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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6 二少爺當上禁菸局局長(3)

第23章 06 二少爺當上禁菸局局長(3)

石榴愣了:你笑的哪門子?莫非這事是假的?

不假,是真的。

那你還有心笑?

我這“玍古”的新局長笑一笑,就把你嚇成這樣了,要是本局長虎起臉來,還不把你嚇趴了?

石榴目瞪口呆,張大的嘴巴啊、啊地吐着氣,半天才回過味來,總算嗚嗷叫了一聲。二少爺賣的這大關子,讓她的心從冰窟窿驟然跌進了火盆裡。要不是礙於在巡檢衙門,她會撲過去狠狠搗二少爺幾拳,再狂親他幾口。

石榴欣喜若狂,簡直腳不沾地地旋出了巡檢司衙門。

還沒容石榴高興上幾天,禁菸局的幾個人繃着比以往更嚴肅的臉,把一紙公文送到了石榴的煙館:禁菸局向各煙館派銷的比市價高出許多的鴉片,也就是俗稱的官土的派銷量翻了一番,由原來的每燈每月5兩,漲爲10兩;煙稅同樣翻了一番,由原來的每燈每月4元,漲爲8元。大小煙館一視同仁,如不如數購買官土繳納煙稅,輕則沒收煙燈,重則查封煙館絕不姑息……

石榴看公文的眼越瞪越大,禁不住問:你們禁菸局的新局長莫不是又被撤職了?!

送公文的幾個人的眼瞪得比石榴還大:我們的叢局長剛上任不幾天,你就咒他遭撤職?識相點,老老實實乖乖地按新規定執行好了,要是我們把你這話回了叢局長,你這煙館怕是要立馬關張了。

這回石榴沒急惶地去找二少爺,當二少爺來到她身邊時,她歪在榻上不理不睬只是呼呼吐着粗氣。

二少爺關切地問:怎麼了?病了?找個郎中開個方子?你可病不起,煙館這棵搖錢樹還靠你撐哩。

石榴猛地一掌拍在那張公文上:有你這張巴豆的方子,已經把我治趴下了。我還撐得住“搖錢樹”麼?你這不是舉起大板斧要把樹連根砍了麼?!

二少爺捏起那張公文用手指彈着,紙張發出嘎嘎的叫聲:是,這是本局長上任伊始的新舉措,難爲你這麼認真對待它。

咱的煙館也要真格照這章程來?!

當然,本局長對所有煙館一視同仁。你不但要照這章程來,而且要帶頭執行這新規章。

你還嬉皮笑臉來這一套?!石榴護崽的母狼般跳起來。本想你當上局長後,咱的煙館近水樓臺能沾大光,哪承想,你……你不是爲撇了我,而要毀了煙館吧?

二少爺又笑了:我本來就沒明媒正娶你呀。好了,要是你也能曉得透這裡面的道道,那你也能當局長了。我這新局長上任自然要有新氣象,要不何必換我當局長?我這是一石二鳥,既爲巡檢衙門擴大了財源,也是爲讓咱的煙館能掙更多的錢。

你這哪是“一石二鳥”?你這是“一石三鳥”!我這隻鳥不是也要讓你砸成肉醬了麼?官土和煙稅翻了一番,別說是掙更多的錢,咱這煙館怕是要關門了!

二少爺嘆一聲,說:好好想想吧,既然是掌櫃的,就要多動動頭腦。是,咱煙館裡現在多少煙燈是早已在禁菸局登記造冊了,但以後你擴充再多的煙燈,禁菸局會來逼你登記造冊麼?別的煙館行麼?還用我再多說麼?你新擴充的煙燈不用買官土、不用交燈稅,你再稍稍一降低價格,別的煙館還能跟你競爭麼?煙客不是會爬的爬滾的滾往你這兒涌麼?……

石榴的臉迅速如剛開張的母雞的冠子漲得通紅。沒等二少爺說完,似乎那個憋得難受的蛋落地了,她猛地撲過去摟抱住了二少爺。雖然如此,但這已經不是男女之間的摟抱了,而是一個生意人對財神的摟抱。

