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長情05
猶如兩條偶爾相交的線,小江覺得經過詭異的酒醉一夜後,他與柏子競又恢復成最初的永不相交的平行線,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這一年,小江二十五歲,他的心介於過分滄桑與永遠幼稚之間,時而表現出的是過分滄桑後的豁達,彷彿看透世間的喜怒哀樂,經歷過生死之後方能做到的平和;時而,他又表現得比八歲孩童還要天真的思維,在認知裡除了黑就是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那就是恨,沒有成長後才學會的把情緒留在灰色地帶。
不過,這一面很少出現,就連小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內心也許永遠停留在八歲,有一個又調皮又會逗人笑的可愛小男孩縮在角落裡,不發出一點聲音,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轉眼,小江外派工作去了兩年半,下一次蹲點是歐洲,終於回到人氣熱鬧的城市,將會歷時半年爲雜誌社重新撰寫一系列最新的旅遊信息,以擁有厚重歷史的小鎮、莊園、城堡等爲主。
新曆2月19日正好是這一年的春節,工作組決定放個十天的長假,讓所有工作人員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說起來一半的人沾了小江他們這批天朝人的光,大家哈皮得很,紛紛感謝過之後各奔東西。
還有三天是大年初一,小江拖着旅行箱出機場,外衣有點單薄,沒辦法誰讓他們剛從亞熱帶趕回來呢。
沃森一下飛機就又是跳又是嚷嚷冷死了,這個牛皮糖小江已經不太去管他了,纏了自己三年多了吧,怎麼拒絕都沒用,不過小江也沒什麼負擔,偶爾有次被他撞到沃森的一夜情,才知道原來是自己太較真了。
從未正經談過一次戀愛,小江想不通沃森這種人的做法,他一直以爲喜歡是最純粹的感情,絕對不會在一邊說着喜歡的同時,再去與另外的別人有*上的接觸。
不是噁心什麼的,小江說不上來,腦子裡固執地堅守某種類似神聖這樣的詞彙。
沃森倒也不以爲意,卯足勁追一陣子無果就會去重新來段很短時間的戀情,等到短暫的戀情結束了,又開始卯足勁追求,按他的說法是需要不停從別處獲取溫度,否則會被江給凍傷。
小江有次開玩笑說:“你那不是戀情,我看是發泄肉慾吧。發泄完了就把人踢開。”看沃森要辯解,小江搖搖頭阻止他,繼續說:“我成了你悲情戲裡的擋箭牌了哦。”
當時沃森就愣住了,好幾天沒回過神來。
這個玩笑差不多是兩個月前開的,倒也奇怪了,從那以後,沃森還真沒有再對小江說過“我喜歡你”了,不過一些吃豆腐的行爲依然不改。
“你確定要跟我回家過年嗎?只能住酒店,就是回我大哥家裡吃頓年夜飯而已。”小江看着縮成一團的大塊頭沃森,不由好笑地問。
“去,快走快走,冷死我了。我來這麼多次天朝,還沒有吃過一頓年夜飯呢,可向往了。再說了我去看大江呀……”沃森摟着好幾袋禮品催促着。
小江也鬧不清他都買了些什麼,反正勸了一次,沃森還是堅持要帶禮物,小江也就隨他去了。
沃森與大江不算陌生,在美國時因爲小江的關係,沃森沒少在大江身上下功夫,可惜不知爲何,大江好像真是不懂他的暗示,以致於沃森這兩年來不止一次說小江可以把人凍死,大江可以把人氣飽。
大江添了個可愛的女兒,剛滿一歲,正是學走路牙牙學語的年紀,粉粉嫩嫩地模樣人見人愛,小江一整晚都抱着侄女不放手,沃森在旁悄悄說:“我真是妒忌她被你抱着了。”
小心翼翼抱着粉嘟嘟的寶寶,小江這兩年多鍛煉出來的腿力直接把沃森踹開,對付牛皮糖就要來點強硬手段,不知不覺,小江都不知道自己給沃森磨練出多厚的臉皮來。
“哎呦呦,大江,你看看江真是夠粗魯的啊,難怪說沒有女孩看中他。不如把他送我家算了,我爸媽很喜歡他啊……”沃森捂着屁股擠到大江身邊開始了他的說服之路。
葉萍笑眯眯看着一年見不上兩次的小叔子,覺得他臉色不錯,比起兩年多前纔回國那會兒也壯實了些,倒顯得有點成熟了,算算年紀馬上就要28歲了,聽到沃森這麼一說,於是上了心。
小江原本還沒感覺到什麼,直到葉萍旁敲側擊問他一些話題,綜合下來竟然有給他介紹女朋友的意思,頓時,這一頓年夜飯如坐鍼氈,渾身不自在。
許是葉萍挑頭,大江也有意無意探測他的意思,比起葉萍讓小江尷尬,大江的一席話才真正叫小江心底惶惶然。
年三十晚,年初二再吃過一餐,小江逃也似的離開哥哥家,悄悄留下一筆錢,留信讓大哥今年就自己出來開個小餐館,不用再擔心債務問題。
他的第二本書寫得比預計的快,加上第一本的翻譯本,以及這幾年工作很順利,陸續還清大半了。
沃森第二天就被小江趕走了,這種時候小江不想看到罪魁禍首。
“嵐嵐,不管你喜歡男的女的,只要是你喜歡的,哥都沒有關係。在外面那麼辛苦,有個人知冷知熱纔好,是不是哥哥拖累你了?我看你這個同事沃森說得有道理,你不考慮看看嗎?……”
大致還說了一些其他的,小江翻來覆去地想,也沒想明白哥哥拖累你是什麼意思,明明是因爲自己的病情拖累家裡,更不明白沃森哪裡說得有道理,難道是說自己沒有女孩喜歡,就乾脆跟了沃森……
又或許年少時整日脾氣來了只有哥哥陪着,帶出來的粘着哥哥的習慣,以致於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因爲喜歡上哥哥纔不會對女孩動心?
