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霍青番外之上
皇宮之中,已過三更,當朝天子的寢殿之中仍是燈火通明。
霍朗的面前擺放着從北地前線由龍躍派人快馬加鞭送回的一封密信,據說這是霍風死前特地令人送出,說是隻能交給自己看的信。
信的內容霍朗已經看過了,霍風在信裡面詳盡地敘述了霍青是並未真正背叛的來來去去,而他又是怎樣爲了激怒霍朗親手處死霍青散佈出了怎樣的流言蜚語。霍風自知將敗,自然不會放過有意背叛故意消耗北地軍實力的霍青,所幸,他拿卑劣的陰謀在與霍青本就有間隙的霍朗手中終被成全。
鍾阿奴小心翼翼地看着霍朗佈滿血絲的雙眼,自從對方聽他讀了信之後,便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地坐了足足四個時辰。
他真是怕對方受不了這樣的事實,會突然崩潰也說不定。
雖然這些年來,他奉霍朗之命對霍青多有折磨□,可他也看得出,霍朗的眼底對那位淮南王並非只有仇恨。
只是兩人之間既已勢成水火,而霍青的母妃又確實欠了霍朗一條人命,這又怎麼叫霍朗放棄生母之恨,與仇人之子再如以往那般平靜相處呢。
看着桌上的大紅袍又冷了一杯,鍾阿奴壯起膽子,欠身說道,“陛下,明日還要早朝呢,您要不要先去歇會兒?”
霍朗緊繃的神色微微一怔,滿臉露出茫然,他低頭又看向了那封佈滿了霍風惡毒字眼的信箋,輕輕地閉上了眼。
如今,自己身爲一國之主,擔負着天下大業,豈能因爲區區一封叛匪的逆信而自亂陣腳。
他不除掉霍青,難保有一日霍青會傷害自己,皇室之中兄友弟恭終究是一場戲,這個世上只有母妃值得自己信任,可惜她卻被霍青的母妃奪去了性命。
所以,不管霍青是否真地背叛,自己總能找到處死他的理由。母債子償,也算天經地義!
而這封或可洗清霍青罪行的信就算是真的,他也絕不會替被自己下令處死的叛賊洗刷冤屈,一旦爲霍青洗冤,只會徒然讓淮南王這三個字在百姓心中更爲崇高,自己的聲威必然嚴重受損。說不定霍青舊部甚至會因此再掀叛旗,剛剛從戰亂中穩定下來的國家,需要的是休養生息,一切不穩定的因素都必須被遏止!
霍朗睜開眼,之前目光裡的脆弱與茫然已盡數消失。
他拿着霍風的密信,起身走到了香爐邊,將密信的一角點燃,然後扔進香爐裡任它燃燒殆盡。
鍾阿奴吃驚地看着這一切,一時也不知霍朗的舉動爲何。
“淮南王霍青謀反一事坐實,死有餘辜。霍風故意散佈謠言,蠱惑人心,不足取信。你且替朕傳出話去,從今以後,朕不想聽到任何替淮南王喊冤的隻字片語!”霍朗燒掉了密信,轉過身去面向了放在自己坐榻邊的修羅跪像,緊皺的眉宇之間似是在強忍着某種異樣的情愫。
“奴婢遵命!”
鍾阿奴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他已明白了霍朗的決斷有着怎樣的深意,而他也明白了當初本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霍青爲何會敗在這個弟弟手上。
人死了,聽說都會去黃泉,可霍青卻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那日便鞭刑處死之後,幽魂在自己被霍青下令曝屍的屍體旁待了三日,他看見路過的行人,有的會朝自己的屍體投來恐懼的神色,也有的會投來幸災樂禍的冷蔑的神色,亦有人會隱忍地對自己露出一絲同情。
霍青麻木地看着那些來去匆匆的身影,直到他的屍體被解下來之後,他的幽魂才終於慢慢移開了腳步。
是時候離開了,他短暫的一生已經歷了太多的挫折與磨難,受過了太多的屈辱與痛楚,這個人世已沒有任何值得他留戀的人和事。
一條黑暗的路,霍青覺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甚至他心裡開始納悶爲什麼沒有牛頭馬面來接引自己,莫非自己這樣的罪人,便連地獄也不願接納嗎?突然,前頭出現了一個隱約的光點,霍青微微地笑了笑,想必前方就是地府黃泉了吧,去了那裡,那麼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永遠忘卻今生的痛苦,來世遠遠地那個離開心狠手辣的弟弟。對方雖然把自己的屍體製成了鎮墓陶俑,但是卻無法拘束自己的靈魂。
光點越來越大,被那光芒照到身上,霍青甚至覺得有一絲舒服。
他閉上了眼,緩步朝光暈的深處走去,心中一片寧靜與祥和。
“啊,這小子怎麼了?不會真死了吧?”
“不,不會吧!他好歹也是皇族子弟,雖然圈禁在此,但是要是真這麼不明不白死了只怕上面也會有人追究啊!”
