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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6 二少爺當上禁菸局局長(4)

第24章 06 二少爺當上禁菸局局長(4)

先生在莊園裡裡外外轉了大半天,對莊園裡的事,對田地裡的事都過問了一番,甚至還做了一些佈置。早先他可不是這樣呀,特別是對耕種的事很少過問,用他的話說就是耕種的事我可不在行,難道他現在變得對耕種的事在行了麼?大少爺只是皺皺眉頭,當然不會拿這樣的話直問先生。

晚飯後,先生一點兒累的意思也沒有,甚至更精神了,進書房看書寫字了。大少爺看看燈光映照的書房窗口,嘆一聲:老老實實待在書房纔算是個好先生,看書寫字纔是你該做的呀。

到了第二天半夜時分,輾轉反側睡不着的大少爺又爬起來,坐在那兒發呆。大少奶奶惺忪着睡眼問:深更半夜不睡覺,爬起來發的哪門神經?

大少爺說:睡不着呀,我要出去看看。

放着安穩覺你不睡,瞎折騰什麼?

就是爲了以後能睡更多的安穩覺,我現在纔不能高枕無憂睡安穩覺,纔要出去看看呀。

大少奶奶也欠起了上身:出去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嗨——大少爺嘆一聲,要是你也能曉得透我出去看什麼,那我就用不着出去看看了。說着,他下了炕,徑直走出了屋子。

書房的窗口還透着灼灼的燈光,似乎被那燈光灼燙着了,大少爺的心忽地一跳:嗨,這明亮的窗口多麼像炯炯的大眼在盯着整個莊園、盯着我呀,我怎麼能高枕無憂睡安穩覺呀……他踽踽轉了幾圈,突然挺起了脖子,衝着沉悶的夜空大聲吆喝:值夜的都給我警醒着點兒,別給我趴着貓窩打盹兒,給我小心提防着賊……

幾個值夜的真就趴在角落裡打盹兒,吆喝聲驚雷般讓他們一個個激靈地挺起,從各自貓着的角落裡惶惶竄了出來,以爲出了什麼事。

書房窗口的燈光並沒受驚擾,依然灼灼地亮着。

先生在莊園待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大少爺拍打着粘滿泥土的手,當着幾個下人對先生說:看看,莊園的活兒太忙,我是越來越不能好好陪你了。

先生苦苦一笑:嗨,我也越來越覺得我是外來的客了。此話一出口,便有點後悔,心裡泛起一陣強烈的酸楚——這不是不打自招了麼?!這不是有點拱手讓出莊園管理權的意思了麼?酸楚的滋味在心中氾濫起旋渦,眼淚差點戧出眼眶。他趕緊轉過身走了出去,纔沒讓人更多地看出什麼。

中午吃飯時,先生主動喝了幾杯酒,大少爺也陪着喝了幾杯。先生不喝了,大少爺自己又連幹了兩杯。藉着酒勁,大少爺突然發出了感慨:我是越來越羨慕我的二弟了……

先生直直地看着大少爺。

大少爺接着說:先生不是一直不看好我二弟麼?可離開了府上,在衙門裡把局長也當上了。嗨,我這當哥的真是白當哥了。

先生悚懼地一怔:這不是明顯地在抱怨他還沒能熬到接管家業的那一天麼?這不是在抱怨我還不把家業交到他的手上麼?……其實兒子的翅膀早已硬了,起碼兒子感覺是硬了,只是大多當爹的總覺得永遠可以將兒子罩在自己的翅膀下罷了。先生攥住水煙槍,也許此時他能攥得住的唯有手中的水煙槍了。但先生畢竟是先生,他不會在兒子面前露怯:怎麼,莫非你也要離開府上謀高就麼?

