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長情02
小江很快開始了復健,對他來說,身體不適的疼痛早已像喝水吃飯一樣平常,八歲幾乎是才記事的年紀呢,這疼痛就深入骨髓從此不能來個相忘於江湖什麼的。
很長一段時間小江都陰鬱着臉,整個家彷彿天塌了一樣整日裡死氣沉沉,哪怕從那時候開始,小江也幾乎不吵不鬧,他覺得一輩子的吵和鬧在八歲之前都耗空了,慢慢地只有埋頭到讀書中尋求解脫。
讀書,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對於未來,小江曾經非常茫然,不知道自己活着的價值在哪裡,特別是經歷父母過勞死後,這更是成了他心口最深沉的疼痛,比身體上的疼百倍千倍的不適應。
然後是大江的一番話把他猛然炸醒,大江說:“不就是不能跑不能跳嗎?爸媽拼了命就想讓你過得好點,我不讀書確實也是想讓你的病能治下去,可這些都是我們的選擇!我們無怨無悔,你憑什麼這樣糟蹋家人的心,啊?嵐嵐,你不記得小時候你整日瘋整日和人打架時的暢快了?我們有說過一句不是嗎?沒有!你什麼樣子都好,都是我弟弟,都是爸媽的小兒子,你憑什麼糟蹋我們的家人!你要是再這樣消沉下去,大哥我也不想再見你了,又不是天大的事情,人一輩子不都是要往前看的嘛……”
人不能強行揹負不屬於自己的責任,也不能把自己的責任丟給別人。
小江只是弄明白這個很淺顯的道理,真正開始了自己的人生。
“嵐嵐,盼舒給你準備的東西,柏先生特意送過來了。”大江有點手足無措,這又是一個與總裁同樣階層的高貴人士,爲了點小事情讓別人跑一趟,真讓他過意不去,可是纔開口道謝,柏子競一個眼神過來,大江就開不了口。
小江有點訝異,他正在做着復健的關鍵一步——行走,撐着雙槓雙腿發顫,他只好扭頭輕輕對柏子競說:“謝謝你了。東西交給我哥就行。”
對於健康人來說,也許只有在還沒有記憶時一歲左右的學走路會這樣跌跌撞撞,可是小江的復健就艱苦多了,手術時間長,藥物恢復時間也長,小腿內脛骨甚至有一塊換成了鋼質,磨合期時的痛苦不言而喻。
大江在旁聞言,搓了下手臉色發紅,心底直埋怨弟弟不懂事,哪有這樣對朋友的,他倒不是想要攀富貴,只是擔心這樣做會給鄒盼舒帶去麻煩,更何況對於幫助自己的人,不喝杯茶就趕人走的做法實在有失禮貌。
“你要到樓下客廳等一下嗎?我們有盼舒送的茶。小江今天的復健時間快結束了,還有五分鐘,這是在做放鬆環節。”大江趕緊開口解釋,虔誠地看着客人,生怕自己照顧不周。
小江聞言只好暗暗嘆氣,大哥就是這樣,也不看看別人說不定只是順路而來,能送來就算不錯了還不知好歹,這種人怎麼可能呆在這麼狹窄簡陋的公寓呢。
這套公寓也是醫院配置的,一樓是特殊裝修過的客廳起居室等生活區,這樣即使小江坐着輪椅都可以一個人自理生活。
二樓全部是改裝過的專門用於復健的房間及一個緊急救治室,說起來還是任疏狂面子大能夠弄到,地點雖然偏了點,距離醫院很近,離市區有不少路程,但是便利性大大提高。
“好的。”低低沉沉的聲音,渾身的優雅氣質,一點也沒有融入環境的貴氣,卻又不顯得灼灼逼人,柏子競看穿小江的打算,只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頓時讓小江喘了口大氣,才施施然轉身下樓。
大江還來不及弄明白怎麼回事,柏子競腳步又快,他只好在後面低低叫了聲“嵐嵐別胡鬧”就匆匆跟上,還要快點下去泡茶呢。
柏子競坐在不是很大也比不得家裡舒適的沙發上,到處可見的一些女紅製品倒是使得這個房子充滿溫馨氣息,顏色也偏向於質樸的深色系,這樣安靜坐着,聽着樓上護工鼓勵的聲音和不穩定拖行的聲音,柏子競意外覺得心裡很安寧。
似乎很多年他一直都在遊走,不停追逐着夢想,安寧這個詞,真是太遙遠了。柏子競沒有多想,翻開鄒盼舒讓轉交的資料圖片,鄒盼舒的意思是讓柏子競找個人幫忙發一次快遞給小江即可,不曾想柏子競心血來潮,想來看看那個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坐在輪椅上的男孩怎樣了。
小江個子很高,和敦厚壯實的大江兩人怎麼看都不像兄弟倆,實則兩人還真的一個接父親一個接母親,個子又與相貌對調了,接了父親五官的哥哥卻接了母親的身高,小江和父親一樣,從小就是有名的美男子,在小縣城裡常被說是個小明星。
