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現在會不會在想自己呢？白夢清看着天花板，上面結了一個小小的蛛網，夜露打溼了細密的網格，淚珠一般閃爍在城市的燈光下。
她好想回到以前，回到那個沒有多少人的小山村，雖然貧窮，每天都要爲下一頓吃什麼發愁，可是每一天都是幸福的。
事情已經很明確了，想都不用想，媽媽丟的那一千塊錢，一定是爸爸拿的，他剛剛掉落的那個項鍊，不知道又是給誰買的。
告訴媽媽嗎？白夢清自嘲地一笑，那樣的話，應該又是一頓毒打吧。
算了，她已經忘記了這是第幾次自己妥協了，人真的是一種生存能力很強的生物，因爲生存力很強，所以彈性也很大，大到能夠一點一點地承受着，直到今天，她已經可以承受當初想也不敢想的痛苦。
可是這種彈性，也意味着有些人的得寸進尺，因爲意識到了做錯並不會受到什麼懲罰，因爲發現不管自己怎麼施加傷害，那個受傷的人卻沒有任何辦法，所以心安理得地做着壞事。
窗外的燈火閃爍，唯有白夢清的世界卻是一片黑暗。
“同學們，下課的時候請把補課費以小組爲單位收齊交給組長。”
班主任在講臺上說完，陳韓沈看向白夢清，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那是一種偷偷的笑，因爲兩個人共同的秘密。
可是他沒有在白夢清的臉上看到一絲絲的喜悅，白夢清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彷彿全世界都與她沒有關係，她低頭看着書本，沉浸在三角函數和立體幾何裡面。
有些失望地轉過頭，陳韓沈也埋頭於習題之中，他心裡煩躁，只感覺自己着了魔，明明已經高三了，自己竟然如同鬼迷心竅一般，心裡莫名的悸動。
下了課，陳韓沈還是沒有忍住，他看向白夢清，期待從白夢清的臉上看到與以往不同的表情，然而事實卻讓他難以接受。
“我……我不補課了。”
白夢清低頭小聲地說着，她的小組長是王晨曦，此刻她正坐在桌子上，白夢清坐在她的後座，她居高臨下地看着白夢清，臉上露出嘲笑的神色。
“爲什麼不補課啊，我們的大學霸覺得自己考得很好，所以不用補課？”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只是……”
白夢清連忙反駁道，她想要解釋，卻又閉上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是什麼原因？還是說，你們家沒錢？”
王晨曦好像一下子抓住了白夢清的把柄，得意洋洋地說着，眉眼中的沾沾自喜令陳韓沈心裡一陣噁心。
可是，白夢清怎麼會沒有錢呢？他不是給她一千塊錢了嗎？難道說，她要這個錢，不是用來交補課費的？
晚上放了學，陳韓沈和李鵬幾個擺擺手，“那個今兒我有點事，你們先走吧，我自己回去。”
李鵬趙嚴他們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也沒多想什麼，嬉鬧了幾句就走了。
陳韓沈低頭裝作看書，
邊看邊偷瞄着白夢清，她要學到什麼時候？怎麼還不走？
他不是沒有想過在教室裡追問白夢清，可是一想到放學後在學校裡徘徊的教導主任，他有些心虛，打算等到白夢清回家的時候，和她一起走，到時再問她。
天色逐漸暗下來，夕陽西下，學校響起靜校的鈴聲，是薩克斯版本的《回家》，在初秋的季節聽着，令人心裡一陣淒涼。
白夢清戀戀不捨地收拾起書本，學校裡有一些她不喜歡的人，可是除此之外，學校真的是一個她很喜歡的地方，這裡不會有人打她，這裡一片生氣勃勃，而不是家中那片死氣沉沉的絕望。
看到周圍沒有人，陳韓沈長腿一邁，突然伸出手拉住白夢清。白夢清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伸出手，護住了頭，雙眼瞬間緊閉起來，嘴脣微微發抖。
她特殊的動作讓陳韓沈想起了什麼，心臟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隱隱作痛起來。
“夢清，是我。”
白夢清這才睜開眼睛，兩隻手訕訕地放下，看到是陳韓沈，她好像怕被發現似的，尷尬地向後退了一步。
“夢清，那個賣吉他的錢，你不是要用來交補課費的嗎？”
陳韓沈開門見山，直接說出了內心的疑惑。他剛說完，白夢清的臉色變得煞白，悲哀的目光閃過清澈的眼眸，她眸色微暗，張了張嘴，卻又閉上。
白夢清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尖，那雙鴻星爾克的鞋子已經磨破了，殘破的紗網讓她的一雙腳顯得很是邋遢，反觀陳韓沈的鞋子，卻是一雙嶄新的阿迪達斯。
