她坐在牀邊地上的一塊小毯子上,曲着膝蓋,背緊緊靠着牀身,開着明晃晃的頂燈,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覺得安穩,下午在當街看到的情形在她腦中不停回放。
一幢幢高樓大廈間,楚鈞亮的身影顯得有些渺小蕭索,站在那裡,手裡拿着厚厚的一摞彩色傳單,一張張不厭其煩的遞給不斷路過的行人,他們或許礙於禮貌伸手接過隨意看上幾眼,或許帶着不耐煩的眼神接過塞來的紙頁,兩步還沒有走出去直接扔進路邊的垃圾桶,或許選擇視而不見的態度,甚至還要繞道而去,彷彿那是什麼可怕的東西。而他仍然不斷面帶笑容,點頭致謝。
紅燈亮了,他快步走到路中央,穿梭於車流中,一張張遞進開着的車窗裡,態度誠懇卑微。綠燈亮了,身後的車不耐煩的鳴了一聲笛,他連聲道着歉,慢慢退後,身邊的車子啓動,然後揚長而去。停在原地,拿着傳單的手垂在身旁,一致的劣質制服穿在他身上並不合適,有些發皺,他呆呆的看着前方,表情是她從來沒見過的疲憊,有些愣怔,不知在想些什麼。
慢慢的,楚鈞亮轉過身,她趕緊躲在大樓後面,淚水已是滿臉。快步向前跑去,漫無目的,只是要逃離這裡,逃離他的視線。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只覺得頭暈目眩,兩腿發軟,不自主停下來,扶着牆,大口的喘着氣,到嘴邊的哭聲怎麼都壓抑不住。
喘着,哭着,靠着牆,雙手捂着臉,慢慢滑坐在地上。
路過的行人都詫異的看着這個小女孩,什麼事情可以讓一個人哭着如此絕望無助。
他的亮亮怎麼會是那個樣子,他本應該穿着乾淨的白大褂,拿着手術刀,在手術室,實驗室完成者自己的使命,累了,偶爾的擡頭,露出溫暖乾淨的笑容。而不是現在,卑微的表情,滿身孤寂站在街上,等待着路人的乞憐。
爲什麼,爲什麼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他這麼的優秀,這麼的無辜,他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錯,爲什麼別人的錯誤要造成他的遺憾。
爲什麼,爲什麼他們不能快快樂樂的在一起,他們這麼相愛,爲什麼他們要愛得這麼苦,他們好不容易纔到了今天,爲什麼。
她就這麼哭着,使勁咬着嘴脣,不發出聲音,眼睛紅腫,淚水肆虐,全身顫抖。滿腹苦澀。
直到手機急促的響起來,宋遠黎的名字閃個不停,按了掛機鍵,動手發了個短信:現在不方便接電話,下午有事不能去上課,幫我請個假,謝謝。完了給你電話。
宋遠黎看着手機,皺緊眉頭,心裡的不安逐漸擴大,用力抓了抓了手機,還是決定去給她請假,事情要想真正過去,痛苦總是難免。
哭得累了,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順着街道隨意的走着。也不問路,直走到夜色漫天,路邊店鋪的霓虹燈一盞盞亮起來,渾渾噩噩的到了一個站牌下,一輛車停下來,她隨着人流上了車,靠在欄杆旁,也不聽報站,只想隨波逐流。
“小姑娘,終點站到了。”司機朝她喊了一聲。
“哦,”她這才反應過來,車上已空無一人。下了車,擡頭四處看看,苦笑一下,竟然糊里糊塗就到了家,真是好笑,這個時候越是想要逃離,命運卻總是讓你逃無可逃。
放在牀上的手機忽然沒命的狂響,機械的接起來。
“若若,你在哪兒?怎麼我接不到你。”聽筒裡傳來楚鈞亮焦急的聲音。
“哦,我在家。”她有些遲疑。
“在家?怎麼在家?你生病了?聽你的聲音怪怪的。”
“哦,有些感冒,所以請假早點回來了。”她吸了一下哭得還有些發堵的鼻子。
“你等着,我馬上回去。”
電話裡傳來“嘟嘟”的忙音,她愣了一會兒,馬上站起來,爬上牀,蓋上被子,僵硬的躺在那裡。
時鐘單調的滴答滴答聲這時顯得越發明顯,她莫名有些害怕,怕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出現在自己面前,怕自己會無法僞裝的哭出來,怕自己會哭喊着叫他留下來。
“這意味着,終其一生,他只能生活在遺憾中”“ 總有一天,他會爲今天的決定後悔,甚至是怨恨你”“現在唯一的牽絆就是你”下午秦憶嵐的話一句句像刻在她腦中一樣,怎麼甩都甩不掉,反而越發清晰起來,
“怨恨你”“你是牽絆”她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不,他們是相愛的,再苦再累也值得,只要他們在一起。
不,你怎麼忍心讓他就這麼一生碌碌無聞,鬱鬱寡歡,永遠告別屬於自己的舞臺,齊若,你太自私了,從小到大,他爲你付出那麼多,現在輪到你付出,輪到你放手,你卻要做他的絆腳石,難道你就是這麼回報他的?
……
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病了,慢慢的,她昏昏沉沉的睡去。
楚鈞亮打開門,急促的在房間裡尋找着那抹身影,看到臥室裡她靜靜的躺着,心一瞬間落回原地。
今天一天他就渾身不安,那種難耐的煎熬在發現她不在學校時攀到了頂峰。日子很累,如果她再不在他身邊,他不敢想像會是怎樣一種情形。
看她把自己包的像個糉子,他一陣心疼,書上說沒有安全感的人才會在睡覺時縮成一團,是他不能給她安全感嗎?
放下手中的袋子,輕輕搖醒她,“若若,起來,吃點東西。”
齊若翻了個身,睜開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好半天才迷迷糊糊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恩,吃點東西吧,看,這是我在下面那家小吃店買的你最愛吃的炒米粉,不過,怕你上火,沒有放辣椒。”
“哦,放着吧,我不想吃。”她只是淡淡的說。
楚鈞亮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緊接着又恢復過來,摸了一下她的額頭,“是不是不舒服,不想吃飯我下去給你買點粥吧。”
“不用了,我什麼都不想吃。”她讓自己儘量顯得若無其事。
“哦,”楚鈞亮停頓了好一會兒,看着她有些茫然,過了好久才說,“那喝了藥睡吧,我給你買了感冒藥。”
這次,她沒有像以往一樣撒嬌耍賴嫌藥苦,吵着不喝藥,而是就着水,乾脆的喝了大把的藥片,“我困得很,先睡了。”說完,翻了個身,背朝着他。
隔了好久,才感覺牀墊動了一下,楚鈞亮似乎輕嘆了一聲,走進浴室。
淚水不可抑止的劃過眼角,沒入枕頭:亮亮,你不要對我這麼好,我會捨不得。
夜裡,無緣由的轉醒,大睜着眼睛看着四周的墨色。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擡眼看着眼前的容顏:白日裡神采飛揚的雙眼此時疲憊的緊閉着,直挺的鼻樑,不知有什麼煩心事,眉頭緊鎖着,由於勞累,呼吸也有些沉重。
摸着那由於瘦削而顯得棱角分明的臉頰,忍不住淚如泉涌,和她在一起,他真的很辛苦,而且以後還會一直這麼辛苦。
心裡彷彿有了什麼決定,她低下頭,落下一吻,脣上的淚水沾溼了他的額頭。
夢中的楚鈞亮忽然感到一陣說不出的焦躁,身體動了動,嘴裡發出呢喃,“若若,別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