柏子競翻着早就很熟悉的作品,看到鄒盼舒做過的記錄和介紹,這才發現小江要這些圖做插畫,這個小江竟然是要出書了,而且還是一本英文書。
似乎這是第一次,柏子競對小江有了點不一樣的感覺。
不是因爲才華,也不是因爲剛纔小江那樣堅韌的神情,不屈的動作,但具體是什麼,柏子競也沒費心思去猜,他歷來習慣我行我素,一切單憑直覺去走,不願意做那些無謂地猜來猜去的遊戲。
鄒盼舒提供的作品跨越時間正好是兩年,各種環境下的人物景物,柏子競不免又想起長達兩年的相處,這就像個突然離開軌跡撞入自己生活來的人,可惜最後還是又回到原來的軌道。
想起啓光曾問過怎麼不努力一下,柏子競就很想笑,努力的前提是可行性高,如果明知道不可行還要去爭取,那就是蠢貨一個,他當然不會做這種事情。
何況,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
原點,纔是最讓柏子競放鬆的狀態。
“請喝茶。需要吃點心嗎,我自己做的。”大江小心翼翼泡了一壺茶,給柏子競倒上一杯,恭敬地擺好後,纔開口詢問,話裡帶着點羞澀。
點心倒是他自己做的,就不知道這種貴公子會不會嫌棄?他看到柏子競若有所思,目光流連在房間內的軟裝飾品上,趕緊又解釋:“這些都是我女朋友自己做的。”
話語裡有着強烈的驕傲。
對於一個等了自己快三年的女人,大江再也沒有辦法推拒,何況他並不想推拒,當時迫不得已出國,原以爲會從此再不相見,卻不知道陸陸續續收到這些女紅,小江也極力敲打,這才讓大江堅定了決心。
“做得很好看,也很溫暖。這茶,謝謝了。”柏子競說着,品了一口,很用心泡的茶了,不過味道肯定不能與自己請的茶博士泡的相提並論。
幾分鐘的時間一晃而過,護工一頭大汗下樓來,看了下沙發上的客人,往日他可以坐下來喝杯茶吃點點心再走,可是今天,還是算了吧,他可沒膽子靠近。
不等大江挽留,護工趕忙打了招呼走了,順便催大江上去幫忙。
他知道這倆兄弟感情好,小江的洗浴之類的一直都是做哥哥的做着,弟弟也不輕易讓人幫忙動手。
大江歉意地送走護工,又與柏子競道了歉後,從臥室收拾了乾淨衣服急匆匆上樓去了,這一下,他有點後悔剛纔留下柏子競的行爲了,他想着還是小江通情達理,這種時候讓客人坐等纔是不禮貌的事情,還不如一開始就客氣的送走呢。
“哥,他走了嗎?”小江坐在地板上揉搓着腿部肌肉,每天的復健簡直能讓人去掉半條命,但爲了再次站起來,還爲了以後能跑能跳,小江可不準備妥協。
“噓,小聲點。沒走呢,護工倒是走了。柏先生這麼嚇人嗎?護工個子可不小呢。”大江說着,伸手到小江的肋下,協助他站起身,慢慢朝着配套的浴室走去。
復健後不宜馬上洗澡,不過擦擦身換下汗溼的衣服很有必要,小江接過毛巾就把大江往外推,說:“哥,你下去陪着吧。我自己一個人能行,再說你老不讓我自己動手,會恢復很慢的,醫生也是這麼說的。”
擡出醫生的話,大江就沒話可說了,嘴脣囁嚅了兩下,寵溺地揉了他的頭轉身出去了。
小江一個人呆在浴室外的換衣房,有個躺椅很舒適,擦乾身體換好衣服後他躺上去休息,腦海裡有點亂。
坐在樓底下那個人,爲什麼要來呢?
不免又要想起上次的尷尬,小江都不知道該不該下去,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覺睡着了也不知道。
好像有人給自己蓋了被子,那應該就是大哥吧,等自己的書出版了以後,一半的錢還給盼舒,一半的錢讓大哥把婚結了,那之後還需要繼續存錢纔好,要讓大哥大嫂生活寬裕點,這麼多年過去了,總該自己做點什麼了吧。
小江做了個夢,夢裡稀裡糊塗的,把過往二十多年的困難又寶貴的,挫折卻又單純的生活重新溫習了一遍,拋開了束縛再夢到父母,心裡也不全是悲慟,那些以爲忘記的甜蜜回憶一直都沒有褪色過。
“真是抱歉,他只是太累了。”大江眼神複雜地望着給自家弟弟蓋被子的人,實在是別人動作太快了,手腳都長。
柏子競嗯了一下,下樓後交代了鄒盼舒的資料大概什麼情況,沒有再等小江就醒來走了。
目送他的自然是大江,大江撓撓頭,走回二樓看這弟弟,不知道該不該叫醒弟弟洗個澡再睡覺?還有這個貴公子到底來這一趟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