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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6 二少爺當上禁菸局局長(1)

第21章 06 二少爺當上禁菸局局長(1)

光鮮的石榴往衛城南門走去,她的手裡拎着幾盒同樣光鮮的點心。

還記得石榴麼?是,她就是二少爺的相好,但現在她跟二少爺之間已經將男女之事束之高閣,而變成了生意上的合夥人。準確說,石榴是掌櫃的,二少爺是東家。

石榴此時的光鮮,跟彼時操那種生意時的光鮮大不相同,不僅是衣着的光鮮,更重要的是身份的光鮮。你看,彼時,見了石榴不屑一顧的體面人,此時,見了石榴老遠就主動地打招呼哩,還有幾個人喊她掌櫃的哩。

有個曾經很體面,如今破落到在石榴那裡賒賬的人,看看石榴手裡提的點心,酸溜溜地打趣:喲,石榴大掌櫃的,哪個值得你這大掌櫃的去送點心?

石榴說:哪個值得我送,我就送哪個。

那人繼續將點心的含義延伸:喲,喲,現如今,能吃到你石榴的點心的人可不是凡人了。

石榴翻了個白眼,隨口便將這人打發了:現今你沒了吃點心的胃口,那就別想點心爲好——還有窮心思找樂子?——限你三日,把賒的賬給我還了,要不別怪姑奶奶我把你當煙泡點了。

那人的舌頭一下子吐出來,縮了頭,旋風樣走了。

石榴徑直走出了衛城南門,來到一片破敗的棚戶居民區。

站在灰暗破敗的背景裡,石榴越發顯得光鮮了。

還記得幾年前石榴曾跟隨着一頭母豬、一條老狗來過這裡麼?是,她不但來過,而且還在這裡撿起了英國人張貼的、好看的綠色告示,而成爲英租威海衛後第一個蹲黑屋子的人。

衛城南門外跟東門外大不一樣了,東門外跟它的以往大不相同,在鞭子抽打的時間裡,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之變,而南門外卻依然如故,似乎還沒大感覺到它已變成了英租界的地盤。你看,日頭已經爬得幾桿子高了,這裡的棚戶仍然了無生氣地沉在未醒的夢裡。

幾經打聽,石榴敲開了一扇破敗的屋門。

一個比屋門還破敗的婆子從屋門拱出了頭——破敗的婆子看着光鮮的石榴不敢認了;光鮮的石榴看着破敗的婆子也不敢認了——朝着光鮮與破敗兩極背道而馳的兩個人不敢相認了。

還認得這個破敗的婆子麼?是,就是她,幾年前,她曾與石榴在這破敗的街面上相互咒罵,當石榴爲那張撿拾的綠色佈告要被英國兵抓走時,她又成爲唯一保護石榴、挺身而出阻撓石榴被抓走的人。

這婆子說是婆子,其實也並不怎麼老,滿說也就是四十七八歲的光景,只是超常的精神上的落寞,使她比這個歲數的女人更像個婆子。

愣過片刻後,婆子還是認出了石榴,但她什麼也不說,只是瘋癲癲地冷笑個不停。

來之前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婆子會這樣瘋癲癲地冷笑,石榴一時被笑蒙了。

婆子終於開口說話了:怎麼,是來看看我怎麼生不如死地熬日子熬命麼?呔,你也用不着特意來學我的樣子,用不了幾年,你就是不學,不想學,也躲不過熬成我這個樣子。

石榴心酸了,喃喃着:大姐呀,你就別說這個了……說着,半推半拱地要往屋裡進。

你要怎麼着?你想怎麼着?婆子嘴上這麼說着,但還是退讓着與石榴一同進了屋。看看石榴手裡提的點心盒,她冷冷一笑:嘖嘖,真難爲你這鳳冠霞帔的還能跑來看我。放心,我還不至於餓死,哪樣都不幹,也不會餓死。我死了,也不會是餓死鬼。

雖然操了半生輕賤的皮肉生意,雖然跌入現今的狀況,婆子最怕的恰恰是受人輕蔑,何況輕蔑她的是跟她操從前同樣生意的女人,她當然要鼓起全部的力量予以反擊。再說,婆子手中的確也攢下了一筆防老的錢,差不多能保證她至死不當餓死鬼。