霍青睜開的眼時候,耳邊聽到了兩個尖銳的聲音,他原本毫無感覺的魂魄不知爲何變得異常沉重,甚至一陣發冷。
“快看,他睜眼了!沒事了,沒事了!快去弄點藥給他灌下去,省得真死了!”
一名內監打扮的男子喜悅地指着霍青,趕緊催促起了身邊的另一名內監。
霍青張了張嘴,嗓子一陣乾啞,他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可身體卻痠痛異常。
那內監見狀,急忙將霍青扶了起來,又把一隻破碗遞到了對方的嘴邊。
“來,喝點水。你這小子剛纔可嚇死我們了!”
霍青喝了點水,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內監,從對方的瞳仁裡竟看到了一張少年的面容。
那是他自己嗎?霍青不得而知。
他焦慮地左右張望,終於看到了一塊蒙塵的銅鏡碎片丟在地上,當即便要掙扎着爬過去。
“哎,你做什麼!別亂動啊!”
霍青不顧對方勸阻,執意要爬過去拿起那塊銅鏡,他的心裡充滿了疑惑與不解,甚至是緊張與不安。
爲什麼,爲什麼死了自己又回到了人世間?是不是老天爺覺得他上輩子受的懲罰還不夠,所以還要自己接着受罪?
皇族子弟四個字已是讓霍青極度的不安。
當那個內監拗他不過,將破碎的銅鏡塊拿來之時,霍青這纔看清楚了自己現在的容顏。
一張蒼白且青澀的臉映照在銅鏡之上,眉眼之間隱隱傳承着霍氏皇族的英俊疏朗。
霍青完全不記得這張臉,他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身旁的內監,疑問之色溢於言表。
那內監看霍青一臉呆傻模樣,不由輕聲斥道,“霍霄,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啞巴了?幹嘛今天非要照一下鏡子啊?是覺得自己長得好看怎麼這?”
雖然霍青已經不再記得那張臉,但是他還是記得這個名字。因爲這個名字是他因奪位謀逆被賜死的前任太子皇兄的長子——霍霄之名。
內監看見霍青一臉震驚,只恐加劇對方的病情,趕緊就搶了那塊破碎的銅鏡片,把人扶着躺下。
霍青仍是滿心不解,只可惜他的肉體實在太過疲憊,躺下後不久,他便不可自抑地昏昏睡去。
距離北地王霍風反叛覆滅已過去了十年,當今天子改元始興,王朝過往的傷疤和愴痛正在慢慢揭過,百姓的生活也如年號所預兆那樣開始興旺起來。
那間放置了一座修羅跪像的偏殿如今已成爲了整個王朝的中心,據說霍朗平日的起居已挪到了此處,而政務也大多是在此處理。
宮中已經有人開始謠傳:那所偏殿之內禁錮着已逝淮南王的靈魂,當今天子唯恐對方冤魂不散出來搗亂,所以以真龍之氣親自鎮壓。
每年的九月初六,霍朗都會趕走寢殿的奴婢侍從,只叫人準備一桌酒席,自己待在寢殿之中獨飲。
就連鍾阿奴也不許進去。
桌上的菜餚由御廚按照霍朗給出的菜單精心準備,散發着陣陣誘人的香氣。
一襲黑色常服的霍朗坐在桌邊,對面的位置也擺了一副碗筷酒杯。
他給兩個杯子裡斟滿了酒,這才舉杯對向了跪在榻邊的修羅像。
“青哥,今年又到了你的冥壽。我在這裡敬你一杯。”
霍朗喝光了自己杯裡的酒,拿起另一隻杯子裡的酒在修羅像面前灑了一圈,然後又把杯子滿上。
神色憂鬱的修羅像緊緊地抱着雙臂,頭微微地低着,作出副懺悔的模樣,而霍青的遺體則被封在這座修羅像中。
霍朗坐下之後,不時往對座的空碗裡夾菜,一邊夾還一邊唸叨。
“這些菜都是我記得你喜歡吃的,多吃點。”
把空碗裡堆滿了菜餚之後,霍朗這才自己夾了點東西在碗裡,他不時擡頭看一眼沉默的修羅像,一聲輕嘆隨之泄出。
“如今我已爲霍家王朝打穩了根基,也算沒有辜負你當初扶我坐上帝位的初衷。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當時也是一時昏了頭,鑄下大錯。你若恨我,就現身罵罵我吧。”霍朗頓了一頓,又說道:“我準備回頭選一名皇室子弟過繼到你的名下,繼承你的封爵,不爲別的,至少讓你能永享香火。只不過抱歉的是,爲你平反一事只有等我死後了。我坐在這個位置,有些事情實在難辦,當初將你以叛逆之罪處死也實是逼不得已。霍風是故意挑撥我們的,我上了他的當。”
擡頭看了眼沉默得有些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修羅像,已有些醉意的霍朗放下酒杯緩緩走了過去。
他伸手抱住了這尊與真人比例差不多的陶塑,喃喃地念道,“青哥,你一定要等我,待我百年之後,給我一個向你道歉的機會。”
