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玉靜姐妹出嫁,餘莞送妝,村裡外出走動的人多了起來,自徵兵後,村裡從來沒有這般熱鬧了。
銀妝素裹的村子裡紅色飄揚,鎖吶鑼鼓敲得震天響,一派喜氣洋洋的。比之於昨日玉靜家的熱鬧,餘莞家只有更甚的份兒。陳傢俬下里請了村裡鎮上交好的人家到餘家添箱,這種禮尚往來的事兒是常有的,也算爲餘家掙足了面子。
傍晚時分,炮仗聲噼噼啪啪地放個不停,兩輛大紅馬車充作的喜轎從村口大面央分散了去,一輛往東面的路上去,一輛往西面的路上去。來觀望的人羣一路跟着,地上的積雪都被踩得融化了。
穿紅着綠的少女混在一塊,嬉笑不絕。照人手裡牽着吳婆子的大孫女喜弟,兩人被擠開了,她怕傷到小女娃,索性退得更後些。小女娃才三四歲的年紀,她沒瞧過癮,兩手一伸做出個要抱的姿勢,奶聲奶氣地說道:“姐姐,我要看,我要看!”
“喜弟乖,明兒還有哩!”她彎身安撫她道,小娃子肥嘟嘟的,穿得又多,她自個也才十三四歲,哪抱得動她?
喜弟一聽明兒還有得看,高興起來不再吵嚷,肉嘟嘟地小手緊緊握着照人的,生怕她不見了。
春煙秋水兩個丫頭向來愛熱鬧,這會子想是擠到前頭去了,她便與喜弟在原地等着。視線隨意地亂轉着,她無意中瞧到小英正癡癡地望着那二輛馬車遠去的方向,以她對小英的瞭解,小英向來是個愛湊趣的,這回跟在人羣后頭,莫不是常被人指指點點因此心中有了陰影?
她也曾這樣風光過,雖然場面不及這般大,不及這般體面熱鬧。但同樣是在村人的祝福中出嫁的,誰想不到一年就被休回家中,照人不免有些同情起她來。這種事放在她前世裡自然是沒什麼,放在這裡就是了不得的事了,聽說花媒婆幫她說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個鰥夫,三十多的年歲,不知她屋裡同意了沒。
她正思忖間,感覺身後的衣角被扯住,她回過頭來。一張怯生生的臉出現在面前,她笑喚道:“嬌嬌!”
喜弟也有樣學樣地對着她笑道:“嬌嬌!”
照人立時笑了起來,另一手牽起嬌嬌。問道:“你一個人來的麼?你娘哩?”
嬌嬌伸手指指前面的人羣,細聲道:“我娘到前頭去了!”說完,她便去逗喜弟玩,將喜弟逗得咔咔笑。
一會兒後,人羣往回撤。送完嫁回村裡喝喜酒,春煙秋水兩個丫頭也隨着那羣少女過來了,此時纔想起光顧着自個瞧熱鬧,竟把姑娘和喜弟給忘了,見了照人,頓時自責起來:“姑娘。咱顧着自個瞧熱鬧,竟範起渾來了。”
照人微笑道:“瞧瞧熱鬧要個啥緊,就在村子裡頭莫還怕我丟了不成?走吧。回去了!”
春煙躬起身子要背喜弟,喜弟不要,咔咔笑着躲到照人和嬌嬌中間去:“我不背,要自個走!”
“誰要你背了,芝麻點兒的短小身材還要背別人哩!”秋水捉住小女娃的語病。打趣起來。
聞言,大夥都笑起來。旁邊的一羣女娃瞧着這小不點兒有趣,也一路不停地去逗她。直到了沈氏祠堂後,大家才擁了各自的好姐妹各桌坐開了去。
照人和嬌嬌喜弟及兩個丫頭坐在一桌,章氏和鄭氏尋了好久才尋到她們,兩個丫頭忙將長凳子移好給她們坐。
鄭氏瞧着跟照人坐在一張長凳子上的嬌嬌,笑道:“嬌娃,有了照人姐姐不要娘了哩!”這閨女每回出門總黏着自個不放,現在有了新伴兒娘都不管了。
嬌嬌蹭過來,抱着她的胳膊撒嬌道:“娘這般老了,哪能比得上照人姐姐有趣兒?”
鄭氏哭笑不得,她家閨女瞧着性子羞澀好欺負,說的話卻句句精闢不饒人。
章氏“哎喲喲”兩聲,拍着腿大笑起來:“瞧瞧你這閨女,瞧瞧你這閨女!”
春明娘見這邊桌這般熱鬧,走了過來笑問道:“啥事這般好笑?”
鄭氏笑答道:“小娃子的玩笑話,春明娘,坐呀!”