禁菸局不但管理、查禁吸食鴉片,而且兼管着查禁賭博。有了這樣的法寶,禁菸局想不斂財都難。看着翻了一番派銷官土、徵收煙稅帶來的滾滾錢財、查處賭博的各類罰沒款物,以及一波接一波涌來的各煙館私下的孝敬,雖然是見過大錢的叢府二少爺,還是被源源滾滾而來的錢財震驚了,不得不將自己關進門裡,哆哆嗦嗦地感嘆:禁菸局局長真是個好位子呀,真他媽想不到是這麼好的位子呀……當然,巡檢大人對二少爺卓著的新舉措大加讚賞,並在巡檢司表彰了二少爺的作爲。至此,二少爺纔算是真正在官府踏上了一步發達的運。

第二天一早,先生踽踽地向大宅外走去。

花兒在樓上她房間的窗口,目光蠶絲般拴纏在先生身上。先生每往外走一步,蠶絲就繃得越緊一些,當先生走出大宅,蠶絲似乎轟然繃斷了——花兒閉上了眼,瀅瀅的淚水從眼皮下滲了出來……她明白先生爲什麼要離開大宅,要往哪裡去……

先生坐着篷車離開大宅出了衛城,奔溫泉莊老家而去了。

來到了溫泉莊祖宅的街前,先生便下車走到了老宅的門前。自從父母搬到莊園居住,這些年先生極少回溫泉莊了,祖宅在他的眼中變得有點生疏了。院牆似乎也變得低矮了,久違的傷感不由得涌上心頭,禁不住長長地嘆了一聲。院門半開着,聽聽院子裡無聲無息,便信步走進了院子。

老媽坐在院子裡的一張圓背椅上打盹兒,院子的上方被葡萄的藤蔓籠罩着。老媽如一團破敗的舊棉絮堆在那兒,有點朦朧,有點虛幻,顯得格外蒼老……先生的心頭一陣發緊,發酸,跌跌撞撞向老媽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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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媽似乎料定兒子要在這一刻到來,她惺忪着眼,並不說什麼,只是伸張開雙臂,摟抱住了兒子。

老媽禁不住欷歔了:我的兒呀,我想你該回來了,我曉得你累,你的心累呀……

先生哽咽了,說不出話來,肩頭聳動着,如一隻小羊在拱奶。

剛泡足了溫泉的老爺子回來了,看到停在街頭的篷車,他人沒進院子,底氣很足的朗朗笑聲已蕩滿了院落:哈哈,是我的樹龍回家了……

先生侷促地站起身,迎上前,還沒來得及開口,老爺子扳住兒子的肩膀叫了一聲:唔呀,樹龍你怎麼變成這模樣了?

先生鬧不清自己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更鬧不清自己哪裡變得令老爺子如此大驚小怪,只能苦苦一笑,叫了聲爹。

老爺子並不鬆開扳住兒子肩膀的手,繼續嚷嚷:看看,看看,這纔多少日子沒見,你就給我瘦成這模樣了,就給我老成這樣了?看看,看看你怎麼一臉的心事?城裡的水土不養人呀,城裡的日月把你折騰成什麼樣了,你再這麼變哪行?我還沒老你倒老了不成?……

老爺子滔滔不絕,兒子好不容易在話縫裡插上了話:爹,你這是去哪兒了?

我去泡溫泉了呀。老爺子總算鬆開了扳着兒子肩膀的手,然後誇張地伸胳膊踹腿,顯示着敏捷和力量。看看,咱那溫泉讓我越活越年輕了吧?樹龍呀,你這麼活可不行,怎麼越活越累越活越乾巴了?不行你也回來泡泡溫泉吧,保管能讓你活回來……

八十多歲的老爹吃驚自己越活越乾巴了,可見自己是真活幹巴了。在衛城的大宅,在莊園,可沒人對先生說這樣的話,先生不得不爲自己究竟乾巴到哪步田地而驚駭了。同時,也爲老爺子的狀態而驚喜,此時他才猛醒到,老爺子竟然真的越活越年輕了,莫非泡溫泉真能讓人返老還童?

老媽說,兒子剛回來氣還沒喘勻,別嚷嚷個沒完。虧得老媽將老爹拉進了屋,要不還不知他要嚷嚷到什麼時候。

先生想在家陪父母住幾天,將帶回來的一大堆吃的喝的安頓好,便禁不住感慨起一些讓他越活越累越活越乾巴的話題:莊園的大片土地都變成了租界;衛城東門外一帶已經天翻地覆了;自家衛城內外的店鋪、商行的生意,不得不跟外國人、外國貨攪在了一起;英國人把界內三百多名村董給一鍋燴了,而自己也不得不領取了人家的委任狀,當起了租界的村董了,還把小兒子送進了英國教會開辦的學校;老二當了禁菸局局長,而衛城內的花煙館、賭場卻越來越多了……

不想,老爹對這些不但不感興趣,甚至硬硬地戧了一句:你是回來看爹媽還是回來抱怨訴苦的?

