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對話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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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對話

53.對話

陳媽媽打完麻將回到家的時候, 娉婷正在院子裡逗Sky玩。養過狗的人似乎先天性地招狗喜歡,Sky溫順地仰在花圃裡,任由娉婷一遍遍撫摸它毛絨絨的肚子, 不時舒服地哼哼兩聲。殘陽在即將西沉的最後時刻爲那人那狗鍍上了層金黃的生動, 綴滿庭院。

“你不知道君憶去上海出差了嗎?”陳媽媽很奇怪娉婷此際的出現。彼此心裡都清楚, 無人在場的時候, 最好還是不要碰頭, 否則,沒拿出武器對毆一場已是雙方忍耐之極限了。

“知道,我是特意來找您的。”娉婷點頭, 將Sky拍轉起身,狗狗能仰躺着將自己的肚皮暴露出來, 表明它已對此人放棄了自己的所有防禦。Sky這麼做的時候令她很感動, 心底柔柔地有保護它、對它更好一些的打算;人呢, 可不可以無條件地交出自己?

陳媽媽誇張地提高音調“哦”了一聲,心下歡喜。

高手過招最重要的要素就是耐性, 這也是她遲遲沒有與娉婷正面接觸的原因:你倆不就想用個“拖”字訣嗎?不要緊,等這波激情過了,再軟硬兼施地拉着君憶去見一些名門淑媛,就算君憶依舊情比金堅,多多少少, 也是些影響二人感情的負面因素呀。滴水穿石, 遠勝過自己直接去幹涉所帶來的效果。

可是, 道理是這麼分析, 能不能達到目的, 陳媽媽心裡真沒多少把握。兒子在這事上的執着,顯而易見, 女孩呢,秀外慧中,行爲做事,也是有禮有節,旁觀她待兒子,既有小女生的嬌媚,又有母性的細膩,難怪向來穩健理性的大兒子會迷了心性,死活也要認定她。

話說女孩在略佔上風的情形下主動來找她,無論是求和還是挑釁,都很失策喲。陳媽媽的嘴角翹起了淺淺的一彎笑意,畢竟是年輕人,終於也按捺不住啦。

“方嫂,給李小姐衝杯咖啡,端到我書房來。”即便是隻對着傭人,陳媽媽也不肯給娉婷哪怕僅僅只是口頭上的隨和。

關上書房門,單單就她二人時,陳媽媽這才端出早就想表露出來的輕漫。她仰入沙發椅,也不看娉婷,衝客椅嚕嚕嘴:“坐。”

娉婷沒直接落坐,她看見本應放椅子上的背墊估計是被Sky咬玩了的緣故,落在地板上,也沒多想,彎身拾起來,遞給陳媽媽。後者一愣,還是接了過來,墊在後腰上。

書房因大而有些陰涼。娉婷雙手抱肩落坐,這姿勢不代表任何態度,只是單純地覺得冷。將此處與自己那一室一廳的小屋相比,她希望談話能快些結束,家雖是小了點,勝在有屬於自己的安寧。想到此,她又頗爲慶幸心中已下的決定。

“陳太太,我來,沒有任何惡意或想冒犯之心,說得比較坦誠的地方,還希望您心平氣和地聽完,好嗎?”不先做好鋪墊工作,萬一老太太有個心臟病、高血壓什麼的給激了出來,那不得統統玩完。

陳媽媽求之不得,矜持地點點頭。

“打一開始,我沒打算過和阿憶有任何交集,但是,事實是我倆相愛了。矯情的話,我不想多說,您也不會信。Sherry受您之託來威逼利誘,原也在意料之中……。”

陳媽媽張張口想說什麼,娉婷止住她:“這裡就我們兩個人。”

陳媽媽閉脣。

窗外的天色在漸漸轉暗,娉婷的聲音,也慢慢變沉:“不是沒想過放棄,不同階層之間的愛情,會有多艱難,我也曾經體味過。您怎麼理解是您的事,對我來說,三個字:捨不得!阿憶……,就象他從不掩飾一開始對我的輕蔑那樣,他也毫不遮掩之後的深情。陳太太,兒子是您生的,從風詭雲譎的商場一路算計下來,您舍不捨得,泯滅他心中如初的摯純?”

