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 娉婷已經連推了陳君憶兩次約會了。雖然表面理由都很冠冕,說是年底報社事多,但是, 聯想到玫瑰花與鑽石未謝幕的故事, 陳君憶的心裡難免惴惴, 加上不太相信自己介紹過去的人會被報社如此奴役, 前思後想, 他給老朋友——《金融時報》的袁社長打了個電話。
一聽出是他,對方先叫嚷起來:“嗨!我正準備找你!那個名兒挺好聽的女孩叫什麼?就你打了招呼的那……。”
陳君憶肉跳,聽袁社長的口氣, 心道不妙,看起來, 娉婷的“事”, 果然多。
“……何處飛來雙白鷺, 如有意,慕娉婷。對, 叫娉婷是吧?”
果然是報社出身,出口成章。陳君憶聽他記起娉婷的名字,更汗出一層。
“當初你囑咐關照她的時候,我心裡還在嘀咕,再看長相, 嘖嘖嘖, 陳大當家, 現在說句你別見氣的話:我都已經做好了把你家這隻‘花瓶’供起來的思想準備了。沒想到, 真還不是那回事兒!挺內斂謙虛的一女孩, 放哪都本本分分地做事,既不炫耀自己的關係, 也不計較各種關係網下誰比誰幹多了活、拿少了錢。之前她的部門經理誇獎她我還沒在意,前天晚上我們搶新聞稿,都快十點鐘了才拍版,見着她一個人還在辦公室,原以爲是小丫頭貪玩沒把白天的活做完,細問才知道,她是見我們集體照會,怕有突發事件要重排版報,社裡少了人手忙不過來。嘖嘖嘖,你瞅瞅現如今的孩子們,能把工作做得這麼主動積極、不計報酬的,能有幾個?更別提是未來的茂發銀行老闆娘了!我開車出來,居然見她正在搶末班公汽。嘖嘖嘖,陳大當家,你老老實實告訴我,這女孩你是放出來鍛鍊鍛鍊還是真不打算擱自己行裡了?如果是後者,不好意思,我也給你打個招呼:人我是看上了,等試用期一過就交給老編輯帶。三年,只需三年,肯定能在社裡頂起她自己的一塊天地……。”
耳聽着袁社長嘖嘖聲不斷,陳君憶說不清內心真實的感覺是甜還是酸。娉婷的責任心他是見識過的,那時原本也是一顆心公事公辦準備培養她,三五下撲騰過來,卻把給行裡養的“苗子”培成了“內子”。
他郝然埋頭,吃吃笑。對方不解其中意,還在自說自規劃,到後來,陳君憶實在是有些擔心再不把話說清楚,只怕他家娉婷已經被培養到領導崗位了。這才輕咳一聲:“那個……袁社長,小丫頭片子,讓她在你那長長見識就好,不用放心上。”說完,微微一汗,這可是,把娉婷的前途盡數毀了。
“哦!”袁社長的語氣不無遺憾,繼而,壞笑:“那就,安排她給你做個專訪吧?很是長見識的任務喲。”
業界衆所周知茂發銀行陳總舵主的個訪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到的活。既然留不住人才,那就,人盡其用吧。在商言商,這可不是我不厚道。袁社長呵呵暗樂。
讓那個一直沒怎麼見識過他工作業績的女子做足功課後,頂着雙仰慕的眼光給他做專訪?單只是想想,陳君憶就覺着高興。他洋洋得意地打起官腔:“沒問題,叫她和我的秘書約時間吧。”
小小的譜還沒擺上多久,娉婷的電話追過來了,腔調規範:“陳總嗎?《金融時報》的小李呀,不知道您的專訪準備什麼時候做,您的秘書Ketty姐說工作時間由她幫您預定,可是,非工作時間她不敢作主……。”
“你定,你定。”剛剛冒出點嫩芽的倨傲,就這麼被她半生不熟的拍了下去。說完後,陳君憶又沮喪:就算被她吃定,也不該這麼容易哇。
交給娉婷定,會是怎樣一種狀況?
吃過晚飯,娉婷小姐藉口:一、飯是她做的;二、天氣太冷了,她的手觸了水容易長凍瘡;三、陳君憶應該爲以後的二人世界提前熱身。所以,碗該着他洗!
