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決拈起法訣,打算祭出往生路,此時,卻見白光一閃,陳韓沈的身上忽然洶涌而出強大的鬼力。
鋪天蓋地的黑氣從陳韓沈身上涌出,如同山崗之上洶涌而過的大風,又如同風浪滔天的海潮,周遭的風景變得晦暗不堪,徐晚照只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似曾相識的恐懼從心底升騰而起。
江東片刻不敢遲疑,幾乎就在一剎那,他連忙使出念過千遍萬遍的法訣,倏忽之間,金剛訣的法罩瞬間籠罩住他們。
陳韓沈此刻看起來意識有些模糊,他整個人如同受傷的野獸一般痛苦地哀嚎着,身體不停地抽搐,本來就破碎的身體在黑氣涌出後,產生更大的傷口,可是他恍若不絕。
徐晚照倒吸了一口涼氣,陳韓沈現在的鬼力和魂力已經超乎她以往所見,比她們戰勝過的任何鬼魂都要強,甚至,陳韓沈身上還隱隱約約多了一絲惡鬼之氣。
“不好,他要異變,必須趕快阻止他。”
蕭決話音剛落,只見陳韓沈已然變得安靜,只是那份安靜之下蘊藏着巨大的力量,就像是一片看起來平靜毫無波濤的海域,海面之下,深藏着無數血腥恐怖的巨獸。
陳韓沈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清秀白皙的臉龐此刻如同染上一抹血色,他緩緩走近,只是一步,就讓徐晚照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
江東手握長劍,正要向前,只見陳韓沈一個揮手,輕飄飄毫不費力地就讓江東飛出去十幾步。
徐晚照連忙坐下,拿出桐木琴,琴聲倉促而匆忙,如同碎玉一般墜落,急促的聲波快而有力地敲打在陳韓沈身上,卻彷彿是水滴落在石塊之上,留不下任何痕跡。
徐晚照此時更加着急,蕭決正在蓄力,他手指不停翻飛,打算拈出他所學之中極爲強大的法訣——天雷滅地訣,只是眼看陳韓沈就要走到他的面前,徐晚照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陳韓沈。
陳韓沈不急不忙,看起來就像是平常的閒庭信步,絲毫不在乎眼前的人,他臉上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就像是眼前的人不過是小小的螞蟻,他可以輕易地碾碎。
怎麼辦?怎麼辦!
徐晚照驚懼之中慌忙大喊:“陳韓沈,你再向前,我們就對白夢清下手了。”
話剛說完,徐晚照只覺得心中一陣羞愧,他們怎麼能拿白夢清下手呢?白夢清只是一個尋常的女生,拿白夢清來還要挾陳韓沈,簡直是小人的所爲,只是事出緊急,她卻是沒有思考,脫口而出了。
陳韓沈的笑容凝固了,他睜大了眼睛,看起來更加的陰森可怖,他僵硬地轉身,繼而走向徐晚照,手上黑氣涌動,似乎在蓄積着強大的力量。
“夢清說的沒錯,世界上的人都是邪惡的,每一個人都爲了自己的利益,因爲自己的慾望和情緒傷害着其他人。你們,憑什麼要這麼對我們?憑什麼決定我們的人生?”
徐晚照在撲面而來的陰風中拼命睜大雙眼,她大聲地喊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世界上還有很多溫暖,你現在是被惡鬼之氣亂了心智,你要知道,你這樣的存在是不對的,你違反了天地倫常、自然之道,更何況,你現在這樣,也會傷害夢清的身體。”
令徐晚照沒有想到的是,陳韓沈的腳步沒有絲毫變化,他依舊不停上前,忽然綻放出明媚的笑容想,徐晚照一個恍惚,只覺得眼前的人還是當年那個英姿勃發的少年,還是當初班裡那個青春稚嫩的男生。
“傷害夢清的身體又怎麼樣,大不了一起死啊。”
他嘴邊吐出冰冷的話語,說來平淡,竟如同尋常閒談,與話中的殘酷之意一點也不符合。
徐晚照驚訝,“你怎麼能這樣,夢清那麼愛你,你怎麼捨得害她?”
“害她?”
陳韓沈又笑了,只是臉上的血液更加放肆地流淌着,他身上的氣息讓徐晚照近乎窒息。
“那不是害她,既然活着這麼痛苦的話,爲什麼不死呢?”
陳韓沈轉身,掃視了一圈,如同一個站在臺上演講着競選人,他眼中露出癡狂的神色,癡狂背後,卻又有着一絲哀傷。
“既然活着不能夠得到正義,爲什麼不去死呢?既然活着有那麼多的欺騙,爲什麼不能在一個更加公平的世界裡生存呢?既然活着有那麼虛情假意的人,爲什麼不選擇做真實的自己呢?死亡,憑什麼只是生命的終點,受了一輩子的苦,承受了無數的唾罵,憑什麼不能有一個嶄新的開始?”