三個婦人一邊,幾個女娃一邊,席間又加了對母女進來,邊笑邊吃的,鬧到好晚才散去。
餘莞與陳家小少爺的喜事,只沈丘山去了,家中要忙着爲照天置辦彩禮,欲趕在年前到玉眉家下聘。各家親戚也去了信兒,將照天定親的消息告知了他們,各家都送了禮來。
接下來就是村長大選,這是男人們的事兒,女人們一般都只在家等結果,或各家串門子遞消息。
第一輪篩選後,沈氏四房長的長子沈林莊,秦老爺,陳家的大少爺入圍。
第二輪篩選時,楊光錄來鬧事,被秦老爺擺平了;因沈氏一族人多,沈林莊也以高票支持進入第三輪,陳家的大少爺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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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個消息傳回來,跟照人料想得差不多。秦老爺的爲人她多少有些清楚,沈林莊畢竟太過年輕,這兩者之間到底是老鳥勝還是雛鷹勝,她心裡就沒個準兒了。
到傍晚時分,沈丘山父子帶回消息,沈林莊當選爲村長了,她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這小小的一個青山嶺村好比朝廷誰做皇帝一個理兒,賢明仁厚的君主能讓天下繁榮昌盛,反之,則是國敗家衰。不管沈氏族裡的誰做了村長,於族裡總是好的,就算他能力再不濟,私下裡也還有族長沈夫子幫襯着。
晚飯時,四房長差人來請吃飯慶賀,照人問來人都誰了誰家。來人說只請了族長家和丘田家還有幾個房長,然後就是你們家了。照人讓哥哥也跟着爹一塊兒去,她知這不單單只是慶賀沈林莊當選之喜,定還會涉及到果脯商號的事情。
轉眼間便到了臘月二十五,過年的氣氛漸濃,磨豆腐、殺年豬、蒸年糕等,今年賦稅過重。年也不若往年過得肥,一般人家只拿出幾升豆子磨豆腐,殺的豬除了些沒人要的下水或沙口肉留着自個過年吃,其它的全賣了出去。
關夫子要回去過年,學堂裡臘月二十就已放了年節假。聽說今兒照地到家,楚延小海等跟照地要好的娃子們都隨着丘山沈夫子兩家人來渡口相迎。天寒地凍的,大夥的臉凍得紅撲撲,呵出的熱氣瞬間凝爲水汽不見了。
池家自家有船,想是昨兒個就去縣城裡接迎池容赫了。
等到快正午大家都快凍僵了時,才盼到他們回來了。坐的是池家的船。衆人見三名少年率先跳下船來,個個俊逸文雅,身上絲毫沒有當初那股鄉下小子的味道了。
沈丘山夫婦臉上漾着欣慰的笑容。上下打量了照地一番:“噯,個子長高了,”又戳了戳他的胸口,打趣道:“只不知這裡長了沒有?”
照地扶着他爹孃,笑道:“在爹孃眼裡。孩兒永遠都是長不大的。”說得一羣人都大笑起來。
“妹妹呢?”他環顧四周,卻不見照人。
池容赫也一直在人羣中搜尋那道身影,卻不見,這會聽照地問了出來,他豎直了耳朵聽。
“你妹妹這兩日裡着了寒,身子有些不舒坦。在家歇着哩。走,回去娘做好吃的給你補補。”
照地與被家人圍住噓寒問暖的林慕對視一眼,皆瞭然地笑了起來。
此時池家人也下了船來。一羣人風風火火地回了村,路上碰到好些村人,不待他們問起,照地三人就主動問好,被村人大誇知禮數有出息。
楚延小海自是跟去了他家。一路上話說個不停,問着些省城裡的新鮮事兒。省城是啥模樣的,學府是啥模樣的,可是真有傳說中考了幾十年才中秀才的老儒?讀的是什麼書?等等。
等在家中的照人也極心切,不時出來露臺往山下張望,待終於瞧見他們從院門進了林子時,她披風也顧不得披上披風就飛奔下山來了,身子輕靈,衣帶飄飄,彷彿一隻起舞的蝶。
照地接住她,颳了刮她的鼻子,笑道:“生病了還跑出來?”
章氏笑道:“你妹妹可不是想你了麼,這一去就是三四個月,可不叫人想念得緊。”
照人被吸進去的冷空氣嗆得咳了幾聲,待喘息勻淨後,才擡頭打量起這個二哥來,嗯,比以前成熟多了,看來環境確實能造化人。
順着她孃的話笑道:“可不是?去了三四月纔回一封信來,二哥也太不夠意思了。”
楚延一把將他們倆分開,插話道:“走走走,回去再說,我凍得很哩!”
照人將手中的湯婆子塞到他懷中:“喏,給你!”而後扭頭摟着她二哥的手先走了,瞧得大夥又是好一陣笑。
兩個婆子和丫頭早將飯菜做好了,見他們回來,忙擺上來,又端來薑糖水給他們喝,好去去寒氣。離別三四月,大家都有說不完的話,你一言我一語,將個午飯直吃到傍晚時分,飯菜都拿去伙房熱了好幾遍。
照地聽說村裡的果脯作坊場子烤房都建好了,村長換人了,家裡在城裡開了美味雞鋪子,哥哥和玉眉就要成親了,一個個消息炸得他腦袋反應不過來,他去省城纔多久,竟發生了這麼多事兒!
楚延執起酒杯,拍着他的肩膀道:“明年春上咱家也要在山上建房子了!”
“那可不是好熱鬧?”照地與他的杯子一碰,一飲而盡。好久沒喝得這麼酣暢淋漓了,府學裡管得嚴,哪裡有酒喝?就偶偶與林慕容赫偷偷地喝過幾回,那也是提着嗓子眼不敢多喝的,喝多了可不被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