先生打一個嗝兒,似乎喉嚨被什麼卡住了,不能再說什麼了。

老爺子說:我知道,你是爲英國人把咱這兒變成了租界鬧心,爲國事家事鬧心。可變成了租界又能怎麼着?不讓活人了麼?家業再大又能怎麼着?能吃飽肚子,有個安身的窩就能活人。你這村董是爲誰當?不是爲的溫泉莊的父老兄弟麼?我的小孫子進了新學堂不是能學新東西麼?老二願當局長只管讓他當好了,他當不當那禁菸局長,抽大煙、設賭場的,還不是想抽照樣抽?想賭照樣賭?他怎麼當也由不得你……

老爹這輩子只知道幹活吃飯,要是有酒活得更痛快,別的事的確不往心裡去。可先生畢竟不能像老爹這樣活,他也不想與老爹理論這些:我的老爹呀,這天下的國事家事總得有人操心呀。

老爹的眼珠瞪大了:天下事有蒼天呀,英國人也好中國人也好,是人都在天底下活,老天爺可是白天黑夜不打瞌睡盯你一輩子。天有天道,爲非作歹傷天害理的,人治不了的天治得了。聽你爹一句話吧,該放下的要放下,該捨得的要捨得……

先生驚詫地看着老爹,怎麼也想不到,識字不多、幾乎從未見他讀什麼書的老爹,竟然說出這番幾乎是發聾振聵的話。這麼多年來,一直以爲老爹活得簡單粗糙,哪承想,他竟然活在這樣既淺顯又深奧的道理之中,是八十多年的歲月讓他琢磨出了天道呀,先生無言以對了。

先生要走了,老爹站在院門後衝兒子擺擺手,老媽依依不捨地送兒子走出大門。在院門外,老媽扯一扯兒子的衣襟,悄悄地說:你爹這輩子是吃飽了不飢,睡夠了不困,沒心沒肺的主,他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先生嘆一聲:嗨,要是能往我心裡去就好了。

老媽也嘆一聲,說:也難說是好呀,老天是在上面看着,可老天不能替人理事解憂,不該放下的事你還是不能放下呀,那麼多鄉親不都指望着你爲他們分憂解難麼?我知道,提起那些爲抗英死傷的鄉親你會傷心,但我還是要說,你要時時記住那些傷亡了的人。活着的人記着他們,他們還活着,要是活着的人把他們忘了,那他們就是真死了,也是白死了……

先生的心哆嗦了一下,禁不住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天哪,我時時都記得那些跟着我抗英死去的人麼?他們時時都活在我的心裡麼?……捫心自問嚇了他一跳,渾身都哆嗦戰慄了……

老媽再嘆一聲:咱這地盤越是變成了人家的租界,你越是要扛得住、擔得起。你爹跟我也算活過了壽,哪天走都是喜,可你要爲鄉親們多理事、多擔當呀……

先生不能再在門前停留了,只能急急地走向正等候的篷車,他怕忍不住會衝着父母、衝着祖宅號啕大哭。哭什麼是說不清的,只是覺得心中涌動着太多難以遏制要哭出來的東西。

先生吩咐篷車走動,而他並沒有上車,而是緩緩地跟在篷車後面走着。

先生離祖宅、離父母越來越遠了,去泡溫泉的事早忘得煙消雲散了,而心中卻裝滿了越來越厚重的沉重,讓他步履蹣跚,甚至有些踉踉蹌蹌了,是車老闆將他扶上了篷車……

篷車離溫泉莊越來越遠了,前面出現了一個岔路口,一條路通往衛城,一條路通往莊園。

車老闆籲住了駕車的老馬,回頭望一望先生,想得到往哪裡去的示意。先生閉着眼,端坐在篷車裡,如同土地廟裡那尊無聲無息的泥塑土地爺。車老闆不知先生想些什麼,但多年爲先生駕車他已懂得,這個樣子的先生心裡是沉重的,這時候最好別擾亂他,只能默默地等待。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先生終於睜開了眼睛,似乎從一個夢中醒來。他看看車老闆,明白他是在等自己吩咐往哪條路上趕,可他自己也不知該往哪裡去呀。他的目光只好向無垠的田野瞟去,自言自語地嘆道:嗨,往哪裡去呀……