輪到大少爺苦苦一笑了:呔,我是沒二弟那運氣、福氣呀。

看來你是有點等不及了。

大少爺再苦苦一笑,說:這話可不是我說的,讓人聽見可不好,還以爲我怎麼着了……

大少爺感覺到先生難以招架了,但他並不就此撒手,而是乘勝追擊:聽說當了局長的二弟這幾天要回衛城府上看看?先生呀,我二弟在官運上發達了,先生該在府上等着他回來光宗耀祖纔是呀……

先生的胸脯鼓脹着,手指戰慄着,再也不能在水煙槍上揉搓出代言的聲音了,連繼續坐在那裡也撐不住了,只好離開了餐廳。

先生離開莊園時,大少爺讓差不多所有的下人都站在莊園的大門處送行,那陣勢如同送一個卸任的落魄的老王。

先生能說什麼呢?可衆目睽睽之下他總不能一聲不吭灰溜溜地走呀,他只能強撐着對衆人說:用不着的,用不着這樣的,你們該幹哪樣幹哪樣去吧。

儘管先生說了幾遍,但下人們還是不動,只拿眼看着大少爺。大少爺衝下人們擺了擺手,他們才該幹哪樣幹哪樣去了。

禁菸局局長二少爺,在先生離開衛城大宅的第二天果然回來了。先生的預料一點兒沒錯,二少爺的確是鉚足了示威的勁頭抖着威風回來的。他走進大院,跺着腳說出的第一句話,便讓府上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慄了:呔,早先還覺得咱這叢府多麼了不得,現在看起來,也不過就是這麼個深宅大院吧。沒人在他面前提先生去哪兒了,他也隻字不提先生,竟然像是父子間約定好了要相互迴避。他給所有人都分發了份厚禮,包括小六子。得到禮物的人,特別是大娘和花兒目光直直地看着二少爺,那意思很明顯:先生的那一份呢?哈哈——二少爺笑着說:我就知道先生這幾天不會待在府上,所以他的那份我就沒帶。

先生踏進大宅後,府上的人商量好了一樣,對二少爺回來的事噤若寒蟬。如同一場突降的大雪,在衆人的迅速打掃下,已了無痕跡了。每個人都暗自慶幸,多虧先生不在府上。

坐在書房的藤椅上,先生呷一口茶,衝正要悄悄離開的花兒問:我那二大少爺回來了吧?鉚着示威的勁頭,抖着八面威風回來的吧?

花兒能說什麼呢?只能回過頭苦苦一笑:你也別想多了。

先生也苦苦一笑:你們越是諱莫如深,越是沒人在我面前提,我的眼越是能看到,我那二大少爺是擺着怎樣的面孔、抖着怎樣的威風回來的。不是我想多了,他做的怕是比我想的要多得多吧。

花兒輕輕嘆一聲,說:怎麼說二少爺畢竟在官府有了出息,你該高興纔是。

先生悲慼地哈哈笑了:呵,我那沒進官府的大少爺也出息了,出息得我都不敢認了,也不大認我了。我那當上了局長的二少爺能不大大地出息麼?怕是出息到我連想也不敢想的地步了吧……

花兒一怔,看來這幾天先生在莊園過得並不舒心,不敢再引先生往下說了,只好將話題岔到別處。

季節似乎一下子又跌入了深秋,天氣陡然變得蕭瑟了。

禁菸局局長二少爺,此時正在巡檢大人辦公的廳堂內,用冷靜、靈光的頭腦稟報事情。巡檢大人的臉上一直洋溢着笑,顯然他對禁菸局局長是十分滿意的。在稟報事情前,二少爺已經將一張挺大的銀票悄然麻利地遞給了巡檢大人,巡檢大人同樣悄然麻利地收起了。一切都進行得十分流暢,說明這樣的動作已熟練了,但或許多少也要感謝讓人變得靈光的深秋時節。可惜二少爺和巡檢大人都沒意識到這一點,他們自得的只是自己的頭腦靈光。