抗議無效。
半個小時後,陳君憶一身狼狽地從廚房出來。娉婷小姐慢悠悠替他取下溼漉漉的圍巾,又拿來毛巾細心擦乾他額上的涔涔汗水、擦乾淨手,瞟了眼一團糟的廚房之後,遞上盤切好的蘋果,說:“來,吃點水果,雖然碗不多,砸起來也是蠻辛苦的,碎片傷着你沒?”
平素西裝革履,宛如謫仙般傲岸的陳總舵主嘿嘿傻笑,尷尬得連遞過來的水果都沒注意到,還是娉婷拈了一塊喂進他嘴裡才曉得要嚼着吃。
“開始吧?”娉婷衝錄音筆嚕嚕嘴。
這纔是陳總舵主的長項。他習慣性地捋捋頭髮,正正領帶——如果有的話。兩指握空,這纔想起不是在辦公室裡接待記者。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聲:“採訪稿呢?”
娉婷怪異地看着他。
“OK,”陳君憶攤攤手,“你……隨便問吧。”
娉婷笑着勾了他的脖子躍起身,陳君憶被迫雙手接住,女子清雅的體香絲絲縷縷繞入鼻中,澱入心裡,象打火石般“嚓嚓嚓”地擦出一派火花。他長吸一口氣,屏了呼吸,抱了她正襟坐入沙發。
“娉婷,這種採訪方式……,不準對其他人用。”
她窩在他懷裡吃吃笑,跟了,揚起頭,目光澄明而又愉悅地射向他:“陳總舵主,您身爲‘富二代’金主,兼有品有貌,又聽說您自唸書時就極擅舞蹈、騎術等紳士運動,集中國小loli之最愛慕標準於一身。能不能請您回憶一下,迄今爲止,您一共談了多少次戀愛?”
“呃!”陳君憶睜大跟,接下來,他恍然大悟:“哦!你假公濟私下我的套。私隱問題,我……。”
“拒絕回答?”娉婷蹶起了嘴,纖指指向房門,“那還採什麼訪?放我下來,門在那邊,恕不遠送。”
“你……。”陳君憶惱怒看她。
娉婷小姐毫不掩飾地奸笑。
“李娉婷,覺不覺得自己忒俗了一點?”
娉婷在他頰邊印上個吻,點頭:“你不說你最喜歡我身上有煙火味嗎?”
陳君憶回味半天,纔想起,其實,自己原話的意思是說她沒有不食人間煙火的虛假。居然能意譯成如此!他忍俊不禁。
“李小姐,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提這麼沒營養的問題,別怪我把你扔出去的。”他正告她。
娉婷點頭如小雞啄米,心裡壞笑:以後,以後再說唄。
她象所有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一樣,喜歡披散着頭髮,只不過,她的頭髮,不染也不燙,黑亮軟直地散落在他胸膛,彷彿是陳君憶心裡最直白自然的寫照。“你知道,我是陳家的長子,記憶中,爸媽總是教我要懂事、穩重、努力,繼承併發揚父輩的事業,照顧君予。我的責任感和壓力,隨了年齡的增長,也是越來越重。許多事,根本就不是爲興趣而做,而是爲做而做。因爲父母從小的教誨,加上自己的早熟,我對婚姻和配偶設有框架,戀愛?嗯,似乎,生活中一直都沒有這個詞兒的出現。”
“那Sherry呢?”娉婷把臉藏在他胸口,免省被看見乍驚乍喜的表情。
“謝氏和我家是故交,我只覺得無論家世、資產,抑或將來,雙方都可以融通並進,加上他們都說Sherry喜歡我,所以,我們就走到了一起。把感情當生意來權衡,我知道是自己的錯,無論如何,我沒有讓這個錯誤繼續下去,並且,用謝氏認可的方式作了彌補,這事到此就爲止了,不能算是戀愛。”
“你的意思是說,你之前沒談過戀愛?”娉婷繼續往他懷裡埋臉,遮住嬌羞,卻又止不住地想他承認自己是他的初戀。
陳君憶捋起一縷她的頭髮,輕嗅,感覺心上又蹭出了一派火花。“沒有,我只愛過你一個人。”他啞聲說。
“阿憶,你告訴我,你愛我什麼?”她的聲音也很低。
又開始說一些沒營養的話了!陳君憶搖頭嘆息,可是,想到她喜歡聽,想到她聽高興了展露出明豔絢爛的笑容擁吻自己,他又止不住地想和她一起慢慢用一生講述這些沒營養的話。
“愛你讓我身上有了煙火味。”他從她的髮梢吻到髮根,“你總有本事輕易挑起我的怒火,轉眼,又云淡風輕地抹去。你讓我會擔憂、會煩惱、會快樂、會滿足,種種情緒,因有你而完整地豐盈了我的人生。我生平第一次想征服一個人,想她一生一世愛我,想她信任我、依賴我、崇拜我。娉婷,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喜歡,只有你,才能令到我幸福。
幸福是什麼?