說着話,霍朗的一隻手已是拉掉了自己本就係得鬆散的腰帶,隔着中褲將自己的下/身往跪像上蹭了過去。
他一邊猥/褻着陶塑的跪像,一邊在跪像的耳邊低聲呢喃,“青哥,這麼多年了,我還是隻要一想起你就能覺得興奮。可你爲什麼卻一次不肯入我夢來?你應該恨我的,你爲我付出一切,可我卻那樣折辱你傷害你甚至親自將你逼上絕路。”
霍朗的嗓音漸漸變得有些哽咽,他那雙平素冷厲的眼也變得前所未有的脆弱+*小說 *wwW.*class12/與無助,淚水更是溢滿了眼眶。
“可我真地知錯了,青哥,你出來看看我,看看我啊……”
寢殿之內,隱隱約約傳出了壓抑的哭泣聲,寢殿之外遠遠伺立的鐘阿奴傴僂着背,老邁的面容上浮現了一抹酸澀。
他當初不曾勸過霍朗一句,原以爲任由對方狠心到底,便能徹底拋卻與霍青之間那段孽緣,可現在看來,他們的殘忍都得到了上天的懲罰。
對於霍朗來說,要從皇室子弟中選一個年齡適當的皇子來繼承霍青的封爵並非易事。
他這一代,本就血脈稀少,如今在世的皇兄與皇弟們對自己的孩子都珍視不易,強迫他們父子分離,似有不妥。
而且衆人也知道,霍青的封爵此時更多的只是虛名,遠不比得其他皇子按照律例所封賜的爵位來得豐厚,誰又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去受這苦,且要與有過謀逆大罪的霍青扯上關係呢。
看見因爲無法選定霍青後嗣而面露不滿的霍朗,鍾阿奴小心地說道,“陛下,前太子之前不是有個兒子圈禁在舊太子府嗎?如今前太子已病故身亡,這孩子也是孤苦無依之人,下人曾向奴婢回報那孩子頗爲老實,長得也俊秀可*,不負皇族血統。反正淮南王一爵不過是個虛號,再無實權封地可言,要不就讓他來繼承這個爵位,承繼淮南王香火吧。也免得您與其他王爺爲難。”
霍朗冷冷地轉頭看了眼鍾阿奴,前太子的兒子被圈禁之時只有三四歲,如今已過去了十多年,怕是已有十七八歲了。
當初他與霍青聯手在父皇面前反將了想要陷害他們兄弟的太子一軍,使得太子被廢,便連皇子也被下令圈禁府中,而他登基之後忙於對付霍青,一時倒是忘記了將前任太子的血脈剷除乾淨一事,後來鍾阿奴雖然稟告過一兩次,但那時他大位已穩,又將霍青這個隱患拔除,爲了博取仁善之名,他乾脆也就大發慈悲放了那小子一命,令人好生圈禁在太子府內,撥給衣食用度,派了幾名有經驗的內監親自照看。
不知不覺,他竟把這個小子給忘在一旁了。
“既是如此,你回頭將他帶過來,讓朕好生瞧瞧。若是適合,便讓他承繼淮南王之位,若是不適合……便關回去,終身不得放出。”
霍朗沉默地思慮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鍾阿奴得了命令,立即帶了幾名心腹下去,他知道霍青始終在霍朗心中是一個結,可對方人已經死了,他們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不知不覺,霍青重生在霍霄身上後,已是在舊太子府上住了五六年之久。
他最初知道自己重生到侄子身上時,可謂心灰意冷,甚至絕食等死,可他到底是個心軟之人,看到那些跪求自己的年老內監和侍婢們,他終於還是放棄了再死一次的打算,試着開始接受自己的新身份。
雖然不能離開太子府,但是這裡面的吃食用度皆比自己當初被霍朗囚禁冷宮時好了百倍,而且這些看守自己的內監也並不爲難自己,甚至還偷偷找一些書籍給自己閱讀解悶。
如此一來,這圈禁的日子竟是讓霍青過得無比悠閒。
而唯一讓他苦惱的就是不知是不是因爲自己重生在了這具身體的緣故,銅鏡之中那張臉竟是長得越來越像年輕時的自己。
雖然他與霍霄之間也有血緣關係,但是這樣的變化還是令霍青感到一絲不安。
這一日,他在院裡隨內監五德一起翻種了花臺,忽然便聽外面傳來了焦急的聲音。
“快,快,快讓霍霄好好收拾下,皇宮的鐘阿奴不知爲何過來了!”
聽到鍾阿奴這個熟悉的名字,霍青隨即微微皺起了眉,與他一同翻種的五德立即過來替他放下了挽起的袖子,又替他好好抖了一□上的泥土。
“喲,您可別愣着了。總管大人過來肯定有要事,是好是壞都去看看吧。”
五德推着霍青,只道對方是被鍾阿奴的突然降臨嚇傻了,也是,這鬼地方多少年都沒皇宮裡的人來過了,如今一來就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誰又知道到底會發生何事呢?
遲到的新年祝福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