她抽了抽鼻子，好大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不是。”
說完，白夢清拿起包，飛快地跑了出門。
北方城市的初秋季節已然有着冬天的跡象，夾雜着從西北方向吹來的沙粒，風洶涌而粗獷。
白夢清臉上涼涼的，那是一種她最爲熟悉的感覺，緊咬着嘴脣，可是眼淚依舊嘩啦啦地流淌着，彷彿被開了閥門的水龍頭。
她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是喜是悲，她很高興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人會關心她，可是這種開心在殘酷現實的背景下，卻更增加了內心的悲哀。
她和陳韓沈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所痛苦的事，太過於骯髒噁心，她怕自己一旦說出去，反而會得到更多的痛苦。
她還記得自己曾經住校的時候，和王晨曦一個宿舍，王晨曦性格開朗活潑，而她比較內向，什麼事都讓着別人，兩人因而成爲了很好的朋友。
然而等到她把自己的家庭告訴了王晨曦，自以爲是地認爲這樣王晨曦就會給她一點點安慰，卻得到了王晨曦的白眼。
“啊，你家怎麼這樣啊？”
“哎，夢清啊，我今天從網上看到一個觀點，說不被愛的人，或者說從小被家暴的孩子，都有極大的可能得精神疾病哎。”
“夢清啊，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你既然給我說了，我怎麼可能不告訴別人？誰讓你
一開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我們還是不要做朋友了吧。”
這也是白夢清爲什麼不再住校的原因，當然，就因爲這個，白夢清也被她的媽媽罵了一頓，說如果不是自己不好，爲什麼哪哪都討人嫌。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白夢清的眼淚已經止住，她開始緩緩走着，心裡慶幸着自己剛剛的舉動，還好沒有說，就讓他們兩個世界的人在各自的世界生活吧，她不敢奢求什麼。
只是她沒有想到，自從這一天開始，以後的每一天，在她回家的時候，總會有一個修長的身影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後，直到看到她回了家，看到許久許久她家裡沒有什麼異常，才一步一回頭地走去。
“韓沈啊，那天我看到你走了建安路，你回家是那個方向的嗎？”
一天下了課，王晨曦依舊沒話找話地和陳韓沈搭話，陳韓沈笑笑，“我就喜歡那條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白夢清聽着，心裡突然升起一個讓她自己都不相信的猜測。
放了學，她依舊像往常一樣走在回家的路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忽然，白夢清在轉彎處一個快步，身影一下子消失在人羣之中。陳韓沈左看右看，連忙追過去，卻沒想到，他跟着的那個人正在拐角處等着他。
白夢清面色不愉，她瞪着陳韓沈，臉上又浮現出一抹不同尋常的紅色，似乎是大風吹的，又似乎是羞澀。
她審視着看着陳韓沈，心中雖是喜悅的，口中卻吐出冰冷的話語，“你幹什麼？”
陳韓沈像是被抓到做錯事的孩子，他摸了摸頭，低頭訕訕地笑了笑，“那個，順路，順路而已，你不要多想。”
白夢清心裡一陣自卑涌來，她嘆了口氣，又恢復了往日的沉默不語。
既然陳韓沈這麼說，她又有什麼辦法？如果追問的多了，反而會顯得自己自作多情。
不久以後，陳韓沈和白夢清談到這段經歷，還會感慨萬千，他慶幸自己當初的窮追不捨，因爲若不是那樣，那個敏感又脆弱的白夢清根本不可能對自己敞開心房。
白夢清太自卑了，看到像陳韓沈這樣的人，她只會覺得自慚形穢，對他的好意，也只會覺得難以承受和相信。
白夢清什麼都沒說向前走去，陳韓沈在她身後亦步亦趨，他回家的路根本不是這個方向，可是話已經說出去了，如果不跟着走只怕會更加奇怪。
白夢清到了家門口，也沒和陳韓沈打招呼，徑直走了進去，陳韓沈在門口駐足，靜靜地注視着那個冷冷清清的小餐館。
正當他覺得該走了的時候，白夢清忽然走了出來，她臉上掛着晶瑩的淚水，頭髮凌亂，手裡空空的，什麼東西也沒拿，腳上一雙拖鞋，能夠看的出來，白夢清是突然遭遇了什麼，纔會出來。
看到了陳韓沈，她一改以往的冷漠，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向陳韓沈招了招手，“有事嗎？沒什麼事陪我走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