陳媽媽的眉毛輕輕跳了一下。

“我也虛榮,也貪心,也就俗世中的一血肉之軀,他那樣深重地向我描繪愛情和幸福,怎麼可能不心動?”

“Sherry應該轉告過你,他並不是個體。”陳太太淡語。

娉婷強扯出一抹笑容:“所以,我就犯犟了呀。同是一家人,爲什麼有人情深意重地愛我,有人卻趾高氣揚地看不起我;有人想和我共度一生,有人卻想我消失在她們眼前。這個過程中,爲什麼沒有人尊重我的意見?既然如此,與其恥辱離開,不如驕傲地說愛。

Sherry說想嫁進陳家必須先簽婚前財產公證書,我偏不。不是貪慕陳氏的家產,而是我想拉着阿憶一起強調愛情的純粹。他若是真愛我,就一定不能防範我。

您和Sherry不是一直向阿憶灌輸我的貪婪、心機、詭計嗎?我就偏偏要在他面前力顯高潔,我把他花在我身上的每一分錢都清清楚楚地記下來,我還主動離開茂發,讓他相信,他深愛的女子,同樣在隱忍、艱難地帶着尊嚴說愛。另一方面,我讓他看到您或是Sherry從未停止過破壞他的愛情。與你們這種毫不尊重人的、極端強勢的愛相比,我楚楚可憐偏又善良體貼。

您不是堅決不同意我倆的婚事嗎?無所謂,我年輕、美麗,又如此‘完美’,阿憶絕不會離棄我,大不了就是不結婚,大家一塊熬吧,您和陳先生‘長子嫡孫’的希望自然也永不得實現。

這樣的盤算,談不上好或是積極,但說句很現實的話,我沒得虧吃。而且,這個過程中,承受壓力的人不是我,左右爲難的人,也不是我。”

陳媽媽的鬢際滲出了細汗,想說熱吧,後背卻又涼嗖嗖似被冷風直吹,這才體味到爲什麼一開始娉婷會先打支預防針。

這女孩……,好深的心計!陳媽媽心裡長長地□□一聲。她當然沒得虧吃,着急的人,除了想抱長孫的陳家老輩子之外,還能有誰?各種壓力施加下去,痛苦着的,除了陳君憶,還能有誰?按她這種看似“無爲而治”的套路走下去,就算她贏不了,也不可能寫出個輸字。

“你……你爲什麼要告訴我?”反駁的話,陳媽媽既不敢說,也說不出來。這法子不可謂不狠,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想出應對的招,甚至,連想不想得到應招都沒數。

娉婷輕輕笑,面前的咖啡已經涼了,她還是端到脣邊抿下一口,苦苦的醇香在齒際留下其他飲料難以代替的滋味。爲什麼要告訴她?把自己的底牌掀開,是不是就等於Sky將自己的致命位置暴露出來?如果是,那陳君憶無數次伏在耳畔堅定地說愛她、說要照顧她,說要和她一生一世,又算不算自掀底牌?從來不見他在暴露自己的心事時,有過絲毫的猶豫和勉強。

“陳太太,您有沒有感覺,我們倆象是在分扯着阿憶的兩隻手,都想把他拉到自己這一邊,可也許,最後的結果,是將他撕成兩半?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因爲,我捨不得,捨不得拒絕他,也捨不得傷害他。我想爲他,爲我自己,主動去爭取一次。

陳太太,我不會爲任何外因放棄阿憶。您把陳氏的萬貫家財放我前面不會,您當着天下人的面憎惡我羞辱我驅趕我也不會。”

這是娉婷第一次堅定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態度,話既說出,頓覺神清氣爽,尤如一個多年的毒瘤得除。

