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一杯hei tea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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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一杯hei tea

25.一杯hei tea

第二天一早, 陳君憶的車就停到了娉婷家門口。合着司機,三人把她那幾件巨無霸行李箱搬上車,陳君憶甩着酸漲的手臂問:“你都裝了些什麼, 這麼沉?”

娉婷默默笑, 不敢回答。

在機場, 很偶然又很必然地遇到了Sherry和她哥哥。也是, 如此規模的招商會, 怎麼可能沒有謝氏的代表?

“我來介紹,謝氏的副董事長謝宗盛;Sherry你們認識。宗盛,這是我的助手李娉婷。”陳君憶儘量簡化。

“你們好。”娉婷衝那對依舊是入眼即知富貴的兄妹點頭致意。

“幸會。”謝宗盛回禮, 表情自然。陳君憶直覺相信Sherry還沒有將他二人準備退婚的事告訴家人。

“你帶這個土包子去?陳君憶,你的品味真是越來越高了呵。”登機時, Sherry湊近他低聲嘲笑。陳君憶沒有接招。他看着女孩神情坦然地坐入頭等艙, 發了個短信後關了手機, 熟稔地調節好頭頂的風道,接着, 從側架上抽出本雜誌翹腿翻看。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橫看豎看都是派大家風儀,哪有絲毫Sherry形容的“土包子”的怯相。偏偏,以她的家世和經歷,本應該是個漫說頭等艙、就連坐沒坐過飛機都有待商榷的“土包子”啊!

看來, 自己對她的瞭解, 才真的是有待商榷。陳君憶習慣性地敲敲太陽穴, 挨着娉婷坐下, 自PDA上給Ketty發了封郵件:把李娉婷的完整履歷發到我郵箱裡。

Sherry恨恨然跺腳, 只得坐入同排另一側。

“你和君憶怎麼啦?”謝宗盛靠妹妹坐下,見他二人沒選雙人座同坐, 嗅出了些不妥。

“小別扭。”Sherry強笑着敷衍過去。

而旁邊,陳君憶堅持忍到李娉婷翻完那本雜誌,在她又從包裡掏出本與詞典差不多厚的書準備看時,終於忍無可忍了。他每次與Sherry同機出行,都嫌女人咶噪,奇哉怪哉是這次身邊的女子不咶噪時,他仍有嫌。

“講個笑話來聽。”閉眼仰躺下,他忽然開口說。

娉婷合書,他是在跟她說話嗎?顯然。

“嗯……,”boss要聽笑話,笑話,她能有什麼笑話?娉婷思索,看見空姐在準備飲料,眼睛一閃,“那就給您講個真實的笑話。我們老家有個村長,第一次出國,臨時找人教了些簡單的英語口語,譬如說food、toilet、help等等。外航飛機上,空姐推着飲料車出來,問他要點什麼。村長想要茶,正好,他知道茶水的英文是tea,於是,很驕傲地告訴空姐:‘tea!tea!’空姐果真聽懂了,遞了杯茶給他。但是,空姐給的是杯涼茶,而我們村長在家裡習慣了喝熱茶,他便想請空姐另換一杯熱茶給他。偏偏,‘熱茶’這詞的英語他不會說,比劃了半天,空姐也不懂。對了,補充一句,我們家鄉話管‘熱’字念‘hei’,音同‘黑’。一急一慌,俺們那不會說普通話的村長就用鄉音對空姐說:‘hei(黑) tea,俺要一杯hei(黑) tea!’

這事傳出來之後,‘hei tea’一詞風靡小城,大街小肆的茶館裡,經常都有嚷嚷:‘老闆,一杯hei tea!’……。”

話音未完,頭等艙裡除Sherry之外、包括空姐在內的一干人笑開,陳君憶更是哈哈狂笑,動靜大得連謝宗盛都不敢相信那還是他熟識的、向來冷肅的陳君憶。

“那女孩是誰?”謝宗盛低聲問他妹妹,臉上同樣有笑。

Sherry很不高興哥哥應合那邊,凍着臉刺出一句:“不給你介紹過了嗎?怎麼着,一個笑話就給擄了去?男人咋都象你們這樣經不住勾搭!”

