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學校裡的職務,學生工作,公司裡也退了股,保研黃了,成績僅次於他的一名學生成了幸運兒。考研還沒開始準備,熱情就被狠狠澆熄。只要是好點的學校,打電話給導師,得到的答覆一致是:我們名額已滿,請另謀高就。人人都清楚,研究生錄取,導師幾乎起決定性作用,即使你進了初試,人家照舊可以在複試時給你吃閉門羹。
楚鈞亮感覺自己就像是夏天裡的蒼蠅,誰都怕沾染上一分一毫,沒辦法,搞科研的最怕出這種事情,這個時候誰不怕被盯上呢?暗自苦笑過後,楚鈞亮縱身投入了畢業生的應聘大潮中。
找工作也不是天天都有的事,日子就忽然變得有大段的空餘時間,齊若的學習更緊了,一天中只有晚上才能在呆在一起,而且大多在陪伴她學習的靜謐中度過。坐在沙發山,望着空蕩的房間,他一次次的意識到這個房子太大了,大的讓他覺得冷,而到了晚上,看着燈下美好纖細的身影,百無聊賴中他總是忍不住恍惚,一發呆就是幾個小時,直到檯燈熄滅,佳人回首。
不管看上去她有多正常,事實上,她很不好,只要看看最近兩次的模擬考成績就知道了。
“齊若,最近你有什麼事嗎?”站在辦公室裡,班主任擔憂的詢問。
“沒有。”齊若只是盯着自己的腳尖。
“真的嗎?有什麼事情說出來,老師和同學們都會幫助你的。”
“謝謝王老師,我真的沒事。”
“沒事就好,”王老師有些無奈的看着這個內向的女孩,她的實力很強,保持下去高考一定能考個不錯的學校,可現在,“老師也沒什麼意思,就是看你這兩次模考成績有些下滑。不要有壓力,保持自己的平常心就好了,多和同學交流,你後面的宋遠黎這方面就做的不錯,你要多向他學習。”
“是的,王老師,我知道了,我一定注意。”
“那好,沒什麼事先回去上課吧。”
“恩,老師再見。”她還是那個樣子,轉過身慢慢的走回去,單薄的身影讓老師忍不住有一絲心疼。
“齊若,多注意營養,保重身體。”王老師想起自己的女兒,慈祥的出聲囑咐。
齊若站在那兒點點頭,這回快速跑出教室,腳步有些踉蹌。
齊若的樣子,宋遠黎坐在她後面,看得清清楚楚,心裡不是不心疼的,可是真的要做點什麼,他也沒那麼多的能力,而且,在他內心,甚至希望這次的事情給他帶來一些什麼。
所以,他能做的也是願意做的就是盡全力讓她能開心一些,再開心一些。在她埋頭於書本間太長時間時故意擾亂她,等她正色面對他時,他卻一本正經的扯東扯西;在她望着窗外長時間發呆的時候故意在她面前晃盪,以期達到喚回她心神的目的;在她滿眼淒涼的時候說一些無厘頭的胡話。
他這麼的卑微,要的只是她哪怕一次開心的笑容,然而結果往往令他失望。她的歡樂彷彿都被別的一些什麼勾走了,只留下無盡的哀愁。
她已經瘦的不能再瘦了,本就單薄的身體現在更是彷彿風一吹就會倒掉,纖細的脊背上尖尖的肩胛骨越來越明顯,本來就不大的臉更加小下去,顯得臉上只有兩隻大大的眼睛,惹人憐愛。於是,他就一天天早早到學校,買了大包的零食偷偷放在她課桌裡。第一次看到這些,她明顯呆了一下,然後慢慢全部收拾出來準備拿到別處,急得他一把拉住,“齊若,你買這麼多好東西啊,我正沒吃飯,餓着呢。”說着大力撕開包裝袋,埋頭吃起來,齊若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只好都放在他面前。
“不是我的,估計是有人放錯了,你餓就拿着吃吧。”
“這怎麼行,那多不好意思啊,”他面露難色,“我都不好意思吃啦,要不然這樣,你也吃點,這樣人家找上門來我也拉個共犯啊?”說着還朝她擠眉弄眼。
“那你隨便吧。”齊若無所謂的轉過身,拿出課本。
“好,你說的。”宋遠黎拿起幾大袋子,一股腦都撕開,各吃了一點,就推到她面前,“我吃飽了,給你,誰買的啊,味道真不錯。”看她沒有碰的意思,馬上無所謂的聳聳肩,收拾收拾,嘴裡唸叨着,“不吃算了,扔掉,省得堆在這兒看着心煩。”作勢就要起身。
“哎,”齊若叫住他,“不是沒吃完嗎?扔了多可惜。”
“你不吃就別管了,”看她眼神中仍是惋惜,又轉過話頭,“要不你吃了?”
