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玉屏出嫁元紀迎親的日子,照人與碧清都沒出門,人太多,容易招口舌是非。
棒打鴛鴦分,含淚各自奔,她實在不想去看這種苦情的熱鬧。
按習俗,男方應在傍晚時到新娘家迎親,但玉屏的夫家離青山嶺太遠了,一來一回得一天的路程,所以男方上午就過來了,在玉屏家用午飯,再接新娘打道回去。玉屏家就順便請了村裡的人一起過來喝喜酒,辦一場,晚上也就不用再勞神宴請了。
而元紀家,新媳婦離青山嶺也不遠,就下半午纔去迎親,晚上大辦喜宴。
沈丘山和章氏上午被請去玉屏家幫忙做酒席飯菜,下午到元紀家幫着煮酒席飯菜。照天也一早出門幫王家準備迎新娘去了。
只照地中午會回來用飯,照人沒開鍋,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她娘便將飯菜端回來給她和二哥吃。
伙房裡烘着魚蝦,照人進去看了一把火就被煙霧薰出來了。裡面濃煙滾滾,燒的是去年剩下的茶籽果殼,煙氣很重,但用來烘焙東西特別好。
想起吃午飯的時候,有一隻母雞“咯咯咯”地叫個不停,怕是下蛋了。她便又進伙房去拿中午沒吃完的地瓜飯給雞吃,出來時,嗆得咳個不停,眼睛都被薰出淚水了。
將飯粒倒進雞食盆裡後,到雞舍的棚子裡一瞧,果然有好幾顆雞蛋,她便一顆顆撿了用衣裳兜着。雖不想再進伙房薰一次,卻又擔心這雞蛋放在別處會忘了或是碎了,只好又冒着煙進去放雞蛋。
這雞蛋麼,現在不去撿,晚上再一起撿回來也不會少一顆,但是這撿雞蛋的心情只有撿過雞蛋的人才明白,所以照人對撿雞蛋這活特別熱衷。
爹孃和哥哥都不在家,所以今兒沒曬稻穀。這稻穀還有一兩擔就曬完了,也不用太着急。
瞧瞧天色陰了下來,蜻蜓也飛低了,看樣子是要下雨了。她忙將曬在院子裡的衣裳收回來,又細細地疊整齊,各人的衣裳放到各人的房間去。
忙完這些後就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了,豬中午是不用喂的,一日早晚各一次;牛麼,上午就拴到田裡吃草去了。
現在快到種冬季青菜和冬小麥的時候了,照人便想趁着這撥雨水,將青菜種子撒下去好發芽,不然等到下回下雨的時候,又忙着種小麥沒啥功夫理會這些了。青菜早種些也不礙事,還能早些嚐個新鮮哩,吃完後再撒上一茬,春上又有得吃了。
於是,她便拿了以前二哥用的小鋤頭到菜園子裡挖地整壟,這些空地是春季種辣椒豆角青瓜用的,如今辣椒豆角和青瓜都煞尾了,爬藤竹竿樹棵子早兩天便被她爹孃拔掉了。
挖了會兒,土粒子老是跳到鞋子裡面去,硌得腳底板癢豁豁的,她便將鞋脫掉放在邊上,赤腳踩在泥土上。剛翻出來的泥土細膩涼潤,腳踩在上面格外舒服,泥土又不髒腳。
天氣愈發的悶熱了,剛剛還白淨的天空立馬被烏雲遮蔽,倏忽間雷鳴滾滾。
她拿出帕子輕輕地擦着臉上脖子上的汗珠,仰頭時瞧見錐粟樹上一串串的小刺球掛滿了樹枝,心裡頓時喜滋滋的。這錐粟再過一個多月就熟了,到時刺球炸了殼錐粟籽會自己掉下來,不然這麼高的樹也爬不上去哩。油黑麻亮的錐粟或炒了或用水煮熟了,特別粉。
她以爲會下雨,緊趕慢趕直到傍晚的時候才整好一條壟,又將白菜和菜心種子撒上埋好土,結果雨還是沒下,只有時不時嚇人的雷聲和閃電,看來晚上會有一場大雨。
照人一手提着鋤頭,一手拿着鞋和剩下的種子回到伙房,倒了溫水將腳洗淨穿上鞋。見伙房裡的茶籽殼燃得只剩下一大堆紅火炭,她從烘架上拿了一塊魚瞧了瞧,又聞了聞,覺得烘得差不多了就不再添茶籽殼進去,讓紅火炭慢慢將魚乾上的煙燻氣味烤掉。
照地傍晚下學堂後順道去田裡把牛牽回來了。兄妹倆將豬和雞喂好,燒水各自洗了澡,又添上一大鍋水放在竈上燒熱了溫着,好等爹孃和大哥回來時有熱水洗澡。
到掌燈時分,章氏提着飯籃子回來了,還有四個紅雞蛋。
