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行至園中,紅豔如火的石榴掛滿了枝頭,彷彿羞紅了臉的姑娘,低低的垂着頭,將枝丫壓得彎曲。
丫頭們摘得歡欣,兩位夫人只是站在園子的小徑上瞧着,不時輕聲笑語着。
池夫人的目光總有意無意地瞟向照人,見照人望向這邊,她對她微微頷首,臉上的笑容不曾減過。
“姐姐,容貴再過幾日就要起程回來了,到時家裡可就熱鬧了。”林姨娘摸着枝頭上的一顆石榴,笑着說道。
池夫人臉上的笑容更甚,“前兒還唸叨着呢,不想今日就收到他的信了,老爺也歡喜得很,可憐容赫在府學唸書,不然一家團圓就更熱門了。”
林姨娘心下有絲黯然,臉上卻是八面玲瓏地笑:“容赫從小到大能得姐姐教育照拂,如今又能考上秀才,那是他多大的福氣,旁人求也求不來呢!小子不比姑娘,就得要吃些苦纔好!”
池夫人看了她一眼,笑道:“容赫能有今天都是妹妹你的功勞,可不要將高帽子往我身上戴。”
末了,又道:“妹妹覺得沈家的姑娘如何?”
林姨娘一驚,下意識地望向一羣丫頭之中的照人,高挑纖合度的體態,溫潤如玉的氣質,談吐舉止大方得體,連這次她攏共也才見過她兩次,人品什麼的自是不大清楚,但她對她的感覺不差。
“自是好的。”她簡捷地答道,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再維持不住先前的鎮定從容。
池夫人彷彿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只雙目含笑望着那道倩影,兀自說道:“容赫的年紀也不小了,該給她指門親事了,宣赫在他這個年紀。妾室都有兩房了。”
林姨娘手指緊緊地扣在那顆石榴上,似乎起大風了,她的裙裾帛帶高高揚起,被石榴枝條絆住,一個丫頭見了,忙過來幫她解開。
她知周氏的算盤,她的赫兒如今中了秀才,將來還可能中舉人中狀元,她周氏不想她的赫兒壓過池家的嫡長子,便打算給赫兒隨便指一門親事。如此一來,即便赫兒將來平步青雲,但孃家始終不如嫡長媳的孃家有權勢。能給他些許幫助。
說得體面好聽一點,便是池家目光獨到,爲保在青山嶺村基業長青,與如旭日東昇的沈家聯姻。
周氏啊周氏,你半生汲汲營營。明算暗計,只爲了不讓我林氏在池家有立足之地嗎?我熬了這麼多年都過來了,難道我的赫兒會受不起這點委屈?真那樣的話,赫兒也不配做我林氏的兒子了。
她恢復如初模樣,盈盈笑道:“姐姐說的是,倒是我這個親生孃親疏忽了。幸虧姐姐提點。”說完,她靜等周氏下文。
池夫人很滿意,拉起她的雙手和顏道:“按理說。孩子們的親事該我這個做母親的多操些心,家中就這幾個孩子,疼得跟心肝似的,姐姐總得要過問老爺和妹妹的意思才成。”
林姨娘反握住她的手,笑得燦爛:“姐姐爲孩子們好的心思妹妹哪會不明白。這麼多年來,家裡家外的。姐姐真是操碎了心,都怪妹妹沒有能耐,不能爲姐姐分擔分毫。。。”
說着,臉上露出歉意和自責。
“妹妹說到哪去了?”池夫人輕拍着她的手,制止她再說下去,笑道:“看丫頭們摘個果兒都這般開心,我們去也去湊個興吧!”
兩人相偕從小徑上進了林子裡,碧清見了,歡喜地迎了過來:“母親,姨娘!”
“你們玩吧,我有你姨娘作伴就成了!”池夫人含笑將她打發了開去。
林氏也附合地笑道:“是啊,清兒,你們玩你們的去吧,跟着我們兩個老太太無趣哩!”
碧清被逗笑了,脆笑着擠到照人身旁去。
照人將碩大的紅石榴放進籃子裡,抿起紅脣笑道:“越來越有小女兒嬌態了。”
“可不是,這丫頭越來越古靈精怪了,沒有一點樣子。”照人說得極輕,不想還是被池夫人聽了去,她笑着插話道,眼裡卻滿是寵溺。
碧清不依地跺了跺腳,拉起照人就鑽到遠處去了,只見所過之處枝條搖曳,葉柄上的細塵在陽光下揚起。
摘好的石榴一筐筐放在園裡的空地上,幾個婆子過來將它們擡到地窖去儲存起來。
照人感受到了豐收的喜悅,這比摘茶籽有成就感多了,摘茶籽要到林子裡鑽,籽油也膩膩的極粘手,石榴可不,瞧着漂亮又好摘,嘴饞了剝開一個就可以吃,果粒如珍珠般晶瑩剔透,白裡透紅,紅中透白,光瞧着那水靈飽滿的樣兒,就知道肯定會很好吃。
飯是在池家用的,池夫人心細,擔心女孩子們拘謹,特意囑咐廚房將飯菜擺到碧清的屋子裡去。
用完飯後,碧清央照人教她做美味雞,她嘗過那味兒就念念念不忘,每每想起嘴裡就饞起來,總不能每回都上照人家吃吧?自己學會了,想吃就做!