“哦,你放下吧。”
宋遠黎忙不迭的一股腦都放在她面前,若無其事的坐回自己座位,眼睛則緊緊盯着前面的動靜。
儘管她只動了一點,他還是滿足了。
這麼幾次,她也慢慢習慣了這種方式,漸漸不再退卻,多少吃一些,剩下的多半仍舊推給他。
再遲鈍,她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是她還是不忍拂了他的意,可能是那種莫名的熟悉感,或者是其他,總之,他們就這麼無意識的走近了,似乎也可以稱爲是好朋友了。
直到來年開春,楚鈞亮仍然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卻等來了更令人寒心的消息。楚懷謙鋃鐺入獄,雖然刑期不長,但對於一個曾經何等風光的人來說,滋味可想而知。之後每次楚鈞亮去看他,都被他拒絕。
看着他一次次失望的眼神,身體無力的靠在身後的牆壁,她不知道有多心疼。
他們都擔心楚懷謙捱不過去。
終於在一個明媚的春日,監獄裡傳來噩耗,楚懷謙用一個小小的刀片讓自己離開了人世,留下一封遺書:“我走了,希望用我的死來抵我犯過的錯。”
然而,他錯了,世間似乎有一個規律:一輩子犯錯的人只要做一件對的事情,大家就會永遠記得他的好,而一輩子不犯錯的人只要犯一次錯,大家就會只記得他的錯,永世不得翻身。楚懷謙就是這樣,他的錯太昭著,以至於讓人們忘了他曾經的工作,曾經的成果,曾經的辛勞,曾經的……
而他的死只會讓人們對他的評價沒有錯,他就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錯,錯的只剩下那一條絕路。
聽到消息時,齊若正在上自習,手裡的筆應聲掉在地上,她顧不得其他,背了書包直奔醫院。
白色的大樓,白色的牆壁,白色的衣服,到處是悽慘的色調,她只覺得心煩。等好不容易找到了那間病房,光可鑑人的地板那邊筆直的站着一個身影,呆呆的看着病房門。下午的陽光從對面照進來,她看不真切,卻一陣陣的難過:原來他已經這麼瘦了。
走到他旁邊,握住他冰冷的手,“亮亮……”
楚鈞亮像是剛剛察覺一樣看了她一眼,僵硬的身體才鬆懈了下,一下子靠在身後的牆壁上,眼神發直,嘴裡不可置信的低喃,“他還從來沒有盡過一個做父親的責任,怎麼能就這樣走了,一句話也不留給我,至死都沒有想過他唯一的兒子,他太自私了,太自私了。”眼淚就這麼連串的從他一眨不眨的眼睛裡流出來,他也不擦,“爲什麼他不能忍忍,我們都沒有放棄,他爲什麼放棄,他有什麼資格放棄?”說着他佝僂着身體,極度痛苦似的抱住頭。
“亮亮,不是的,楚伯伯,楚伯伯他肯定是有苦衷的,他也一定放不下你,只是,只是……”
“只是我的分量還不足以讓他忍辱負重,堅強的活下去!”楚鈞亮說完,繞過她,大步的朝醫院外面走出去,似乎一分鐘也不願多呆。
“亮亮,你去哪兒?”齊若擔心極了,這就要追上去。
“你是死者家屬嗎?”一個冰冷的女生響起,不待她回答,又自顧自說下去,“請跟我來辦一下手續。”
“哦,”她停下腳步,是的,現在這種時候一定還有許多事情她可以幫他完成,想着這些,她忍住悲傷,只能跟着那人朝另一個方向一步一回頭的漸漸遠去。
凌晨兩點的時候,楚鈞亮推開家門,就看到客廳沙發上蜷縮的身影。他極其小心的坐在她旁邊,細細打量着熟悉的眉眼。剛剛在山頂,他竟然有一躍而下的衝動,但是就是眼前這張他牽腸掛肚的臉龐牽絆住了他的腳步,他的父親沒有顧及的走了,他卻不行,紅塵間,人海中,始終都有這麼一個人讓他放不開。
白皙的臉上還有淚痕,相必她一定擔心到了極致。憂愁本不應該出現在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兒身上,都是因爲她,他又惹她哭了啊。
俯身在她額頭輕輕一吻,胡亂洗了澡,彎腰抱起她向臥室走去。
儘管他動作小心的不能再小心,她還是敏感的醒了,而後很快意識到身後的懷抱和腰間的手臂,她想回頭,他卻擁緊她,在她耳邊低低出聲:“什麼都不要問,若若,就這樣讓我抱着你睡,好嗎。”
聽到他語氣中的軟弱,和些許的堅持,她頓住身形,更緊的貼向身後的懷抱,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哪怕再也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