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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13 莊士敦離開(2)

第54章 13 莊士敦離開(2)

說來說去,咱還是鬧不清電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更曉不得它是怎樣的命脈呀。要是咱往這上面投了大錢連個水漂都打不起,那咱不是成了冤大頭?

可我們這些人有責任,把威海衛電力的投資、經營權,掌控在我們自己的手中呀。我們這些人可是威海衛工商界的骨幹,我們要爲威海衛挺起脊樑呀。

說來說去,電這東西看不見摸不着,還不如天上的閃電實在,難道咱平白無故要拿錢跟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較勁麼?

……

儘管先生竭力要說明電力是命脈,無論如何必須控制在我們自己的手中,但還是不能將電說明白,能說出的還是太空洞、太蒼白。說來說去,在衆人一片疑惑聲中,他自己也把自己給說糊塗了。

接下來的這些天,先生惶惶惴惴感慨不已,卻又無可奈何,只能一遍遍地對老鎖長吁短嘆了:怎麼會這樣呀,想不到呀,商會那些精明的商家,怎麼就是不明白電是命脈,對英商要控制命脈竟然置身事外,他們怎麼會如此糊塗昏庸呀……

老鎖隨之感嘆:先生呀,越是精明的人,對不明白的東西不明白時,比糊塗的人顯得更固執糊塗呀。先生,你也該往另一面想想呀……說到此又打了哏,似乎後面要說的話很艱難,不好說出口了。

先生仰了臉,做出了要聆聽另一面的姿態。先生,這話讓我怎麼說呢。那我就直說不中聽的了。我看也並不是那些商家多糊塗,而是、而是電這東西,你自己也並沒弄明白,你是硬撐着裝明白呀。

先生仰着的臉怔住了,愣愣地看着老鎖。

老鎖也愣愣地看着先生:先生,莫非,我的話真惹你惱了?

好你個老鎖!先生猛地拍了一下老鎖,說:你點到了穴上,也揭示了癥結呀。

一番激動過後,先生倒陷入了新的、更深的彷徨:老鎖呀,我“硬撐着裝明白”,才明白到把商家們弄糊塗了的份兒上。既然你把癥結找到了,那你還要開出藥方。

我的個先生呀。老鎖撲哧笑了:我連“硬撐着裝明白”的份兒也沒到呀,哪裡還開得出“使人昭昭”的藥方?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我勸你也別再、別再……

可難道能眼睜睜聽任電力的經營權落到英商之手麼?

欲速則不達呀,看起來電這東西也不是三五個月就能搞出來的——三少爺不是馬上就回來了麼?

先生啊喲叫了一聲,眼睛頓時放出了亮光。我這天天急盼着老三快回來,倒把他爲的什麼回來給急糊塗了。我這不是騎着驢找驢麼?

老鎖笑了:三少爺不是還沒回來麼?你是急過了頭把自己急暈了呀。

先生也笑了,比哭還難看地笑了。

這天,圓智大和尚突然來到了衛城的叢府大宅。

先生喜出望外,說這些天他爲電的事焦頭爛額,正盼着大和尚這尊佛來解疑釋惑指點迷津。

大和尚呵呵笑了:施主盼的怕不是老納吧?老納來了也無濟於事呀,老納雖盼着施主能讓威海衛的芸芸衆生把握自己的命脈,怎奈老納對“電”卻是一竅不通呀。

先生只能報以微笑了。

大和尚誦一聲佛號,說:老納也不是白來,老納來是要告訴施主,施主盼的真神要到了。

先生瞪大了莫名其妙的眼。老鎖在一旁小聲地說:大和尚指的莫不是三少爺要回來了?我也隱約覺得三少爺快到家門了。

先生笑了,說:看看,誰說僧道兩門?你們這不是佛道相通麼?我這凡夫俗子只有信神的份兒,好好地等待了。

當先生引着大和尚往小客廳去用齋飯時,小六子從門外跑了進來,邊跑邊喊:來了,來了,先生呀,來了……

原來是他把三少爺接回來了。小六子沒有大和尚和老鎖的法力,能卜得三少爺今日回來,但聽說三少爺最近會坐船回來,這些天他幾乎天天都跑到碼頭上等,今天終於把三少爺給等回來了。小六子雖還沒有管家的名分,但已經在做管家的事了。老鎖老了,腿腳不利索了,也就是說說嘴而已,府上裡裡外外一些管家處置的事,大都落到了小六子的頭上。通過他把三少爺接回來這件事就能看出,也算是他自己掙得了這個位置。

