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嶺村在青山嶺下,從古江邊穿過大片農田便到了。
此地依山傍水,風景極優美。坐船沿古江下游行進三十公里便是華陽縣城。
青山嶺村的李子樹非常多,家家戶戶都有,山上路邊也有好些野生的,每到春季開花時,一樹樹雪白的小花開遍整個村裡,格外美。或到六月果熟時,一樹樹青黃的李子又是另一番風景。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古江的魚蝦肥大,江邊上的農田肥沃,不少來華陽縣做生意的外地人,見此處交通便利風光極好,便遷到此處居住。也時有搬遷的散戶被朝廷分配來村裡,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青山嶺已是百來戶人家的大村莊。
沈家有四間青磚瓦屋,是沈老爺子留下來的。
屋前方一條大路,大路下面是沈家的菜園和果園。
屋後連着一個四方大院子,七八尺高的院牆。院子裡有四間矮房子:一間伙房(即廚房),一間柴房,一間茅側,一間牲口欄。還有一畦菜地、兩口地窖和一個雞舍。
驚蟄過後,雷鳴一聲高過一聲,天氣漸漸暖了起來。春管、春耕、春種也即將進入繁忙階段。犁田耙地,通溝垛埂,浸稻撒種,攏地撒菜秧子,冬小麥要追肥澆水,油菜田也要蓄水保墒。到秧種下地,已是清明瞭。
清明這一天,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從山川原野裡蒸起的水霧把青山嶺和村子籠罩起來,一片灰濛濛的。村裡人影走動,吆喝嘻笑聲連綿不絕,給這小山村又增添上一份魅力。
沈姓在青山嶺村是大族,每年清明都要祭奠共同的祖先。去祭祖的人在沈家祠堂裡用聚餐,花費由每戶均攤,這是傳承下來的規定。
先祖的墳址在十二彎。
傳說十二彎是塊靈地,東清鎮很多有錢的大家族都把祖墳遷到此處,便是小戶人家也會花費財力把祖墳遷去,以期祖先保佑家族興旺。
沈丘山祭完祖回來已到申時了,一身的,在章氏的勸說下他才換上乾爽的衣褲,因等會還要上自家墳上祭祀,便打算晚上再洗澡。
今天村裡殺豬了,章氏稱上一斤肉,割了一塊放鍋裡煮得半熟後用碗盛起來,清明糉昨天就包好煮熟了的。她又準備好了祭祀用的酒和香紙,一併放在一隻畚箕裡。
祭祀的物事都備妥後,天色已不早,沈丘山趕忙帶着兩個男娃兒上山給自家的老爺子和老太太祭祀去了。
沈家老爺子是前年去世的,也就是沈照人9歲那一年。
老爺子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年輕時走南闖北長了不少見識也有了點文化,後來回到青山嶺村安心種田。老爺子有一子二女,沈丘山排行最小。他出生時沈家老太太身子吃了大虧,在他不滿一歲時就去了。
沈照人這一輩娃兒的名字本是男娃用林字,女娃用玉字的。照人三兄妹的名字是老爺子取的,並不隨族譜上的輩字取名。照天,照地,以及照人,取天時地利人和之意。
本來生男生女也由不得自個作主,所以娃兒不論男女老爺子都按此順序取用。若再多添娃便取天時地利人和之“時、利、和”字,但章氏只孕得三個娃兒。
章氏在廚房準備晚飯,照人便坐在竈下幫着燒火洗菜,火舌子不時從竈口舔出來,熱氣薰得她小臉紅樸樸一片。
章氏從醃菜罈子裡挖出半碗大頭菜根片兒,看起來極其脆爽。這是去年秋末收的,把菜頭洗淨切了片兒菜葉則切成小段兒,將它們曬得半乾,然後用鹽漬了放進菜罈子裡醃起來,可存放好久,到了農忙時節沒空做菜的時候才挖出來吃。
照人往竈裡添了把柴苗,對章氏說道:“娘,大頭菜今年多種些,我喜歡吃。”見竈裡火灰滿了,她又用木吹筒把火灰掏出來堆在旁邊。
章氏奇怪道:“你這娃兒以前不是不愛吃醃菜的麼,也聞不得辣味的,咋最近口味變了這麼多?”
照人心頭驚了驚,隨即訕笑道:“娘做得這樣好吃,我哪有不喜愛吃的哩。”
這話章氏愛聽,臉上笑意融融的,又圍着竈臺炒菜了。
她念叨着過些天后院的香椿芽長得壯來,便摘些來炒雞蛋吃,香椿芽炒雞蛋爽口的很。
照人也說要摘些醃起來。
母女倆剛把晚飯做好,這時沈丘山和兩個哥哥也回來了。
照地手上提着一大串用蕨草莖串起來的茶苞和苞耳,一進門來,便開心地笑道:“照兒,瞧二哥給你帶啥了。”說着,人已竄到照人面前,展示着手上的收穫。
照人接過他手上的那一長串茶苞和茶耳,不吝惜地給個大大地笑容。這茶苞和茶耳是春季裡茶油樹上長的,味甘甜可口。
晚上她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她伸手輕輕地撫着發中的疤痕,神思恍惚起來。
正是這塊疤痕,成了現在的她,也許這是上天憐憫她,給她一次重新活過的機會。
她二十五歲結婚,結婚五年都沒有孩子。
兩年前,鄉下的父母雙雙重病不治去世,她遂同意了公婆的要求和丈夫離婚。辦離婚手續那天,她從民政局出來,取了車倒轉拐彎時,從倒後鏡看到一輛車從她這邊衝過來,她還來不急打方向就眼爭爭看着那臺車撞了上來……
等她醒來時便是這個十一歲的小姑娘了,她對小姑娘以前的生活習性和關係網只模模糊糊地有些微印象。
關於小姑娘的死,她記得是兩個月前,兩個女娃子吵架,小姑娘上前拉架,然後被凳子砸中頭部要害,去世了。大夫醫好的不過是現在的她。
她如今的家庭日子還算富足,村裡有錢的富戶有,吃不上飯的貧困家庭也有。自古以來,貧富差距在哪都是存在的。
來到這裡已經兩個多月,大約知道現在屬於周朝統治,但她並不能知道這是歷史上的哪個朝代。此朝代的年號與歷史上的周朝或後周並不相同。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回去的可能?如果有的話,她要怎樣才能回去?她會選擇回去嗎?
也不知昨晚是何時睡着,清晨她被堂屋傳來的說話聲吵醒了,細聽了會兒房外的談話聲,她發現這個聲音並不耳熟。外面天色還是灰濛濛的,似乎下着小雨,時不時聽見在屋頂彙集的雨水打到地上的聲音。
她渾身沒勁覺着肚子慌得很,懶懶地窩在被子裡不想起來,概是昨晚茶苞吃多了,那東西偶爾吃吃很美味,吃多了卻不好。
忍住那股難受的感覺她又眯上了眼,隱約聽見人的說話聲,走動聲,還有雞狗的叫聲,時而又靜了下來。後來好像下起大雨來了,雨點清晰可辨。各種聲音交織相錯,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彷彿又是在耳邊呢喃,迷迷糊糊地,她又睡着了。
早上起來時還是怏怏地,章氏見狀問道:“照兒,可是哪兒不舒坦?”說着,伸手探向她的額頭。
照人勉強笑了笑,“想是昨兒茶苞吃多了”。
一聽閨女說是這樣一回事,她立即笑道:“這好辦,等會娘挖些醃菜出來給你爽爽口,肚裡那股慌勁就沒了。”
照人沒聽過這法子,想想嘴裡確實是沒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