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翼街,一藍衣少女滯留在攤前面紅耳赤,神色有些窘迫難堪。
那時他身着黃衣,爲尋母親與妹妹獨自走在那條茫茫人海的街道。他是潯翼九皇子李宗越,而她卻是趙府的千金趙玉霖。
她見這支髮簪甚爲喜歡,想要將她送給久日病篤的母親。趙玉霖的母親自打她出生後便一直臥病在牀,六年了,不見一絲好轉。每日她手握着那隻銀簪,她想母親定是喜歡這種簪子,便想在今日送她一隻,奈何錢袋在這茫茫人海中遺失,身無分文。
“走走走,哪來的毛丫頭,沒錢別打擾我做生意。趙丞相的千金怎麼會連隨從有沒有?”那商販不耐煩地想要將其推開,卻被一人攔了下來。
那人正是李宗越,正值七八年華,卻有着不一般的氣質,李宗越伸手取出一個錢袋擲給那人:“夠了嗎?”
“夠夠夠!”那商販趕緊將錢袋藏好,這麼多銀子夠買下他一車的簪子了。若他仔細瞧清了那赤黃絲織錢袋,便會發現上面繡着一條栩栩如生的金龍。
李宗越轉頭對趙玉霖道:“你喜歡哪個,儘管拿去吧。”
趙玉霖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毫不猶豫地選了她看中的那支簪子,對於其他簪子置之不理。
“就這支?樣式有些簡單。”李宗越淡淡道。
“我孃親喜歡。”趙玉霖笑道,這是她第一次笑得如此開懷,提到母親,她心情瞬間好了不少。
“母親嗎……”李宗越黯然,“在我四歲的時候,我的母親便與我剛出生的妹妹失蹤了。”
“對不起…”趙玉霖不知道這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趕忙扯開話題,“我是趙玉霖,謝謝你今天幫我解圍。”
“不必客氣,我知道你是趙丞相的女兒。”
“你怎麼會知道?”
“方纔你的話我都聽見了,他不信我可信。”李宗越隨手拿起一隻簪子,雕刻着美麗的海棠花,順手遞給她,“在下陸雍,這是我給你的見面禮,全當是你陪我賞燈的謝禮。”
趙玉霖尚未反應過來見他欲走,趕緊道,“我沒陪你賞燈呀,對了,你若有空來趙府,我定會把今日你送我的簪子錢還上。”
“不必了。”李宗越剛說出口便被她打斷。
“不行!一定要還,還你幫我買送給孃親的簪子錢,這個禮物我就收下了。”趙玉霖指了指手中那白色簪子笑着轉身離去。
李宗越愣在原地,真是狡猾的小東西,若是自己妹妹在…想必和她一樣古靈精怪的模樣…孃親,你爲什麼走?
趙玉霖偷偷溜回趙府,躲過了家丁來到自己院落。
“小姐,你終於回來了!”阿茶趕緊出來迎接,卻把趙玉霖嚇個半死。
趙玉霖無奈,抱怨道:“我呀,沒被父親大人嚇死倒被你嚇死了!”
“剛剛老爺來過,他貌似同夫人講了什麼,不讓我們下人聽……”
“過幾日是孃親的二十五生日,我想送這支簪子給她。”趙玉霖手捧那支寶貴的簪子道,“很漂亮,是不是?”
“是啊,小姐,那旁邊的簪子是?”
趙玉霖有些失神,過了會說道:“是一個朋友送給我的,我的錢丟了,是他幫我解的圍呢。”
“那真是太好了!不過小姐你知道今天中元燈會,爲什麼老爺不讓我們出去?明明夫人最喜歡看花燈的,時常和我們提起以前看燈會的事呢。”阿茶默默的抱怨,自從她來到趙府侍奉小姐三年,從沒出去看過燈會,不免有些無趣。
“好啦,下次我帶你一起出去,我會和父親說的!”趙玉霖想了想吩咐阿茶留意一下近來前來拜訪的客人,無論是誰,先通知自己,也不許趕人家走便匆匆去了房中。
半夜,趙玉霖黑暗中摸索着那支簪子,花朵的形狀她能夠辨別出來,這是海棠。她想起今日遇到的那個人,突然有些失神,她使勁甩甩頭逼自己入睡。
第二天,趙玉霖洗漱好便匆匆往她母親房中趕去,迫不及待的想要將她的禮物送給自己孃親。
侍女退下,趙玉霖看着自己眼前的女子明明年輕卻已是憔悴不已,不由心疼:“孃親……”
“霖兒…今天是不是有開心的事?”那女子緩緩開口道,眼中滿是倦意卻硬撐着不眠。
在這個趙府,或許除了趙陵,或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她的名字,就連趙玉霖也不知,只管她叫孃親。
當她看到趙玉霖頭上的簪子時,頓時顫抖不知所措,眼淚頓時從她眼中落了下來。
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濛濛細雨中……
“……霖兒,你這簪子,從何而來?”