“我要和他在一起,不爲其他,只爲他是阿憶。我想通了,和愛情相比,尊嚴和浮名、財產一樣,統統都應忽略不計。所以,我可以籤婚前財產公證書,甚至,預籤離婚協議,你們覺得能保護陳氏、保護他的任何文書,我都可以籤。”

與娉婷臉上的明確相比,陳媽媽神情莫測。她也不說話,靜靜聽娉婷講完後,走到牆邊摁亮房燈,明晃晃的燈光一掃黃昏的幽暗,在屋子裡鋪滿亮堂。她沒有回坐原位,踱着有些沉重的腳步在房間裡走了兩圈後,緩緩開口:“你說我倆在撕扯君憶,又說你捨不得傷害他,可你不覺得離開他纔是對他最好的愛護嗎?”

怎麼這人就說不明白!娉婷強按下不耐,繼續循循善誘:“陳太太,您有看過一部電影嗎?有個孩子,生母貧窮潦倒,爲了給孩子一個錦繡前程,她忍痛把孩子還給富豪生父。十八年骨肉分離,不僅自己相思蝕骨,兒子也是小小年齡就飽受無母的痛苦。您認爲那位生母在愛護她的孩子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就不認同,真正的愛是尊重對方、照顧對方,讓對方無論在任何環境之下都擁有溫暖而幸福的回憶。

對阿憶,我也是這樣來理解。如果他不愛我,他不會夾在您和我之間爲難;如果離開能讓他幸福,我願意,哪怕獨自承受離別的痛苦。可您看得到,阿憶會因爲這樣而快樂嗎?千萬別說‘現在他也許意識不到,將來總有一天他會相信父母的正確’。”看見陳媽媽想插嘴,娉婷趕緊搶先堵住她的話。

“真正愛子女的父母,應該讓孩子走自己喜歡的路,並同他一起分享路途中的酸甜苦辣。”

彷彿是爲了印證她的話,陳君憶的來電恰逢其時地響起。

“阿憶!”她明確給陳媽媽聽。

“吃飯了嗎?”他在那頭溫溫存存地問。

“還沒,快了,你吃了嗎?”娉婷敷衍他。看見陳媽媽似乎很留意她們的通話。

“商務宴,估計又得喝酒的,我藉口回房換衣服,想趁着清醒這當口給你打個電話。”

娉婷有些發急:“你當酒是好東西?我告你別瞎喝的啊,晚點我給你打電話要是有喝多的話,回來跟你沒完。”

那頭低低嘿笑,“娉婷!”

“嗯。”

“我……好想你!想喝你泡的老鷹茶。”

低沉醇厚的表白聲令到娉婷心頭一熱,忘了陳媽媽在場,直接上演肉麻戲,“好,你乖乖聽話,少喝些酒,回來我給你泡老鷹茶喝。”

果真是,兒大不由娘了!陳媽媽微不可察地搖搖頭。

講完電話,見陳媽媽的目光直視自己,娉婷笑笑,化開那份肉麻,“陳太太,不知道我的來意有沒有向您表達清楚,我和阿憶相愛,而您是他的母親,就當是愛他的一項內容,我放棄與您的一切爭鬥,但是,我也絕不會主動離開阿憶,爲了和他在一起,有什麼條件您儘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無不答應。”

說着,娉婷起身告辭:“我該走了,耽誤了您很長時間,不好意思。”

陳媽媽走近她,娉婷很怪異地沒感覺到陳媽媽平時刻意流露出的冷冽氣場。

“爲了他,就算是明知協議不公平、不平等,你也願意籤。你不覺得人的尊嚴應該比愛情、甚至生命更重要嗎?”陳媽媽問。

正要撤走的娉婷歪歪頭,糾正陳媽媽道:“其實您和之前的我一樣,誤解了一處。被尊敬或被鄙夷,那得看對方是誰,如果是自己在乎的人,那就很重要;相反,您認爲應該花氣力去計較嗎?”

換句話說,您陳太太還不值得我去介意自己在您心目中是神是鬼。

對視的目光直直將娉婷的這句心語送入陳媽媽大腦裡,她靜默幾秒,舉手無力地揮了揮。

娉婷拉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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