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鬱悲摧的補課生涯正式開始。
蘇鬱的學校是國家級的示範高中，校風嚴謹，學生從上高中開始每天下午五點半放學後都不能回家，而是留在學校上從七點鐘開始的晚自習。從五點半到七點鐘自習的這一段時間通常都被學生們用來做一點兒自己喜歡的事情。比如蘇鬱便是一邊吃零食和晚飯一邊看漫畫，陳丹染卻是看着她永遠都看不完的小說，同桌薛嘉允和後面的林祈然通常便是被陸維麟拉去打球......這段時間，也是這個階段的學生難得的清閒時間。
連這樣難得的清閒時間都被剝奪了，也無怪乎蘇鬱要哀嚎。薛嘉允從她們兩個人從老師辦公室裡出來的那一刻就將蘇鬱笑了一番，下午放學的時候，他一邊反反覆覆地說着，“沒想到你蘇鬱也會有今天啊。”一邊從抽屜裡拿出球服，從自己位置上站起來朝外面走去，臨到走了還不忘拍了拍林祈然的肩膀，一副爲他默哀的樣子，最後還朝着蘇鬱怪聲怪調地說了句，“哎呀呀~~~”，要不是站在他後面的陸維麟不耐煩了，他可能還要沒完沒了地打擊蘇鬱。
蘇鬱在他背後做了一個鬼臉，眼角突然瞥見斜下方的一副風雨不動的林祈然，心中瞬間就升起一種怪怪地感覺，她低了低頭，有些尷尬地對林祈然說道，“真是，不好意思哈，耽擱了你的時間。”林祈然向來好說話，這次也不例外，只是淡笑着搖了搖頭，半是安慰半是解釋地說道，“沒什麼的，反正沒什麼事情。”蘇鬱再大而化之也聽得出來林祈然這樣說話是爲了安她的心，那一瞬間，一種奇異的感覺升上她的心頭，感覺有些甜蜜，有些溫暖，但又有着說不上來的羞澀。她偷偷看了一眼她斜下方的林祈然，少年清雋的輪廓在夕陽的照耀下美好得有些不真實。即使年紀不大，但是也看得出來他下巴堅毅的輪廓，那樣美好的線條，倏地便讓蘇鬱臉上一陣陣發燙。她猛地別過頭去，對她後面的陳丹染喊道，“哎呀，丹染，你不要再看小說了，作業作業，快點做。”
陳丹染從一大堆課本中間擡起頭來，她頭髮極長，但又懶得將它梳起來，總是披在肩上，剛剛埋下頭看書的時候，兩旁的頭髮不聽話地垂了下來，如今乍擡起頭來，頗有些貞子的神韻。
蘇鬱就是被她這副摸樣下了一跳，“誒，你不要動不動就裝女鬼好不好？”
陳丹染一言不發地白了她一眼，將桌子上的小說一收，又從桌子上碼着的那一堆書裡抽出了一套歷年的理綜測試卷，低頭做了起來。陳丹染的理科並不好，尤其是相對於她的文科來講。以前還沒有分科的時候，她全靠着自己的文科來和別人拉分，總分算起來，雖然數學物理慘不忍睹，但是憑着奇高的文科分數，總排名的時候還是能在班上的中上游。幾乎和大部分的高中女生一樣，陳丹染的數學和物理特別不好，但是她的語文和歷史卻是全年級第一。尤其是語文，一直以來都是老師的寵兒，那一手璀璨文章，曾經一度讓教書四十年的語文老師也是本校的語文組組長大呼她是他教書四十年來最有才氣的學生。正在所有人都以爲她要選擇文科，甚至連一向寵愛她的語文老師都做好了不能再教她的準備的時候，她卻讓所有人都大跌了一回眼睛——沒有選擇文科，而是義無反顧地學了理。她這樣的人，自然是在文科上面更能夠有成績，班主任曾經對她做了很多次工作，可她都是一副雷打不動的樣子，最終還是老師放棄了勸說她。
第一次月考過後，鑑於她的理科實在太爛，班主任一方面出於對她前途的考慮，一方面也是因爲她的數學和物理拖了班上太多的平均分，已經給她下了最後通牒：下個月的月考，數學和物理要是再不能及格的話，那好，她就不用再呆在這個班上了。相信憑着她的文科，學校裡有的是老師願意收她。
用蘇鬱的話來講的話，她很對陳丹染這樣的“長得就是一副文科生的樣子”的人“死乞白賴”地賴在這個班上很不能理解，她也曾經問過陳丹染，女孩子只是淡淡地一笑，什麼話都沒有說。於是蘇鬱知道了，有些人心中，總有一塊是別人不能觸碰的。
她這樣強烈地想要呆在這裡，是爲了什麼人吧？如果不是因爲有喜歡的人，那又怎麼會心甘情願地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一定要學習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呢？看得出來，陳丹染並不喜歡理科，在這上面的天分也不是很高，可是，又究竟是誰，能夠讓她放棄那麼多的東西呢？她不由得開始佩服起這個看似平凡的女孩子，那樣小小的身體裡面，究竟蘊含了多少常人難以想象的勇氣？這樣拿前途做賭注，換一份渺茫的愛情，又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看來老師對陳丹染還算是偏愛，能夠將這麼好的機會放在她面前。她那樣努力的孩子，又怎麼會辜負了老師對她的一番情意？又或者是不願意以那樣狼狽的方式離開，她從來都是驕傲的女孩子，以那樣的方式被趕出這個班，是她的驕傲難以承受的。從那天下午開始，每天下午放學後，陳丹染總是坐在教室裡練題，有不懂的地方就問身邊的林祈然和蘇鬱，努力得讓所有人都感到驚歎。