娉婷,你的出現徹底顛覆我對幸福的定義,它不是商場上的叱吒風雲,也不是事業上的成功。唉!它其實就是……,有個心愛的女人不停地在你耳邊問些沒營養的問題,並且,大有一輩子都會喋喋問下去的架式。”
說完,陳君憶趕緊擡起她的臉,貼脣堵住她的嘴。否則,以他對她的瞭解,接下來,就不是喋喋提問那麼簡單了,肯定是喋喋嘮叨如排山倒海般撲來。
吻得兩人都氣喘吁吁、一身熱汗,再不叫停就會發生某種意料之中、義理之外的事了,這才分開。
“阿憶。”
“還有?”陳君憶的眼下,盡是寵溺的笑容。
看得娉婷的臉不吻仍自紅,卻還是想知道。“你確定……你不是因爲新奇,才……才和我……在一起?”
這話問得陳君憶心裡顫出一絲三十年裡從未有過的悸動。女孩待他,由疏淡漸入情重,自始至終,未丟自信,現如今,這話問得,可是悵惘之至。
儘管這話也算是坐實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可是,陳君憶仍然有種又酸又漲的難受。他重新把娉婷攬入胸際,緩慢而又低沉地說:“娉婷,到現在你還不相信嗎?我很快樂你使我能從責任與事業的圈子裡跳出來,有愛,有煩,有喜,有愁,會心心念念地牽掛一個人,覺得所擁有的一切唯與她共同分享才賦有了意義,比珍愛自己更甚地珍愛她。你認爲,這是新奇嗎?”
娉婷沒有說話,只是不顧窒息地埋頭往他懷裡鑽。
“信我,比你愛我更愛你。”
聽到最後一句,娉婷擡頭,目光觸及陳君憶堅毅沉靜的眼神,嘴脣張張合合,無聲地連發幾個“我”字口形後,終沒再說什麼,又倚在了他胸上。
陳君憶從她的動作裡感受到不被信任,但是,這種懷疑帶給他的狂喜,竟遠勝於被信任。
第二天中午,正在辦公室忙得天昏地暗的陳君憶接到娉婷的電話。
“吃飯了嗎?”她問。
“馬上。”
“那就快去吃吧。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別讓自己忙得來只剩生病的時間喲。”
陳君憶甜絲絲地答:“知道了。”
“晚上有時間嗎?”
“晚上?還有兩個會要開。”他皺眉,也在想見她和工作間作激烈思想鬥爭。
“只耽誤你半個小時。”娉婷乖巧地說。
那,就當是自己勤奮工作的獎勵吧,陳君憶自我安慰地想。
晚上八點,冬日的黑暗將整個城市重重包裹之際,已經完成一個會議的陳君議回到辦公室。聽見腳步聲的娉婷旋即打開保溫桶,濃郁的飯菜香飄了出來。
“Sherry說你飯都沒吃就去開會,又不是什麼火燒眉毛的事,至於這麼急嗎?”娉婷一邊半怨半疼地說,一邊遞上碗白果老鴨湯。
打是親罵是愛。陳君憶享受都還來不及,哪還有興趣辯解。他高高興興地接過湯碗,正要喝,忽見娉婷邊上還坐有一名女子,陡然愣住。
“您好,陳總!我是《金融時報》的記者洪倩,感謝您的配合。來之前不知道您還沒有吃飯,失禮了。要不,我在外間等您吃完了再談。”女子爽朗地起身與他握手,轉而衝娉婷眨眨眼,小聲調侃說:“你好好照顧你家先生,不用陪我了。”
等洪倩爲他倆關上房門後,陳君憶納悶地說:“她來幹嘛?”
“採訪呀,你答應了袁社長的。”
“又採訪?”陳君憶瞪大了眼,“昨晚不……。”
娉婷回瞪他:“昨晚?你想把咱倆昨晚那些個膩得死人的話登出來?何況,我才進報社多久,怎麼可能讓我單獨採訪?”
“那你還有模有樣地開錄音筆?”
娉婷扭捏:“那不……不是想把你承認……的話錄下來……好玩嗎?”
陳君憶再次確認,她真的能讓他冒“煙”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