石榴並不在意婆子的惡言惡語,她苦苦一笑,說:大姐呀,你誤會了,我可不是來笑話大姐的,而是來請大姐跟我一起出去做營生的。

什麼?!讓人老珠黃的我重操已做不得的營生麼?!這不是踩進門來故意笑話作踐我麼?!婆子變本加厲地憤怒了,嘴脣顫抖着,瘋狂地一揮手臂,將桌案上的一隻茶杯狠狠地掃落在地。茶杯在地上發出鳴金般的響聲,卻並沒破碎,滾了幾滾完好如初地站住了。

石榴撿起了茶杯,吹了吹上面的塵土,將其重新放到了桌案上,哽咽了一聲我的大姐呀……再也說不出話了,眼窩裡已經充盈了閃閃的淚花……

曾經滄海難爲水,看慣了逢場作戲爾虞我詐,石榴眼裡的這點淚花非但沒能使她產生絲毫的歉意,反倒激起了她更深的厭惡:呸!貓哭耗子麼?呸!你是跑這兒給我演戲來了?——呸!

大姐呀——石榴再叫一聲,眼裡的淚花終於變成大滴的淚珠滾滾而下了……哪裡是貓哭耗子,是耗子哭耗子呀……就是爲這個,我纔來的呀……

婆子終於弄明白了,石榴不但不是來看笑話的,更不是有意作踐她,而是要聘她到石榴經營的紅火的生意場,去當一個管事的,並說出了一個很高的報酬數。

說了半天,石榴經營的紅火的生意究竟是什麼生意呢?——是一個大煙館。

誰都曉得鴉片是毒害人的不好的東西,可這東西卻能換回好東西——白花花的銀子和絲綢茶葉。要不英國人也用不着爲了向大清國傾銷它,60年前就用堅船利炮跟大清國打起來。大英威海衛租界政府,自然也不會放過能換來銀子的鴉片,對鴉片實行了專賣管理。香港以及東南亞一帶英屬地的商人便跑到威海衛投標,競爭鴉片的經營權。後來,隨着大清國又頒佈了幾道禁菸令,租界政府纔不得不取消了租界的鴉片專賣制,並隨之頒佈了禁菸令。其實租界的禁菸並不是完全禁止吸食鴉片,而是對吸食者進行登記,控制吸食量,只要煙客經過登記並領取執照,仍可購買配量的鴉片吸食。

二少爺自打進了威海衛的巡檢司衙門,就一門心思謀劃着要經營點兒賺錢的生意。二少爺要經營生意可不單是爲掙幾個錢補貼開銷,他是要掙大錢,要在短期內聚斂起足夠多的錢財。他要向叢府的人,向所有的人證明,當不了叢府當家的,他這二少爺混得更好、更體面,比等着接管叢府家業的大少爺——哪怕他已接管了叢府家業——活得更體面、更威風。當租界開始禁菸時,二少爺反倒看到了掙大錢的商機來了,馬上跟石榴商量,要儘快在衛城內開個大煙館,並由石榴出任大掌櫃。

石榴更需要積攢下足夠多的錢財,以保有個衣食無憂的晚年。開煙館當然是掙大錢的好生意,但石榴對眼下開煙館還是有點顧慮。衛城裡的巡檢衙門不是設有專門禁菸的禁菸局麼?二少爺畢竟是衙門裡的人,何況租界在步步緊逼地禁菸,眼下這大煙館可如何開得?

二少爺笑了,說想不到石榴還真有生意上的小九九,也有經營生意的小腦瓜,讓她當煙館掌櫃的算是找對了人。二少爺的笑拐了個彎,又說石榴只是看到了眼前,沒有看清局勢變化的長遠眼光。做大生意、掙大錢,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看清局勢變化的眼光。

石榴瞪大眼看着二少爺。

二少爺說,你用不着瞪着牛眼看我,要是你也覺得眼下是開煙館的時機,反倒不是開煙館的時機了;正因爲我是衙門裡的人,要不開這個煙館,豈不白做了衙門裡的人?正因爲租界開始禁菸了,纔要在衛城裡開煙館。