謝宗盛真是拿他家這位小公主哭笑不得。瞧着兩邊的狀況,他多少猜到了一些,將嗓門壓了又壓地說:“男人拈花惹草,平常得很,況且,把咱們這輩豪門拉出來比比,陳君憶已稱得上是極品啦。你那小性子偶爾鬧鬧,還可以說是可愛,使得多,也不怕把他惹煩?有什麼道行,等結了婚再使出來。現在,爲你好也是爲謝氏好,多-收-斂-些!”最後幾字他咬得特別重。

Sherry閉眼,沒有應聲。她心知哥哥說得沒錯,只不過,要她眼睜睜地看着那頭春意鬧,還是,做不到。

五個小時的航程在“hei tea”的驅逐下眨眼過去。當廣播裡空姐溫柔的聲音一遍遍“歡迎下次繼續乘坐……”時,陳君憶不敢相信地看向手錶:沒搞錯吧,飛得這麼快?他也就只是聽了個笑話,然後,給娉婷講了些他的小趣事而已,怎麼就到港了?

“陳總,快點走吧,別擋了後面人下機。”娉婷催他,嘴裡繼續嘟囔着:“X航的老飛機,飛得這麼慢,說好晚六點到的嘛,都六點半了還沒下得了機,以後再也不坐他家的航班了。”

慢?陳君憶愕然,相對論?

一出站娉婷就把取她那幾大箱行李的任務扔給了陳君憶。踮起腳尖在接站人羣中張望,跟着,一聲尖叫劃破寂靜的新加坡機場:“樂天!”

“姐!”

擦身而過的謝宗盛看見李娉婷又哭又笑地抱着一個皮膚黝黑、幌眼便知來自農村的青年男子,不屑而又輕鬆地對Sherry說:“鄉下妹?早說嘛!怎麼會是你的對手?”

等到陳君憶推着與他齊平的行李箱包走過來時,姐弟倆也才差不多激動完畢。李娉婷抽着泛紅的鼻頭:“樂天,這是我boss——陳君憶陳總,快說謝謝,要不是他發善心,姐姐別想有機會來看你;陳總,這是我弟弟李樂天,在國大念醫科,很厲害喲!”

說到弟弟,她的聲音裡有不可名狀的驕傲。

李樂天點頭致意:“您好,陳總,謝謝您。”

小夥子身上有種與學生迥異的蒼老,衣着雖樸素卻顯得乾淨整潔。

陳君憶頜首回禮,問:“你們……分開多長時間了?”

“一年零二個月。”李娉婷又開始不顧場合地鼻挨鼻揉搓李樂天的耳朵。而那個比她高出一個頭、體積約是她一倍的弟弟,則溫順得象頭綿羊般任她□□。

陳君憶冷冷咬牙:“瞧你那相,我還以爲你們有一百年沒見面了!”

李娉婷愕然停手,這話味怎麼這麼酸?拜託,是她弟弟耶,不是老公不是戀人甚至不是一般異性朋友,是她一母所出的親生弟弟!

陳君憶懂了她眼中說出的話,臉色微微放紅:“走吧,主辦方的接機車在等我們。”

“樂天,新加坡的氣候怎麼這麼悶溼呵?你習慣嗎?”

“樂天,飲食上吃得慣嗎?”

“樂天,用錢不要省,四點幾的匯率好便宜,兌了放着也不吃虧。”

“樂天……。”

自打見到這位高大威猛的李樂天,娉婷便視陳君憶爲無物。一路喳喳至安頓入房,繼續由語言升級到行動。撲到那幾大件之前看都不看一眼的行李箱,七手八腳地拿出裡面的東西,象獻寶般堆到弟弟面前:

“樂天,芝麻桿。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

“樂天,榨菜。之前你不是在□□上說想念饅頭裹榨菜的味道嗎?”