三少爺是從英國坐船到香港,又從香港坐船回到威海衛。

大宅上上下下沸騰了,先生吩咐要爲三少爺備酒宴。三少爺聽說已爲大和尚備了齋飯,說難得趕上了一頓齋飯,就讓他好好品一品齋飯的滋味吧。

到了下午,大少爺趕回來了,二少爺也趕回來了。

三少爺跟先生說的最多的自然是電的事。他讓先生放心,他會說服商會的人,齊心協力把電力的投資經營權爭到手,並且要以最快的速度在威海衛建起發電廠。

刻不容緩,三少爺要先生馬上通知商會的人,今天晚上就開會。

先生對大少爺說:看看吧,從今兒個起,我要跟你小弟忙大事了,府上所有的生意、莊園的事,就由你撐持了。

大少爺不由得看了看老鎖,這不正應驗了老鎖的話麼?想不到呀,小弟回來的當天,先生還真就把接管家業的重擔放到了他的身上。雖然並沒正式地給他名分,但有了實的,名分不名分還重要麼?還會太遠麼?

先生、三少爺、大少爺都在爲要做的大事而激動時,二少爺卻在一旁古怪地笑了。他說,變來變去的世事,讓我這樣的人也漸漸地把什麼都看破了,覺得世間的爭爭鬥鬥沒有意思了。往後,我要做的事也許就是什麼也不做了。衆人還沉在愕然之中,他撇着瘸腿,跟隨着圓智大和尚離去了,連三少爺給他帶回的禮物也沒顧得上帶走。

晚上,商會的會議在海邊商會的二層樓上召開了。

一番簡短的爲三少爺學成歸來的慶賀之後,三少爺將一個皮箱子放到了主席臺的桌子上,然後讓人將會廳所有的蠟燭全熄滅了。

衆人不知三少爺究竟要幹什麼,會廳陷入黑暗的同時也陷入了靜寂。朝向大海的幾個窗口,頓時涌進了隆隆上漲的海潮的轟響。

黑暗中,會廳內瞬間變得燦亮——三少爺面前的桌上,有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在發光,將整個會廳照亮了……

人們感到了眩暈,發出了一片驚歎。難道是三少爺變幻出了一輪太陽麼?這個在英國取得了博士頭銜的年輕人,具有了比神還神的神通麼?其實他們並不曉得博士是怎樣的頭銜呀。

三少爺指着拳頭大小正發出燦亮光芒的東西說:這就是電燈,是電,讓這個燈泡發出了光……

三少爺又說,這只是一個蓄電瓶讓這隻燈泡發出的光,這樣的電力就如同一個碗裡的水,而我們要建的電廠,則能發出如滾滾江河水那樣的電能。

當然,三少爺又對電的用途、爲什麼說電是命脈、爲什麼必須把威海衛電力的投資經營權掌控在我們自己手中,等等,一一做了深入淺出的解答。

當有人提出投資電力能否賺到錢時,三少爺說:恕我不敬——你要生養你的子女時,會先考慮你養大這個孩子能不能賺到錢麼?——因爲他是你的血脈!何況我敢保,投資電力以後肯定能賺到錢,而且會賺到大錢。

會廳內頓時沸騰了:想不到電是這麼神奇的東西呀,是比神還神的有大用的東西……

三少爺又問:我們能讓電力這命脈掌控在外商手中麼?!

幾乎所有的胸膛都爆出了喊叫:這樣的東西怎麼能讓它落入別人之手?我們一定要把電力的投資、經營權爭到手!說什麼也要把握住這命脈!