石榴被二少爺說糊塗了。二少爺說你現在用不着明白那麼多,有些事也不須跟你說明白的,等煙館開起來,你慢慢就會明白的。

大煙館開業不幾天,大批衛城外租界的煙客紛至沓來,生意異常火暴。這是石榴沒料想到的,她喜出望外眉開眼笑,不得不佩服二少爺對局勢的準確把握了。

其實衛城內跟大清國其他的地方一樣,禁菸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禁菸局的大牌子多年已堂而皇之地掛起,但只要你想開辦煙館,到這裡辦理登記手續,領取煙票、購買官土、繳納燈捐,儘可大張旗鼓地經營煙館生意了。禁菸局甚至希望煙館越多越好,它推動了鴉片市場的繁榮昌盛。租界一禁菸,準確說是吸食煙土的閘門一緊,大批的煙客便如漫堤之水,涌進了衛城內。加之有二少爺與禁菸局這層關係,石榴大掌櫃這裡自然是煙客盈門了。

石榴簡要向婆子說了自己正在經營的大煙館生意,婆子將信將疑了,卻又不得不問爲什麼要這麼器重她?她這把老骨頭可值不了那麼多錢。

大煙館的生意紅火了,石榴就向她的東家二少爺提出,要請這個婆子來當管事的,並要給她很高的報酬。幾年前英兵要將自己抓走時,唯有這婆子挺身而出相救,哪怕白養着,也要請那婆子來,也要給她這麼多錢。

二少爺叫一聲:重情重義呀——一下子將石榴撲倒在了牀上。

不想,二少爺卻突然一個急剎車不動了。

石榴僵住了,怎麼?真嫌我人老珠黃了?

二少爺咽一口氣,坐起,說:咱不是定好了,不弄這個了麼?我是東家你是掌櫃的,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不能摻和這些。

剛開始張羅大煙館時,二少爺跟石榴的確就有這樣的約定:既然是做生意,就要按生意場上的規矩來,他們之間要凍結身體的合作,而開始新的生意合作。東家就是東家,掌櫃的就是掌櫃的。

石榴整好衣裳坐起來,一本正經地說:想不到呀,二少爺你還真守得住這爺們兒的氣節。好,那我就一心一意打理生意。你能把這都給忌了,我就敢保,把咱的生意打理得越來越紅火。放心,我會讓煙館掙來金山銀山。

二少爺又說,就衝你對那婆子有這份情義,讓那婆子來好了,給她多少錢你說了算。

石榴又說,請那婆子來不單是爲了報恩,那婆子對煙館會有大用處的,到了用她的時候,怕是花雙倍的錢也找不到這麼合適有用的人。

此時,石榴只好對婆子說,這麼做不單是爲了報答幾年前大姐阻止英國兵抓我,而是請大姐過去幫我的大忙。往後我打算招一些姑娘來煙館伺候煙客,就是他們說的煙花女,大姐就專管着調教那些煙花女。

婆子感激石榴有情有義,她讓石榴放心,她不會白拿錢的,等到招了煙花女,就由她來調教……

婆子來到煙館後,石榴就跟二少爺提出,要招一些窯子裡半掩門(暗娼)的姑娘來煙館侍煙。

那時二少爺笑了,說咱經營的可是大煙館,不是妓院。煙客是來抽菸的,不是來玩女人的。

石榴說她比二少爺更懂得男人那點兒雜碎。男人們來煙館當然是爲抽菸而來,可大煙讓男人們上面舒服了,過了癮,下面就會更想舒服,更想過癮,招一些姑娘來,煙館的生意豈不是會更好?何況不少煙客還講究個情趣,身邊有個姑娘伺候着點泡、捶背,即使不行男女之事,他們也會快活成活神仙。別看現在煙館的生意挺紅火,要是不招姑娘,往後保不住哪天煙館的生意會冷清。

二少爺畢竟是官身,對招煙花女多少還是有點顧慮,說現在煙館的生意挺紅火的,等看看再說吧。

不到半年,應驗了石榴的話,衛城內的大煙館本來就不少,不長的時間又接二連三地開了好幾家,漸漸地,二少爺煙館的生意便趨於冷清了。二少爺看着煙館賬上的收入越來越少,眉頭便皺起了,問:咱的生意怎麼會越來越淡了?

石榴說:這還用問我麼?你沒去別人家的煙館看看?哪家沒有侍煙的姑娘?人家早把煙館開成了花煙館,在男人眼裡,不開花的自然比不過開花的,你難道不是男人?