長久的靜默,徐晚照眼前閃過很多人的身影,無數的眼淚交疊成細碎的雨水,透過重重雨幕,她看見了孟響的淚光點點,看到了杜思雨的無聲哭泣,看到了數不盡的痛苦臉龐。
徐晚照感到頭又開始疼了,記憶的大門又緩緩打開,宏大的聲音背後,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又一次地充當不速之客,不管她是否願意,徑直衝進她的腦海。
她看到一個嬌豔的面容,那張臉,她似乎看了很久,嬌豔的面容之上,不是千嬌百媚,而是殺氣騰騰,她應該覺得恐懼,亦或者應當是正義感爆棚,想要持劍上前的衝動,可是都不是,她竟然覺得一絲悲哀,覺得隱隱約約心中有着惺惺相惜的感覺。
那是誰?陳韓沈說的這段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爲什麼覺得似曾相識?
黑夜籠罩了大地,浸泡着燈光中腐爛着又不停新生着的城市。
大片的流雲從城市之上穿行,車鳴人聲如同交織的樂曲,奏響日復一日的篇章。
“晚照,晚照,醒醒,醒醒。”
沉睡中,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
徐晚照慢慢轉醒,一張讓她安心的臉龐正一臉關切地看着她。
“江東,我沒事。”徐晚照剛說了一句,喉嚨深處的乾澀就讓她不適地咳嗽起來
,她轉頭向四周看看,天色已晚,天空早已吞噬最後一絲暮光,黑漆漆的夜幕籠罩大地。
“我昏睡了多久?陳韓沈和白夢清他們呢?”
江東臉上露出歉疚的神色,他搖了搖頭,“走了,我們沒能攔住他們。”
徐晚照一下子從江東的懷中爬起來,她一把攥住江東的手,“這怎麼行,就這麼放任他們的話,會出亂子的。”
蕭決從不遠處踱步走來,他遞給徐晚照一杯奶茶,臉上竟然是釋然的表情,“沒有辦法,我們攔不住他們,我們應該慶幸的是,陳韓沈沒有傷害我們,畢竟,以他的力量,他大可以把我們三個人都殺了,可是他沒有。”
“這不對啊,陳韓沈又沒有那麼大的冤屈,我是說,相比很多人,他的痛苦沒有那麼多,何況,他還有一個人那麼愛他,而且,他去世也只是去年的事情,這麼短的時間,他怎麼會有這麼強大的鬼力?”
蕭決打了一個響指,“厲害,我們的晚照現在比以前專業很多呢,陳韓沈之所以這麼厲害,當然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做到的,他之所以成長如此迅速,是因爲,他是鬼王的人。”
徐晚照喝了一口奶茶,少糖的絲襪奶茶是她向來摯愛,蕭決能夠記得,讓她心裡一暖,她擡頭露出疑惑的神情,“鬼王,那麼神秘可怖的存在,爲什麼會注意到一個小小的鬼魂?而且你所言的鬼王的人,是什麼意思?他是鬼王的手下嗎?”
江東點點頭,“沒錯,他成了鬼王的手下,還帶走了白夢清,白夢清現在還活着,只是不知道過多久,白夢清或許就會被殺死,被心甘情願地殺死,成爲另一個鬼魂。”
徐晚照的面色隨着江東和蕭決的解釋越來越凝重,她皺着眉頭,這麼說來,鬼王正在積攢着她的力量,不斷地招兵買馬,鬼王想要做什麼。
腦海中好似平靜無波的大海,忽然衝進一隻油鍋裡逃竄的魚,魚在徐晚照的腦海中不停衝撞,她忽然想起了記憶中那個面容是誰了。
那個傾城傾國的面容,那個嬌豔與殺氣並存的面容,那個她交手無數次的面容,正是鬼王!
陳韓沈之前說話的樣子陡然變化,好似另一個人站在徐晚照的面前,就那樣自信地侃侃而談。
她好像記得,鬼王也是這麼說,她說既然活着沒有正義,爲什麼不死了重塑,她說鳥雀墜入萬丈泥淖之中,爲什麼不能給他們一個機會涅槃成鳳凰,她說世間有那麼多虛僞的人,爲什麼還放任他們繼續作惡,她要用血液祭奠,實現痛苦之人的復仇。
徐晚照腦海中嗡嗡作響,她很奇怪,因爲記憶中鬼王這麼和她說的時候,不是作爲對立面,相反,兩個人極爲親密,就像是朋友之間的交談。
她記得那天篝火搖曳,蒼茫的原野上涌起呼嘯的大風,她記得火光映照着鬼王的臉龐,她靜靜地在一旁持劍看着,嘴角掛着笑容,但笑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