趙玉霖看她看向自己頭上的簪子,便取下來放在她手心:“昨天我溜出去,遇到一個人,是他送我的。”
“是這樣啊…原來你遇到他了。”
趙玉霖見她狀況有些不對,面色比以前更爲蒼白,不由有些害怕:“孃親,他是誰?”
“霖兒,我教過你無論今後發生什麼,你都要堅強面對,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你可還記得?”那女子手撫上趙玉霖的臉頰,見她點頭才緩緩道,“你的孃親名叫魔凌,她早在你出生後便去世了。這是你孃親的東西,它叫冰靈幻琴。”
女子手中一隻冰盒置於趙玉霖手中:“保護好它,絕不可以讓趙陵發現它。”
“孃親,你在說什麼?冰晶幻琴是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不能讓父親知道?”
“霖兒!他不是你的父親!若不是爲了冰靈幻琴,你不會被他所劫持,而我也不必終身囚禁在此……我對不起魔凌,至死不曾讓你離開這個趙府……”
“孃親……魔凌是誰我不在意,可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一直以來把我當作珍寶的孃親的名字……”趙玉霖眼淚滴落在女子枯瘦的手中,彷彿雨露滴落在乾涸的大地,只是卻沒有任何滋潤之意。
“荼雅……我是你的姑姑,霖兒,找到你的表哥……”尚未說出的話最終再無力氣將其補充完畢。她還有許多遺憾,許多未完成的事,卻終究還是沒有時間多給她。多年來積於的毒素終究還是在此刻奪去了她在這留戀無比的世界最後的念想。
“孃親!“趙玉霖哭喊着,爲什麼?殘酷的現實,孃親的離去,她怎麼接受這一切的變故,她還沒有看到自己的禮物,怎麼忍心拋自己而去?本是無憂無慮的大小姐,可如今真的失去了一切。
冰盒與她有所感知,驟然打開,高冷的冰晶自盒中飛出,凝聚成一把冰藍色的古琴,那琴絲如同冰雪,散發着寒冷的氣息。
她神色黯淡下來,漸漸合上了眼睛不問世事。
多日之後,李宗越時常想抽空去趙府,卻奈何身份之故遲遲未去,直到聽聞趙府丞相之妻故逝,這才趕緊想辦法溜出皇宮,直奔趙宅。陸雍他一同前往,順便擔任他的護衛。
陸雍是陸將軍府的少長子,從小軍隊出行,早已是武功蓋世,而李宗越體弱多病,僅僅當初皇宮外一面之緣,竟讓他們成了生死摯交,這讓皇帝不知該哭該笑,自打那之後,陸雍便被允許時常來皇宮遊玩。
“不知九皇子大駕光臨所謂何事?”
趙府門口白燈相掛,趙陵出門迎接前來拜訪的李宗越拱手作揖。
“趙丞相,節哀。我與令千金一面之緣,令千金邀我前來趙府遊玩,誰可曾想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敢問令千金可安好?”
“這……”
……
屋內大夫搖頭而出,說趙千金這脈象奇怪的很,想來是受到了刺激,先讓她休息幾天方作觀察。
一連幾日,不知何病,而李宗越便在趙府安頓下來,直到趙玉霖醒來,已是三日之久。
趙玉霖的甦醒無疑是一個驚喜,可卻有些異樣。房內氣氛尷尬不少,安靜地有些可怕,她茫然無知看着李宗越和陸雍。
“你們是誰?”
……她忘記了中元燈火下的相遇,忘記了那支花簪是何人送與她,而她精心所選之物究竟想送給誰。
關於她身世一切被抹去,徒留虛假的記憶在腦海中,自打冰盒打開,冰晶幻琴承認她的那刻起,她的過去將只是冰晶幻琴所造的虛像,這一生終究爲其所縛,直到完成她的使命。
李宗越嘆道:“我叫陸雍。”他想,若是這個名字,她是否能想起些什麼,想起那燈火闌珊下的相遇。
陸雍嘴角抽了抽,他自知李宗越在外一直用自己的名諱,一是爲了掩藏身份免得招來殺身,二是想像普通人一般體驗塵世,體驗民情,可在這趙府,怎麼就還是報了自己的名字?
見他不慌不忙介紹到:“這位便是當今九皇子李宗越。”
陸雍:“……”
“陸雍?我覺得我好像認識你……”
“是嗎,我相信某時某刻,我們一定見過…”
……
互換的身份,終究錯天命。時光流轉,畫面輾轉,他與她相識、相許。分別數載後,卻相錯、相殺,故遠西樓,趙玉霖坐落在樓頂彈奏冰晶幻琴,彷彿能遙望遙遠的潯翼,那血海泥濘的潯翼,慘絕人寰。
琴聲不聽,弦上依稀可見血珠,她默默留下兩行清淚,砸落在冰藍色的古琴之上……
寒氣從指心竄入沐執體內,那白玉從她僵硬麻木的手指尖花落,碎裂兩半,如同那一場永遠無法圓滿的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