第二次月考的時候，陳丹染的理科終於第一次以全部及格的方式完成了老師對她的要求和期許，也是這麼久以來，陳丹染臉上第一次盡掃了臉上的陰霾。
而蘇鬱的英語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雖然不高不低，但是和她的數學一比，立刻就相形見絀了。每次月考過後隔不了幾天就是月假，高中生的月假有也和沒有差不多。蘇鬱他們學校的月假，高二和高三的學生是每個月有一個週末不上晚自習，放兩天假，這兩天假對蘇鬱他們現在來講無異於過年。剛好這一次月考過後便是月假，本來以爲又會被老師單獨請進辦公室的，蘇鬱沒猜對也沒猜錯，她依舊被請進了辦公室，不過這次不同的是不光她一個人，還有班上另外的一些同學，大抵都是在班上前幾名的吧。這中間自然就有林祈然，不光有，他還就站在蘇鬱身邊。結果那天老師說什麼，蘇鬱一個字也沒有聽，她頭依舊低着，看似很認真，可是心思卻全然不在那上面。
林祈然依舊站在她的斜後方，從眼角的餘光望過去，只看得到他清瘦的腰線，即使瘦，但是也含着蓄勢待發的氣勢。這便是年輕男孩子應該有的樣子了吧。他就站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揹着光，斜陽的光輝從他身上靜靜流淌下來，那一刻，蘇鬱覺得這樣的林祈然好熟悉。在和他相處的這一個中，三十天，也是三十個小時，每天下午的時候她背過他，轉身過去做題的時候，夕陽照進他們所在的地方，那個時候的林祈然也是這個樣子的吧？說是接觸，其實也不算有多接近，或許正是因爲喜歡他，所以纔會在面對他的時候，心裡升上一絲少女的羞澀。不敢和他說話，只敢在做題的間隙中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來打量他，乘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看他，還要避開班上那些不經意的視線。這恐怕便是少年時代纔有的感覺了，明明喜歡他在乎他，偏偏就是不敢和他說話，不經意間的一個微笑就能夠讓自己高興好多天，同樣的，不經意間的漠視也能夠讓自己沮喪很久，哪怕這個微笑這種漠視本身就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在那些天裡，他也是這樣在自己的斜下方，靜靜地翻着一本雜誌，有的時候是《看電影》，有的時候是《非音樂》，還有的時候是《中國國家地理》......他不是聒噪的男孩子，相反，很安靜，但是又有一種讓人不能忽視他的力量。沉默寡言的樣子，總是在靜靜地看書，靜靜地做題，很多時候，蘇鬱藉着和陳丹染說話的空隙，裝作不經意間地朝他看過去，他總是脊背筆直地坐在那裡做自己的事情，靜默得好像一副線條流暢的素描畫，黑白分明，線條簡單，卻是最好看的風景。
有些時候，或許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也會擡起頭來朝視線的來源看過去，每當那個時候，蘇鬱總是慌張地收回自己的視線，藉着和陳丹染說話來躲避林祈然的視線。也有那麼一次，她的視線還來不及收回去，林祈然卻已經看了過來，兩個人堪堪對上。那是一雙她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睛。也是在看到林祈然眼睛的時候，她才相信，有些人的眼睛，天生就帶着溫柔，讓人看過去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沉醉，不管他是不是再看你，總覺他的溫柔是爲自己而起的。
那天，老師的談話結束後，蘇鬱走在了最後，前十名當中就她一個女孩子，她站在後面，看着前面被陸維麟搭着脖子的林祈然，此時夜色漸現，他就站在一片漸沉的天幕下，清瘦的身影挺拔地好像一棵白楊一樣。
蘇鬱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