照人便依樣教她,又讓她自己試做一遍,她卻總覺得自己做的不如照人做的好吃。
“多做幾回就領略要義了,慢慢來,不急哩!”
碧清點點頭:“是我太心急了。” 看看外面的天色,覺得不早了,便又笑着道:“今兒陪了我一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我讓人將石榴給你們送上山去。”
照人拍了她一下,笑道:“要人送上山?你是想拿多少給我?”
“兩筐子也裝不了幾個哩,你不是說還要去城裡麼?就順道帶些給玉眉。”
照人再三拒絕不過便收下了,又去前廳向池家的主母告別了後,纔回山上去。
章氏從筐裡挑出一個大紅石榴,剝過皮遞給沈丘山。
沈丘山接過,剝了幾個籽兒放進嘴裡,笑問道:“在哪買這麼多石榴?”
“池家送來的,你閨女今兒可是在池家忙活了一天。”章氏笑答道,也隨手拿起一個剝了自己吃。
“這石榴也不多,吳姐崔姐,你們將石榴給每人分一個下去。”
春煙秋水在池家吃夠了,忙對吳婆子崔婆子擺手道:“姑姑,咱兩個就不要了,留給大家吃吧。”
吳婆子打趣道:“我瞧着是你們兩個吃得膩味了哩!”
照人洗了澡出來,長髮溼漉漉地披在腦後,髮尾還滴着水。章氏忙放下手中吃了半個的石榴,將她拉到身側,接過秋水遞過來的厚巾子幫她擦拭着。
嗔怪道:“你這丫頭咋不將頭髮擦乾,天氣這般涼,生病了可咋辦?”
照人趴在她的膝上,舒服的享受着孃親的寵愛,只有這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個也有小女兒情懷,先前她不是還笑碧清來着,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
腦袋被章氏敲了一記,不痛,跟撓癢癢一般,頭頂傳來她的聲音:“你這娃兒!”
“好了,快去睡吧,不早了!”直到將她的頭髮擦乾,章氏才收起巾子。
父子倆還在盡興地聊着,兩個丫頭卻早已坐在邊上打起瞌睡來了。
照人站起身,揉揉有些發麻的雙腿,將兩人叫醒讓她回屋裡去睡,自個卻在院子裡徘徊起來,頭髮還有些溼氣,不將溼氣吹散容易頭痛哩。
新月掛在梢頭,雖不十分明亮卻隱隱可辨物體。天氣越來越冷了,樹上的鳥籠早提到伙房外避風的檐下去了。
兩日裡將雞裝好,果脯作坊和烤房也建得差不多了,只差收尾的工作也不消太多人,兄妹倆便打算回城裡去。
照人跟爹孃兄長商量,家裡的雞到過年怕是不夠賣,讓他們在村裡收買些,放在家裡養肥了,等下回回來再運到城裡去。
沈丘山昨兒傍晚去烏連村叫了烏老三的船,今兒一早烏老三的船就開到青山嶺村的渡口停着了。
烏老三當爹了,閨女剛滿月,他拿了四個紅雞蛋給章氏:“嫂子,吃個咱家閨女的紅雞蛋,以後咱閨女定會健健康康旺夫旺家的。”
章氏喜笑道:“噯,小閨女定是個有福氣的。”
“那就借嫂子吉言了。”烏老三喜氣洋洋地幫着去擡雞籠了。
吳婆子和春煙秋水一併跟了來,只留了崔婆子在家幫沈丘山夫婦打點家裡。並五六個擡雞籠的僕從。
春煙秋水對外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嘰嘰嘰喳喳個不停,極其興奮。
到渡口時,烏老三幫瞧着船上的雞,僕人們將雞籠一擔擔地挑到鋪子後面的一間簡陋的單房裡,照人專門拿來養雞的,也不致於放到院子裡,到處都是雞的燥腥氣味。
兄妹倆走後的第二日,池家老爺夫人姨娘都上沈家來了,意爲池容赫提親。
沈丘山去坳子裡瞧扁草了,只章氏和崔婆子在家。章氏招待着三位貴客,讓崔婆子奉好茶水後去坳子裡叫沈丘山。
當家男人不在家,池老爺便不多話,由池夫人和林姨娘開口。
“弟妹,咱們雖平時不大往來,孩子子們卻是極要好的,咱家清兒和你家照兒可是好姐妹,咱容赫和照地不但是同窗,如今又一同中了秀才,這可巧不是緣分麼?”
“你家照人閨女聰明賢惠又能幹,心兒也好,咱做爹孃的瞧着都喜歡得緊,想爲咱家容赫求娶你家照人閨女。雖說正當人家都是請媒說娉,但依着咱兩家的關係,覺着親自來才能表明咱家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