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口換鞋的時候，聽見媽媽在廚房裡一直念念叨叨。
“落落啊，午飯要記得吃，不要學別的女孩子減肥。正長身體的時候，怎麼能虧了營養呢，
以後……”‘嘭！’關上房門，把媽媽的聲音隔在了門內的空間裡。耳邊似乎還有幾尾
餘音在繞啊繞的，像被誰拿了個喇叭在耳邊使足力氣吼了一聲，震的耳膜發疼發癢。把書
包的帶子往肩上一挎，咚、咚、咚的下樓了。
推着自行車走出樓道的時候，遠遠的看見顧西揚雙手插兜站在他捷安特的山地車旁。背
靠在灰白的牆上，襯衣伏貼在他挺拔的身上，看起來有些單薄。柔和的光漏進他白皙的脖
頸裡，碎屑的頭髮在他英俊的臉上落下漸次的陰影。聽見下樓的腳步聲，他擡起頭笑了笑
。
“怎麼？你媽又念你啦。”顧西揚看見我一臉的陰沉，一邊背好書包，一邊站直了身子說
。
“嗯。”我低頭跨上單車，踩着踏板朝前滑去。
“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好了嘛。”顧西揚追上我，在我耳邊笑着開口。他笑起來的樣子很陽
光，說不出來的明媚，潔白的牙齒很整齊很好看。
“你媽就不念你。”我看着前面說，腳下時快時慢的蹬着，風掠過我的耳際，涼涼的很舒
服。
“我媽？她要是能念念我就好了。”有些沮喪的口氣，我握把頭的雙手抖了抖，前輪歪歪
扭扭出一段曲線。我轉過頭去，顧西揚依舊是明媚的面孔。
“對不起。”我忘了，顧西揚的媽媽和他爸離婚，跟情人跑去了國外。
“呵呵，沒事。”顧西揚無所謂的聳聳肩，腳下故意快了幾分，從我的身邊呼啦前去。我
趕緊使勁兒追了上去。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和顧西揚一起上學放學，成了不變的規律。小學一年級，還是二
年級？已經記不清了，現在都高二了，誰記得啊。顧西揚？你記得嗎。
學校裡的那些女生依舊嘰嘰喳喳的，像夏天樹枝上的蟬，鳴的讓人心慌。偶爾三三兩兩
的女生經過眼前，因爲一個人一句話，朝陽下，她們笑的花枝招展，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不像我，顧西揚常常說，喬落落，你看起來就跟個年過半百的老婆子一樣，有些……滄桑
的味道！我記得那時候，我沉着一張臉直接把書包扔了過去。他沒躲過，結果書包上面的
拉鎖刮到了他的額頭，劃開一條窄小的口子。他一邊用手捂住，血慢慢的滲出來，臉上卻
依舊笑呵呵的說。糟了糟了，毀容了，喬落落我以後娶不到老婆你要負責啊。就算已經過
去好幾年了，偶爾拂開顧西揚的碎髮，還是能看見左邊的額頭上有一條兩釐米長的痕跡。
雖然它很淺很淺，根本沒有影響到他英俊的面容。可是，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它留
下的疤痕和傷痛卻一直在哪兒，無論歲月怎麼流也流不乾淨。
班主任依舊穿紅戴綠，春光滿面，跟撿了錢一樣。她抱着一疊教材走進來，高跟鞋敲在
地板上，嗒、嗒、嗒的。她身後跟了一個女孩子，斜跨着一個帆布包站在講臺邊。她的打
扮立刻讓班裡的人沸騰起來，忍不住交頭接耳。
“哇，你看她穿耳洞了，頭髮也染了呢。”
“沒穿校服啊，那條裙子也太短了吧。”
“她是誰啊？轉學生嗎？”
……竊竊的私語像無數的針頭，穿刺進我的皮膚，密密麻麻的蕩起渾身的雞皮疙瘩來。
班主任敲了敲講臺，等下面安靜了纔開口，
“這是今天轉來我們班的新生。”然後又轉向那個女生說，
“來，你做一下自我介紹吧。”
“我叫預言，我的位置在哪兒？”清脆的聲音，故意壓低了幾分，預言轉頭望着班主任，
拽拽的樣子讓班主任有些尷尬。
“那你坐……喬落落旁邊的空位吧。”班主任指着我的手指指甲上塗着粉紅色，俗不可耐
。預言順着她的手看向我，然後朝我走來。那一瞬，我眼裡的畫面變成了電影裡的慢鏡頭
。預言棕色的長髮飄在後背，有幾縷在耳邊上下挑着，臉上似乎還畫了淡淡的妝。外套裡
白色的T恤領口開的稍微有點大，露出一大片脖頸周圍姣好的肌膚，短裙搖曳在大腿處。
預言，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你是那種把悲傷藏起來的人，冷漠只是你用來拒絕靠近的
面具。你不是怕人接近，你只是怕受傷害而已。
就這樣，預言成了我的同桌，她不怎麼主動跟人講話，最多就是問我，什麼時候放學？
什麼時候下課？她從來不聽課，要麼睡覺，要麼玩手機。放學鈴一響，就挎起那個大大的
帆布包匆匆離開。班裡的人都說她是問題學生，抽菸、喝酒、打架，什麼都幹，還有人說
她不檢點，和男生廝混。
課間操的時候，我有些頭昏沒有去，就到學校外的超市買了一杯熱牛奶。可能是入秋的
原因，空氣裡有些溼漉漉的，像泡在透明的霧裡。仰頭喝的時候，眼角瞥見一個熟悉的身
影。預言被一個男生拉着，好像在爭執什麼。她背對着我衝那個男生吼着什麼，離得太遠
我聽不清，那個男生比預言高半個頭，臉被預言遮住了一大半。我只能看到他黑色的碎髮
下，一雙堅挺的眉皺在一起，說不出來的英氣。
我往近裡走了幾步，預言突然轉過身來，看到我的時候，她的腳步頓了頓。越過她的肩
頭，我看清那個男生的面容，氣宇軒昂的模樣像個……王子。可是此時，那雙散漫的眼睛
裡盛起幾絲好奇，嘴角微微勾起。他是在看……我嗎？可是又不能確定他的焦點究竟在哪
兒。
後來，預言拉起我匆匆走進學校裡，在花臺邊停下來。我一直跟女孩子親密不起來，能
多說些話就不錯了，更別說是牽手了。那一刻，我心裡有幾分慌慌的。
“你都聽到了什麼？”預言轉身盯着我問，臉上嚴肅的表情讓我有些想笑，明明不是個會
發狠的女孩子。我搖搖頭，表示什麼都沒聽到。
“真的？”預言半信半疑的問，我又點點頭。我想我當時的樣子看起來一定特傻，但是真
誠，所以，預言信了。
其實我只聽到兩句，就兩句。
“我真的懷了孩子，我檢查過了。”
“靠！那你……去做了吧。”
第二天，我問顧西揚，
“顧西揚，如果你的女朋友告訴你她有孩子了，你會怎麼辦？”聽完我的話，顧西揚的車
子歪歪扭扭的撞上了街道邊的垃圾桶上，還好他腿長及時撐穩了。他憋紅着一張臉轉過頭
來問，
“你說……什麼？”
“沒出息。”我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踩上車，朝前滑去，顧西揚的聲音從身後遠遠的飄來
。
“喂！喬落落，你什麼意思啊！”
我穿過秋葉滿落的年代，手指蒼白。像倒在掌心的水，不管你攤開還是緊握，終究還是
會從指縫中一滴一滴的流淌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