第二天,先生帶領商會的全體會員,趕到了租界政府進行集體請願:威海衛電力的投資經營權,必須由威海人掌握,否則,商會所有會員絕不用英商之電力……

行政長官波蘭特想不到,風平浪靜的租界會突然捲起如此的大潮。他緊急召開了有關會議,他說:威海衛的人覺醒了,起碼在電力這件舉足輕重的大事上覺醒了,作爲行政長官,我不知該爲此感到高興還是不高興……

由先生挑頭,以商會會員爲投資主體的光明電力有限公司註冊成功了。

三少爺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電廠的建設之中,一年後,電廠終於發電成功。

威海衛的主要辦公場所及幾條主要路段,都裝上電燈。當電燈要發光的這個夜晚,如同參加一個盛大、隆重的節日聚會,威海衛新城區的百姓全都聚集到了商埠區的一排路燈下。當一個個路燈同時爆出燦亮的光芒時,人羣如趨光的飛蛾,衝着發光的燈歡呼雀躍;當然多少還有些畏懼……

天上的星星眨着比路燈下人羣更驚詫的眼,俯瞰着變亮了的威海衛。星星們有更多驚詫的理由,因爲它們看到的這片土地的夜晚一直是黑暗的,它們怎麼着也想不到,此時的威海衛的夜晚,竟然綻放出一個一個比它們還亮的星星……

先生踽踽地沿着海邊向南面走去,一直走進了路燈照不到的黑暗處。我這是要往哪裡去……

從燦亮的電燈光亮下走進黑暗,黑暗就顯得更暗了,但先生還是踽踽地往前走,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繩索在牽扯着他,往要去的地方而去……前面終於有了幾點螢火蟲般的幽幽光亮……猛然意識到走到哪裡來了,不由得站住了——前面就是聖母院,是修女花兒所在的聖母院……

回頭看看遠處煌煌燦亮的路燈,再看看聖母院幾點幽幽的青燈,先生的心又是一陣戰慄:那邊的夜變亮了,而這邊卻是另一個幽暗靜謐的世界呀……也許花兒註定屬於這另一個世界呀,唯有在這裡,她纔會得到安寧……

先生哪裡想得到,此時,修女花兒正站在聖母院大院的一個花壇前,遙望着遠處驚天動地的煌煌光明。也許她比電燈下所有爲光明而歡呼的人更激動,也多了份莫名的傷懷。她的臉頰上,默默流淌着兩行比月光更清冷的淚水……

先生和花兒其實相距很近,但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站立着。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正在退卻的海潮越來越輕的囈語,卻變得越來越清晰了。似乎先生和花兒都聽懂了這囈語在說些什麼,各自慢慢地轉回身,又回到了各自該待的地方……

那一天,三少爺終於鼓足了勇氣,對先生說,他要離開家,離開威海衛了。

先生似乎並不震驚,只是問他要到哪裡去,去幹什麼?

我要進入民國政府工作,爲使國家儘快收回威海衛盡一份力量!

啊,啊……期盼了多年,隱隱滾動在天邊的春雷,終於在頭頂炸響了——瞬間,先生卻驚呆了。

三少爺不由得提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先生,你沒感覺到,租界威海衛在變麼?變得越來越讓人不安了麼?

還沉在炸雷餘震中的先生說不出什麼,只是瞪大了更愕然的眼……

三少爺顧不得這些了,他的胸脯起伏着,語氣也變得鏗鏘了:請先生理解,我之所以要進入民國政府,就是要儘自己的一份力量,不讓中國其他的地方再變成外國的租界,更是爲了讓國家儘快地收回租界威海衛!

雷電暴雨襲擊中的先生,真的如同一棵樹搖晃了,但他並沒倒下,而是會聚起全身的氣力,顫抖着爆出了驚天動地的一聲大叫——好啊——好!

這一聲叫如一道閃電挾着雷霆橫空而過,倒將三少爺炸蒙了,簡直不敢相信這一聲大叫會是先生髮出的,他瞠目結舌地看着先生,不知說什麼纔好。

我的兒呀,先生似乎並沒在意兒子的驚詫,嘴巴哆嗦着問,這些話,爲什麼從前沒對我說?

三少爺總算緩過神來:我以爲你不會感覺到這些,還以爲你在租界當上了村董,又當上了小區的總董,還成爲租界商埠區商會的總理,會、會心安理得……

我的兒呀——先生顫悠悠一聲哀叫。你怎麼會把我想成了這樣的爹?你說的這些,我早已感覺到了,我也時時爲這些而不安、懊惱呀,只是沒有你想得這麼透、這麼深。前幾年當駱大臣退休時,我誦讀着商會、村董們送給他的卷軸上的那些頌詞時,心中就疚愧、酸楚不已呀……其實你爹我比你還想做你想做的呀,只是我無力做……

先生的眼圈變紅了,又哽咽着對三少爺說起了爺爺的死,說出了爺爺的死不瞑目……這是他第一次將那時他看出的和想到的說了出來。

我的老爹呀——三少爺的眼圈也變紅了,難以遏制地擁住了父親:你能看出這些,想到這些,說出這些,太了不起呀,你是了不起的爹呀……

先生久久地凝視着兒子,問:還記得當年那個莊大人麼?就是做了我們的帝師的那個莊士敦大人?

