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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13 莊士敦離開(3)

第55章 13 莊士敦離開(3)

要是賓客走了,那我這桌酒菜豈不是白費了?

先生一怔,兩人會心地笑開了。先生也不客氣了,在酒桌上坐下,說:莊大人能如此待我,真讓我受寵若驚了,該是我設宴請你呀。

我知道,你以爲今晚我會淹沒在那樣的迎接宴會中,可我又猜到你今晚會來。我離開威海衛前一天晚上你來了,我回到威海衛的頭個晚上你會不來麼?那就只能是我略備薄酒了。先生,一別七八年,也許我比你更想與你對酌暢敘呀。

莊士敦說了很多他在皇宮的經歷以及與溥儀皇帝的故事,先生當然也說了這幾年威海衛發生的大事。酒酣耳熱之後,先生又端起酒杯,對莊士敦回來就任行政長官再次表示了祝賀,而莊士敦卻聳聳肩膀,將手中的酒杯放下了:先生,我此次回威就任,前面並非是鋪滿玫瑰的坦途呀。

莊大人何出此言?

威海衛租界已經風雨飄搖了……先生,其實自日俄戰爭之後,中國就提出要收回威海衛了。在1919年的巴黎和會上,中國代表再次提出要外國歸還在華租借地。近幾年,收回威海衛租界的呼聲越來越高了,並且已進入了一輪輪的交涉談判之中。要不是中國國內的政局動盪,威海衛怕已經不是英租界了。威海衛的紳民和學生不也有所動麼?先生不會沒有耳聞吧?

豈止是耳聞,不瞞莊大人,我也參與其中了。既然說到這兒了,那莊大人本人對此持何種態度?

先生,你該瞭解我的,多年前,當日俄戰爭結束後,我記得我已跟你探討過這個問題,也表明了我的立場。但此次回到威海衛,我發現我已深深愛上了這裡的一切,我已經屬於這裡了。有一點即可證明:我越是接近威海衛,心中越是忐忑,情感越是難以自制,恨不能一下子撲進威海衛的懷抱。這不正應了“近鄉情更切”之說麼?威海衛不是已成爲了我的“鄉”了麼?……

先生打斷了莊士敦的話:我能理解大人的心情,大人對威海衛有這份深情也令人感動,可這麼說大人是不想將威海衛交還了?

莊士敦說:也許是這樣的,我也不瞞先生,我已經在爲威海衛租界的發展而努力了。我還了解到,先生的小兒子,正在民國政府爲早日收回威海衛而作着努力。他聳聳肩笑笑,又說,誰能想得到呀,同是“志道”,卻對威海衛的歸屬作着相反的努力。但我想我這麼做的願望是爲了讓威海衛變得更好。

先生的神態變得嚴肅了:莊大人,難道中國政府和我們這些威海衛百姓的願望,是讓威海衛變得不好麼?天下還有比兒女希望自己的父母活得更好的人麼?還有比自己的父母希望兒女活得更好的人麼?你不是也希望我兒志道回國後,能進入中國的大腦、心臟麼?難道他不該爲早日收回威海衛而努力麼?

莊士敦只得再次聳聳肩笑了:當然,當然,你我的願望其實並不相悖,三少爺當然在做着他該做的,我們當然都希望威海衛發展得越來越好。來,我們喝酒。顯然,莊士敦不想再就此探討下去了。先生卻放下了酒杯,他覺得這酒越來越混沌、越來越變味了,他也不想跟莊士敦繼續這樣的討論了。沒想到,本來暢敘深情厚誼的談話,驟然陷入了僵局。

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幾聲刺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嘎叫聲。這聲音讓屋內的空氣更加凝重了,但也爲莊士敦提供了打破僵局的話題:先生,你聽外面是什麼在叫?

先生說:貓頭鷹。

不想,莊士敦倒古怪地笑了,先生,貓頭鷹勇猛無畏,可是捉老鼠的高手呀。

先生的聲音變得甕聲甕氣了:我知道它捉老鼠,可它也吃不該吃的東西。

我明白,你們自古以來便將貓頭鷹視爲不祥之物;可我不明白,你們爲什麼只是憑着臆造的意識,而強加給了益鳥貓頭鷹不實的惡名呀。

嗨——先生長嘆一聲說,是啊,要是世上萬物,都能按它們的本來面目得到應得的名分就好了呀……

當先生要離開時,突然對莊士敦說他要辭去村董、總董的職務。

莊士敦愣住了。

先生有些悽楚地說:我自己都沒料到,我已經是近八十歲的人了。村董、總董們,大都在六十歲左右就辭職了,我不想讓人戳脊梁骨了。

莊士敦渾身一顫,說:先生,我明白也理解你的心……也許是我的話讓先生心裡那個了吧?他忽地抓起酒杯,碰了一下先生的酒杯,自顧仰脖乾了杯中酒,動情地說:先生,你是租界的一個特殊的人。再堅持幾年吧,威海衛租界已經是風雨飄搖了,無論它朝哪個方向落定,我估計也就在這三年兩年的時間之內了。你不覺得,你在任上,比不在任上發揮的作用更大麼?……