兩兄妹邊吃飯邊聽娘說兩邊嫁女娶親的事兒。
原來元紀在迎親前都被他弟弟看着的,他今兒跟平時也沒啥兩樣,到玉屏隨了男方迎親的牛車出發後,概是聽到了嗩吶聲,他便使了個法子將弟弟支開,悄悄出了王家。
家裡人發現他不見了,忙叫上一夥人各處去尋。
知子莫若母,王嫂子心裡有八成猜到娃兒肯定是追着玉屏去了,便急匆匆地追過去。果然到古江邊時,瞧見兒子在跟玉屏夫家的人拉扯。
看到這一幕,她心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怕娃兒被人家傷了,趕忙加快步子跑過去。
此時,元紀使勁掙脫拉住他的人要上前去跟玉屏說話,奈何對方人多,三扯兩拽就將他甩到了地上。
玉屏見他被人甩到地上,心疼難當,顧不得今後的相公正在前面,哭喊道:“莫要傷了他。”說着,人掙扎着就要從牛車上下來。
旁邊的喜娘忙將玉屏按住,好言勸慰道:“丫頭,如今你可是有相公的人了,莫要再做那等傷臉面的事兒了,不然今兒過了門你要咋做人?這兒可是有許多親戚瞧着哩。”
聞言,玉屏身子一震,是啊,她從今兒起就是個有夫之婦了,她還有什麼臉面再去見元紀?安慰他麼?還是叫他帶她走?她停止了掙扎,眼淚簌簌地滾了下來。
那邊元紀爬起來後還要上前,又被男方的人甩到地上。
此時,新郎也發火了,她竟然爲別的男人流淚,這讓他這個相公臉面何存?他恨聲對那幾個漢子道:“給我狠狠地打。”
玉屏一聽這話,忙尖聲喊叫道:“你們誰敢?”她完全沒有了往日溫柔小意的模樣。
正要動手的漢子們收回拳頭,以眼神詢問新郎要咋辦。
玉屏不待新郎發言,就低聲下氣道:“你莫怪他,原都是我家的錯。以後我定會收回心思,跟你好好過日子。”
新郎不是不知她跟元紀那回事,可他就是中意她。當初相看時,他一眼就瞧上了他,哪怕她心中有人,但他想只要得到了她,日子一久總能感動她的,所以他極力將這門親事爭取了下來。
嘆了口氣,他對那幾個漢子擺擺手道:“走吧,莫誤了時辰。”然後將一臉呆滯地玉屏扶上牛車,自去前面趕車上路了。
嗩吶鼓樂聲又重新奏起來,歡快的聲樂在古江上回響不絕。
元紀爬起來要上前去追,被趕過來的王嫂子死死抱住。
王嫂子悲泣道:“兒啊,莫要去追了,玉屏娃兒嫁人了哩。你替娘想想好不好?你替你媳婦兒想想好不好?他們要是將你打個半死,你叫娘咋辦,你新媳婦兒咋辦?”
元紀聽了他孃的話,頓時不再掙扎,行屍走肉般任他娘拉回去了。
雖是隻有王嫂子自己將元紀拉回來的,但江上打魚的,田地裡忙活的都瞧見了這一幕,她有心隱瞞也隱瞞不了。回到家裡不到半個時辰,這事兒整個村裡都傳遍了。
先前兩個娃兒的事鬧得那樣兇狠,聰明的人自是能夠想得到今兒這一幕,倒沒啥感到意外的。那些吃飽撐着的人,又有嚼舌根的新鮮話兒了。
說完這些,章氏抹了抹眼角:“兩個造孽的娃兒啊,好生生的竟成了這般模樣,誰瞧着不心疼?丘桂那狠心肝的,爲自個那點臉面,都不管閨女死活了。如今村裡人哪個不罵他,看他老臉往哪擺。”
章氏說着說着就罵起了玉屏那自以爲是剛愎自負的爹,見兩個娃兒把飯吃完了,忙起身要去收拾碗快。
照人拉章氏坐下,道:“娘,我來哩。”
照地也搶着要去撿碗筷。
章氏見兩兄妹如此友愛,剛剛那悲慼的心情去了七八分。一手摟一個,將照人和照地摟在懷裡。嘆道:“以後你們三兄妹若是有了中意的人就跟爹孃說,爹孃定會同意的。爹孃捨不得看你們吃苦哩。”
照人聽完章氏這番動情的話,眨了眨眼睛,想將淚水眨回去,最後卻是流了下來。悄悄支起一隻手將淚水抹去,半響才喑啞着聲音回道:“娘,我們曉得了。”
照地心底那根柔軟的弦也被觸動,抱着娘和妹妹哭了起來。
好兒郎志在千里,最軟弱的一面也只有最親的人能瞧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