三少爺說:當然記得,我去英國留學不就是他介紹的麼?

是,就是這個莊大人,去做我們的帝師前對我說過,他不但希望你學成回國,更希望你回國後能進入中國的心臟、大腦,讓你獲得的“力量”發揮更大的效力。

三少爺一怔:莊士敦說過這樣的話?

說過,真真地說過。這不也正是我送你出國求學的初衷麼?這麼多年,要是你只學了些發達家業之術,那纔是違了我的初衷呀。我的兒呀,看來你沒有白用“志道”這名字呀……“士志於道”,就是要志於天道、大道呀……

你爹我等待、期盼的,就是你獲得了“力量”而志於道呀……

三少爺激動不已,緊緊地攥住了先生的手:先生,你真不愧爲先生呀。

這麼多年來,父子間從未如此握手,一時間,先生又有點彆扭了。他囁嚅着:我的兒呀,你爹我要看的正是威海衛變成我們自己的威海衛呀……我是老了。可我真的不想老呀,更不想成爲老朽呀……

爹——淚水瞬間在三少爺的眼窩裡盈盈打轉了,喉頭也哽咽了:你放心,你很快就會看到租界威海衛變成我們自己的威海衛。你不會老的,更不會老朽……

這麼多年來,三少爺是第一次當着先生的面,改先生之稱爲“爹”了。看來情到濃處,“爹”比“先生”還是更能直抒胸臆呀。

大娘對三少爺突然又要離家惴惴不安,她說:我不爲別的,你這一晃就是往三十歲上的人了,不成個家可怎麼是好呀。嗨,真該抓緊給你成個家呀。

三少爺笑了:媽,你就別爲這個操心好了,你養出了我這麼好的兒子,還怕找不到個好媳婦麼?你放心,我會給你找個孝順的好兒媳婦的。

三少爺離家的前一天,說要到莊園看看。先生想差人陪着,三少爺說不用,他想獨自走走看看,有人陪着反倒會破壞了他的心境。

當三少爺乘坐着先生的篷車,到了拐向莊園的路口時,他卻吩咐車老闆繼續驅車往前走。

馬車徑直來到了溫泉莊村頭。

自從爺爺死後,奶奶就離開了祖宅,在莊園和衛城的大宅輪流住,孫子是要回村看祖上的老宅麼?三少爺跳下了車,卻並沒走進溫泉莊,而是朝着莊後的一片高地走去。他這是要去哪兒?

三少爺走進了莊後的這片高地,這裡有一片比村落的房舍低矮得多,但卻是人們永久安息的房舍——叢氏家族的祖墳地。

三少爺剛回來時,就在先生的帶領下來這裡祭奠過爺爺,但那時先生沒有對三少爺說出爺爺剛嚥氣時他看到和想到的那些。

三少爺默默地在爺爺的墳頭跪下了,目光深深地扎進了墳頭。當他顫抖着站起身時,雙手緊攥着兩把新鮮的泥土,這兩把泥土給了他更厚實、堅實的力量。

三少爺走了,走進了民國政府,進入了中國的心臟、大腦。

三少爺回到威海衛時,讓士紳們爲之一震,並製造出了更大的轟動。但當他揣着更大的理想進入民國政府時,卻並沒引起什麼反響和轟動,大多數威海衛百姓乃至士紳的目光畢竟看不到那麼深遠。

似乎是又一晃,爲溥儀當老師的莊士敦又回到了威海衛,他是以威海衛最高行政長官的身份回來的。先生參加了歡迎莊士敦回威就任行政長官的儀式,但儀式上卻沒能跟莊士敦私下說什麼,當天晚上,先生又來到了莊士敦的住所。

沒想到,莊士敦這裡備好了一桌酒菜。先生問:莊大人是要宴請賓客麼?

莊士敦答:是,是要宴請賓客。

那我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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