離開巡檢大人的廳堂時,巡檢大人並不說什麼,只是伸出手,在禁菸局局長的肩膀上意味深長地拍了一下。

這一拍比任何語言來得都親密,這標示着巡檢大人與禁菸局局長已經緊密地黏在一起了。

出了巡檢辦公的衙堂,銀子的功效如同酵母在二少爺心胸發酵,心胸被撐得鼓鼓囊囊滿滿脹脹,而且越來越鼓脹,他索性走出了巡檢衙門,來到了街頭。

街頭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店鋪裡夥計降價甩賣的急切呼喚、販夫走卒的吆喝,讓整條街巷好不熱鬧。一段古文在二少爺的頭腦裡跳了出來: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哈哈,眼前的景象與剛剛在巡檢大人那裡做的、看的,不是一樣嗎?都他媽爲的是個錢財。不知不覺間,已經穿過幾條街道了,最熱鬧、最繁華、生意最興隆的無非是大煙館、賭場、妓院……二少爺似乎聽到,銀子從一個口袋掏出,又裝入另一個口袋的嘩嘩聲……銀子,銀子,銀子……他充耳聽到的是銀子流動的嘩嘩聲響。他的嘴巴不由得張開,大叫一聲:銀子,銀子真他媽是好東西……繼而,他又感慨小小衛城真是生錢的好地方。衛城外租界的大片地方的確比衛城內繁華多了,而且越來越繁華,但衛城裡卻繁華着租界蕭條、查禁的行業,而且越來越繁華,禁菸局局長,真他媽是了不得的美差。看一看街巷的花煙館、賭場、煙花樓閣,二少爺再次發出感慨,多虧衛城沒劃入租界呀,要不還有巡檢衙門麼?還有我這禁菸局局長麼?還有這滾滾而來的白花花的銀子麼?

其實英國人很早就望衛城而興嘆了。1900年,大英殖民部即委派馬來州總督史威頓漢姆來威海衛,史威頓漢姆對租界內保留着仍由中國衙門管理的由城牆圍起來的“國中國”威海衛城大爲詫異,馬上鄭重指出:威海衛城內的司法管理權歸屬中國是個錯誤,必須馬上糾正。他痛心疾首地警告:當這個落後的有城牆的村莊擁有自主權時,這個“國中國”必然就成了各種壞人的避難所和叛亂中心。大英殖民部認爲,畢竟租借威海衛的條約已籤,現在要佔領威海衛城找不到恰當的理由。

史威頓漢姆立馬找到了理由:可借中國暴民攻擊英國勘界官之機,將威海衛城置於英國的統一司法管理之下。

不少有識之士贊同史威頓漢姆的意見,紛紛建議英國政府:立即採取佔有九龍城的辦法,強行佔有威海衛城,不能爲威海衛租界留隱患。

大英政府陷入了兩難:租借738.15平方公里的威海衛,是以條約完成的,而要佔有隻有0.55平方公里的衛城,卻要動用武力,會引發怎樣的國際輿論?又會引發在華列強怎樣不可料想的反應?會不會因小失大?權衡再三,還是放棄了貿然動用武力強佔衛城的想法,而是採取了對衛城進行控制、滲透的策略。給衛城巡檢司主要官員逐月發放津貼,就是一種行之有效的對衛城的控制手段。

在街巷轉了幾轉,銀子,銀子,銀子……兩個字雪球般,在二少爺心中越滾越大。一陣凜冽的風掃過來,街巷上枯黃的樹葉如過街老鼠,朝着能躲藏的旮旮旯旯迅疾鑽去。衛城內並不見多少樹木,哪來這麼多枯葉?是城外的枯枝敗葉被風送進了城裡麼?似乎這陣風也刮進了二少爺的腦殼,一個激靈,他的頭腦倏地更加冷靜、靈光了——哈,現今我有銀子了,可應該讓銀子發揮效用的地方我都做到了麼?這麼一想,他的心急劇地跳了一下,立馬轉身往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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