即使不能跑不能跳的學生歲月,小江依然是個風度翩翩、品學兼優的帥哥,情書收到過很多,一封沒看全扔了,那時候就知道自己的心嗎?
第二本書寫的內容就帶着一點這方面的經歷,不過肯定不會是還原,只是小江記得結局分明是主人公多年後恍然大悟——原來那只是脆弱無比的單純的一種依戀,甚至連單戀暗戀都算不上,因爲那時候,身邊只有一個人。
是這樣嗎?小江無數次問自己,每回總是沒有明確答案,但他想着也許是的,那份依戀很早就弄明白只是對親人的依戀,唯一的親人。
書裡他賦予主人公美好的結局——結識一個真正愛戀的人,同甘共苦度過難關,最後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看,多麼模式化的故事情節,但普一出版,銷量竟然蓋過第一本書,最有力的推薦好像是“喚醒心底深處最純愛戀的力作,一份值得用生命去愛的情感。”
小江搖搖頭,自顧自走着笑着,或許是真的有種生命耗盡的感覺在書中,但擔不起這份推薦,可惜編輯很看好,確實最後編輯的話是對的,總之小江暫時沒有打算動筆寫第三本書的*,被一頓年飯攪合混亂的思維猶如漿糊般讓他窒息。
把什麼很重要的人給遺忘了。
小江半夜驚醒時,總也弄不透夢魘裡是誰的聲音在訴說。
年初三一大早,小江照常早早起牀,在酒店的自助餐廳吃了早點,裹着厚厚的嫂子買給他的羽絨外套準備出去散步,昨晚真是有點任性,一不留神晃盪在外的時間有點長,弄得身體有點發寒,好在只是有點冷,不像要感冒的樣子。
倒是保持了兩年多的散步一直維持得很好,哪怕一個人,小江也能怡然自得。
酒店底下對面就是江灘,多好的景緻,小江心底暗歎,慢悠悠循着地下通道繞過去,給這時候還出來街頭獻藝的年輕歌唱家放了一張紅票子,想到盼舒說他頭一天到S市來時身上只帶了十塊錢,想爬明珠塔都沒錢上去,不由輕笑起來。
轉眼來這個城市好多年,小江纔想起自己其實對這個城市一點都不熟悉,頭一年忙於適應雜誌社的工作,隨後出國兩年多,再回來工作又是外派,述職回來就是公司、大哥家、盼舒家轉悠,再休息休息又要出發了,到真的沒有什麼休閒的日子。
可他又是熟悉的,雜誌社對本市的介紹從不間斷,何況有個攝影家的兄弟鄒盼舒,想看不到本市風景都難,看到的方方面面說不定比大部分本地幾十歲的人都多呢。
可是,心底卻沒有歸屬感。
走了沒多遠,靠近外白渡橋處的江灘,有營業中的露天咖啡館,江風兀自嗚嗚吹着,陽光突破雲層軟軟地灑落大地,倒也平添幾分喜慶,蓋過江風的陰寒。
要了一杯雙份的意式濃縮,小江望着旁邊的波浪出神,想着這江水入了海,淡水變成了鹹水,江水變成了海水,就連名字都消失了,一路匆匆奔行,從幾千米高峰墜落匯成河流蜿蜒至此,爲的就是化成一片海,泯滅掉自我?
命運輪迴,真是道不盡的幾許惆悵;一聲嘆息,人生盡頭人人歸一。
小江沉思着,臉色平靜得很,旁人望去卻會覺得他彷彿脫了這個塵世,有種要化風而去的感覺,歷經滄桑後的豁達。
“江嵐天。”
邊上的行人匆忙走了,心底一陣寒氣,竟覺得比這天還冷一些。
全因爲那帥哥青年邊上陡然來了個更加清雅貴氣的人,可那目光凜冽得卻像要把人吞噬。
小江心頭一驚,好像什麼劃破重重霧紗,猶如電閃雷鳴。他猛然回頭,身旁不知何時竟然站着以爲再也不會相見的人。
“兩年多不見,不認識了嗎?”柏子競的目光依然凌厲,比起早時好像多了攻擊性。
小江不知道是否錯覺,卻也很快恢復了淡定的神情,站起來伸出手,說:“柏子競,你好。確實有兩年多不見了,還沒謝謝你上次的照顧呢。”
名字被淡然叫出來的瞬間,柏子競有種恍惚的感覺,這個人終究被俗世磨礪得圓滑起來了?
心底閃過不知是放手的悔還是時間的疼,還好只是一剎那間,快得讓人看不清,柏子競伸出手與小江交握,對方的手指冰涼,就連手掌都有點冷到僵硬,不由心情一滯,說:“天氣寒冷,露天咖啡館雖然浪漫,卻不合適你這種身體的人。”
小江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自然地隨着柏子競的腳步往外走去。
沒一會兒,服務生過來收走先付費後飲用留下的小小的骨瓷白色咖啡杯,很快,這個角落冷冷清清,就好像沒有發生過兩人時隔兩年多的重逢。
時光,在瞬間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