雖然莊士敦的話有點晦澀,但先生還是咂透了滋味。莊士敦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是多麼難能可貴的呀。他畢竟是英國人,而且是租界最高行政長官呀。

先生離開時,莊士敦要派車送,先生謝絕了:我用自己的兩條腿走着來的,還是讓我用自己的兩條腿走着回去吧——我的腿長在我自己身上。

莊士敦感覺到了先生的話意,但沒說什麼。當送先生走到門口時,他突兀地叫了一聲:先生——

先生回過頭,莊士敦仰望天穹,說:在皇宮的這幾年裡,目睹中國動盪的政局,我想到了以前沒有想到的一些深層的、根本的東西。如果在以後的變革中,中國逐漸輕視並放棄她幾千年來所賴以依靠的所有支柱,如果她使自己所有的理想、生活哲學、道德觀念和社會體制***,則她的確會變得富有、進步與強大,甚至會成爲世界之霸,但她也會因此而丟掉更多優秀而偉大的品質,所有值得她自尊自強的東西都將一去不復返……

莊士敦的肺腑之言如一陣激盪的波濤涌來,將先生拋上波峰又摔入了浪谷,他的眼窩被戧出了滾滾淚水……他真的如一隻在波浪上顛簸的小船,跌跌撞撞地離開了莊士敦的住所。好在微風拂動的清洌空氣,讓酒意沉沉的頭腦,漸漸變得沉靜了。前面一盞路燈如同一輪太陽煌煌煜煜,走進燈光下,頓感光芒爲他通體注入了一種新鮮的、雄渾的力量。不由得伸張開胳膊也踢踹了幾下腿腳,哈,胳膊腿變得錚錚強健了。哈,用自己的腿走自己想走的路是多麼好呀……

走出官宅區,管家小六子早已帶着馬車候在那裡了。

衛城內黑黢黢靜悄悄,似乎比衛城外的夜深得多,衛城內還沒通電。

偌大的叢府大宅只有幾處亮着濛濛的燈光。

大少爺守在大宅大門處恭候着先生,他早已從溫泉莊園舉家搬到大宅居住了。雖然直到現在先生也沒正式宣佈由大少爺接管家業,但實際上已將整個家業的管理交由大少爺主持了。莊園那邊主要的畢竟是耕作的事,用不着天天守着,而府上的漁行、船行、商行、工廠,等等,則必須時時經管,先生只能讓大少爺搬到大宅居住了。

先生乘坐的馬車終於來到了大宅,在小六子和大少爺的攙扶下,先生下了馬車。跨過門檻兒時,先生扭頭衝大少爺劈頭蓋臉地說:我不能老呀,我不敢老呀,我也不該老呀……似乎是爲了證實什麼,他幾乎是跺着腳走進了大宅。

大少爺在門洞裡塑住了,被先生的話給打蒙了。過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急急地往老鎖居住的後院跑去了。

還好,老鎖居住的偏房窗口透着悠悠燈光。大少爺進屋後,見老鎖正衝着小銅香爐的三炷香,在一個大蒲團上打坐。大少爺要說的話不得不嚥下去了,只是呼呼吐着粗氣。

過了好半天,還是老鎖先開了口:怎麼,大少爺夜裡不想睡安穩覺?

我、我倒是想睡安穩覺……可是先生……大少爺總算把先生剛剛說過的那幾句讓他發矇的話說了出來。老叔呀,你看,是不是先生又要親自主事了?

老鎖問:知道先生去了哪裡麼?

大少爺搖搖頭。

老鎖嘆一聲,說:大少爺呀,掌管這麼大家業的主子可不好當呀,遇事光搖頭可不成——先生是去拜訪莊士敦大人了。

可他回來怎麼會衝我說出那樣的話?

是衝你麼?先生是衝着更大的事,是衝着你想不到的更大的事呀。

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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