“樂天,我給你買了幾條純棉的薄褲,吸汗,穿着比你身上這條化纖的舒服多了。”

“樂天……。”

陳君憶抄手斜靠門,看她滿眸寵溺與關愛地圍着弟弟打轉,心裡,竟是說不出來的妒嫉。是的,他妒嫉!見慣了她沒心沒肺地聽任自己喝叱,扮傻扮天真,萬萬沒想到她也有如此純摯而又熾赤的一面。原來,她也有愛、懂愛,只是,沒見她給過除這位李樂天之外的任何人。

會給着自己嗎?陳君憶心中涌出一絲期盼,慢慢侵蝕入大腦。突然,又一驚,大不妙!以前還只不過就想李娉婷待他象待其他人那般平和,這才間隔多長時間?寸未得居然就要進尺,索求她的感情……。真真是大不妙。

陳君憶打個冷顫,正要溜回自己房間理清這團亂麻,李樂天卻揚起手指向他,提醒道:“姐……。”

李娉婷這纔回神自己冷落陳總舵主良久。

“陳總,不好意思,很久沒見到弟弟了,瞧把我給樂暈得忘乎所以的。嗯,樂天,你吃過晚飯了嗎?”沒等李樂天回答,她自顧往下說,“我們在飛機上也沒吃好,不如,樂天找地兒,我請客,一塊去吃頓大餐吧?”

“洗把臉,收拾收拾,一刻鐘後我在大堂等你們。”兀頭兀腦地扔下一句,陳君憶掉頭出門。

“這就是姐姐說的‘陳總舵主’?他好容忍你,是喜歡姐姐吧?”

“喜歡你個頭!”娉婷藉機又欺負性地呼過去一巴掌,“小屁孩一個,也敢談情說愛。快,老實交待你在學校裡有沒有相中的女生……。”

結果當天是陳君憶招待姐弟倆在酒店的頂樓旋轉餐廳吃晚飯。奢華廳堂裡,燈火闌珊的獅城燦然腳下,仿似一把親手灑落的碎星,點點生輝。此夜此景,樂天看在眼裡,雖已極力掩飾,但還是流露出了些許興奮。他到新加坡的時間雖然不短,畢竟只是窮學生一名,這種環境的消費,以他的財力,遠遠不夠。

吃完飯,樂天說起明天還有課,而陳君憶他們的會議也是自明天開始,三人都覺得不宜聊得太晚。議了議行程,陳君憶很大度地在樂天怯怯開口問能不能在開完會後多呆兩天時表示可以考慮,自然,這番面子給得樂天和娉婷都笑逐顏開。

跟着,與娉婷一起送樂天回學校,再返回酒店時,已過零點。

陳君憶直覺相信討好李樂天的效果遠勝過直接討好李娉婷。果然,他剛回房沒多久,娉婷過來敲門。

“不耽誤您吧?”她很難得地顯露出侷促。

“我習慣晚睡。”

“那個……,謝謝!陳總,謝謝您!”她更難得顯得如此實誠。

“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我……。”她吞吞吐吐,欲說還休。

陳君憶遞了杯溫水到她手中。搓揉着那杯水,彷彿有了些勇氣與依靠,垂眼,她細聲細氣地說:“我老家在山區,生活窮得……遠遠超過您這個階層的人的想象。爹媽雖然知道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但是,願望與現實,太難太難融通。我念到高二,家裡就供不起了,也就是說,我和樂天之間,一定得有一個輟學。我們都想念書,都不想再重複父輩那種連溫飽都無法保證的生活,特別是樂天,他一直都跟我說他想當一名醫生,沒有原因,就是想當名醫生。

可是,在我都還只曉得哭、不敢取捨時,樂天站出來,說讓姐姐讀,他放棄。他跑去學校親手註銷了自己的學號,然後,跟着爸爸去鎮上的煤窯打工。那種煤窯……,你知道的。

只比我小一歲的樂天,挖了三年的煤,把我供出來。”

一顆接一顆的淚水落入水杯裡,顫得陳君憶的心跟着潮溼、發抖。他覺得自己需要做點什麼,還沒想得太清楚,手臂便伸過去將女孩彎入了懷裡。

陷入往事中的娉婷,恍惚難以自持,哽咽續語:“我在明窗淨几的校園裡朗朗讀書,可是,樂天……樂天卻在小煤窯裡,爬了三年。等我終於可以賺錢幫襯家裡時,他卻錯過了學習的最佳時期。我想象不出,你也想象不出,那些年的辛酸苦痛,以他小小年齡,是如何承受過來的;他又需要付出高於常人多少倍的努力和勤奮,才能再次回到校園,考上他心目中的國大醫科。我欠我這個弟弟的,豈止是金錢、時間。”

一方軟軟的手帕輕輕拭去她臉上洶涌的淚水,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喃喃重複:“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從今以後,你和樂天,都絕不會再回到那樣的日子。我保證,我向你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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