車老闆並不接話,他知道,先生並非是要他拿主意。

總不能這麼一直停下去,先生終於嘆了一聲:不是老馬識途麼?那就信馬由繮吧。

車老闆拂動着鞭子,衝駕車的老馬吆喝了一聲駕。老馬拉着篷車走動了——向着通往莊園的那條路駛去。

先生與車老闆相視苦苦一笑,老馬選擇的道路正是先生無奈的選擇。

大少爺對先生的突然到來有點惶惶不安,言語也比往常更加小心了,也多了些恭敬恭維。

自從二少爺進了衙門,接管家業的使命便當然地落到了大少爺頭上,原先兄弟間的明爭暗鬥自然偃旗息鼓,原先的大問題便化解爲不成其爲問題的問題了。叢府上上下下都曉得,大少爺接管家業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了,便沒人再關注由哪個少爺接管家業的事了。哪樣事沒有了懸念,當然也就失去了關注探討的必要和價值。

在沒什麼問題的問題上,大少爺漸漸發現了問題。抗英的大潮過後,特別是英國人圈定的地界不可逆轉地變成了租界後,幾年間先生似乎也從塵世跳出了,對什麼事都無心過問了。但近一年來,情況發生了逆轉,先生似乎一下子又跳入了塵世,事無鉅細幾乎都親力親爲,好像將那幾年蟄伏積蓄的精力、能量加倍地釋放了。衛城裡所有店鋪的生意他都過問,船行、漁行那邊,雖還是由那個老賬房處理日常事務,而來往的大生意幾乎都由先生定奪。愛德華商埠區那兩家商行雖有掌櫃的,但大進大出的生意先生都過問。就連莊園這邊,先生也比以前更加上心了。總之,先生煥發出了比過去還抖擻的精神。除了大少爺,叢府的主人們對先生的突然改變當然是驚喜的,而下人們則一個個小心翼翼地緊張起來,對自己的營生只能更上心了。老鎖看先生太煩累,對先生說,要不船行漁行那邊就再找個主事的,你可不能這麼操勞了。不,用不着,還是讓我多幹點兒吧。先生斷然拒絕了。你知道現在我最怕什麼?最怕沒事幹。現在跟以前不一樣,我要還像以前那麼閒着,怕是還會閒出毛病來。

老鎖明白,先生如此操勞忙碌,本意也不在爲府上積聚更多的錢財,他這是在跟自己心裡的苦悶較勁,跟租界較勁,也只能由着先生這樣了。

先生也不在任何人面前再提讓大少爺接管家業的事了,似乎這事倒比幾年前變得更加遙遠了。大少爺對此當然越來越憂鬱了,曾私下在老鎖面前流露出越來越明顯的不解和怨氣,有一次竟然說:管家老叔,我怎麼越來越看不出先生有放手的意思了?莫不是先生找到了什麼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

老鎖以超出一個管家的口氣,對大少爺進行了教訓:我的大少爺呀,這樣的話是你該說出口的麼?這麼想也是罪過呀。老鎖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他是力保大少爺接管家業的第一功臣。大少爺呀,你要做的就是恭恭敬敬地等待,難道你連等待的耐心、孝心也守不住了麼?再者說,先生能多主事一天,不是你們的福分麼?他可是你的親爹呀……

大少爺對老鎖的教訓點頭稱是,但還是難消心中的鬱悶。

今天當先生來到莊園,大少爺表現出了待客的恭敬,待高客的恭敬,先讓人擺上了好茶,又讓人去準備豐盛的酒宴。他笑着對先生說:先生好生歇着,好好品茶吧。

先生品了一口茶笑笑:我是該好好品品茶了。但喝了兩口,便放下茶杯站了起來。

大少爺問:怎麼?這茶不對先生的口味?

茶是好茶,可我是客麼?我是來品茶的客麼?

大少爺沒有說話,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先生,那意思很明顯:那你來幹什麼?

先生不說什麼,也不等大少爺說什麼,徑直走出了房間。大少爺只好在後面跟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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