石榴又說,有姿有色的姑娘已經進了人家的煙館,現時咱就是想招煙花女,也涼了黃花菜。要是聽她的,早招煙花女,她只要揮揮手,那些有姿有色的姊妹肯定先往她這兒跑,是東家二少爺貽誤了良機……

不想二少爺突然笑了。

你還有心思笑?

二少爺邊笑邊說:爲這點兒事難道我要哭麼?既然現時姑娘不好找,那就是時機不到,再等等吧。

石榴越發吃驚了:還等?再等涼了的黃花菜也沒了。

二少爺還是笑:該涼的菜自然會涼,涼菜說不定是好菜。不用着急的,不是有句話叫有福不用忙,沒福跑斷腸麼?你就等着瞧吧。說完,嬉皮笑臉地揚長而去了。

石榴沒想到,等了不幾天,需要的姑娘們竟紛紛主動找上門來了。

租界內,衛城東門外一帶妓院林立,不過這些妓院和妓女都持有租界政府發放的營業執照,當然要定期繳納捐稅的,還要接受定期的身體檢查。那些無證無照半掩門暗娼的生意,自然就如火如荼氾濫起來,而且有的半掩門內也兼營賭博生意。雞鳴狗盜爭吵打鬧的一些事,免不了在這些半掩門滋生出來,讓租界政府頭痛。一段時間過後,租界政府便下了大氣力,對半掩門暗娼進行了嚴厲的查禁打擊。租界內半掩門的營生做不下去了,於是乎,暗娼們便紛紛涌進了衛城內。

有了煙花女,石榴先前請來的那個婆子便有了用武之地。在她的調教下,新招的女人不但在極短的時間便勝任了侍煙的營生,而且大大提高了本行營生的品位。石榴的花煙館後來居上,煙客蜂擁而來流連忘返,生意真的大紅大紫了,那些早已有了煙花女的煙館自然望塵莫及。

面對海潮般涌來的滾滾錢財,石榴不得不再次佩服二少爺的好運氣了:二少爺呀,你搶着開煙館,好運讓你趕上了;你不急於招姑娘,好運又讓你等到了。你緊走趕上好運,慢走好運趕上你,好運怎麼全讓你佔了?

二少爺還是笑笑,說:我說過麼,命裡有時終須有,有福不用忙,沒福跑斷腸,該是我發達時我自然發達。等着瞧吧,我發達的運還在後面。

的確,二少爺的腿瘸了算是禍事吧,但誰能想得到,好運氣似乎從此就跟二少爺結緣了。每到這時,二少爺總會想起那個給他算命的小神仙。其實自打進了巡檢司衙門,他總是念念不忘小神仙,也幾次想去施以厚報,但總覺得還須沉得住氣再等等。老鎖那時不也說過一句話麼?哪怕命裡有,也須好持守。二少爺不但記住了這句話,而且歷久彌新,進了巡檢司衙門後,經歷了一些官場上的事,越來越咂出了箇中綿長的滋味:越是有好運等着,越是要好生持守。不是有句俗話說,屁股夾不住二兩香油的主,永遠也發達不了麼?好吧,那我就再等等吧。

煙館帶來了滾滾錢財,二少爺說話辦事的氣度也隨之變了,該使錢的地方變得更加大氣了,漸漸地,在巡檢衙門,二少爺水漲船高了。

那一天,二少爺在巡檢司正堂,向巡檢趙大人稟報完街面上巡查的情況後,剛要離開,有衙役進來通報,租界政府的一位官員求見巡檢。

巡檢大人吩咐有請,那位官員進了巡檢大人辦公的廳堂,說是有事找巡檢大人,卻支支吾吾的並不說有什麼事。

二少爺突然醒到,這時候他該迅速回避。他向巡檢大人點一下頭就要轉身離開。不想,巡檢大人哼地一笑,說:你用不着迴避的,就留在這裡好了。又衝那位官員說:有什麼事只管說好了,這裡沒外人,用不着避諱的。

那位官員看看二少爺,有點難爲地笑笑,說:巡檢大人,這、這……我、我也沒什麼事。

巡檢大人呔地一笑,說:你是來送例銀的吧?看你面生,是第一次來吧?怪不得如此謹慎。這的確算不得什麼事的,你把錢放下,我簽收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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