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朝堂。
文武百官站於兩側,中間一條鋪着厚重紅毯的長道,道路末端,三尺高臺,龍椅之上,乃是前不久登基的新帝。
池靖遠坐在龍椅之上,俯視着下面站着的文武百官,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成就感之後,便有些力不從心。他登基一年,一年中發生的事情卻是不少。
遠的不說,單說近的。冷宮中的蓮太妃暴斃,遠在瓊玉城的池靖卿請旨回京,符相與江湖寮勾結。
一件件一樁樁,排山倒海般向他壓過來,不給他半點喘息的時間,現下朝臣蠢蠢欲動,不知又在謀劃着什麼。
池靖遠收起思緒,按慣例問道:“衆愛卿可要諫言的?”
暗啞的聲音,穿透空氣,蓋過衆臣,響在冰冷冷的朝殿內。
話音落下,只見符相與御史大夫相視了一眼,後者便上前了一步,恭迎地彎下腰,高聲道:“皇上,您日日關心朝政,臣聽聞皇上昨夜批閱奏摺,批閱到了子時方纔歇下。皇上,國家雖重,但您的龍體亦要保重啊。”
御史大夫話音落下,中書侍郎便上前了一步,同樣彎着腰,恭敬地說道:“皇上,您乃是真龍天子,有上天庇佑,大越沾了您的福澤,國情定會蒸蒸日上。”
話音一頓,轉而附和着御史大夫:“您不必太過憂心國事,臣等掛念着皇上日夜操勞,但皇室血脈同樣重要,便斗膽請皇上當心龍體,抽出時間,來充實後宮。”
後一句話,纔是主要的。
池靖遠日夜憂心國事,有池靖卿一天在,他便無法真正安心下來,偏生池靖卿與世無爭,他尋不到把柄,便無法將人除掉。
朝堂上明看着是一片和諧,文武百官謙讓有禮,爲百姓任勞任怨。但實際上,早已分崩離析,拉幫結夥。
池靖遠對此並非一無所知,但他剛登基不過一年,還未站穩腳跟,這個時候不宜大動干戈。
他明白如今是內憂外患,可若要掃清朝堂,必然要有自己的勢力,現在還不到時候。
符相聽了半響,上前一步:“皇上,老臣以爲,皇上年紀尚輕,有精力放在國事上,同樣有精力充實後宮。眼看着便要入秋了,皇上若掛念國事,不妨晚些時日再操辦選秀之事。”
言下之意,便是皇上現在可以關心國事,但最晚到秋天,便要操辦選秀女的事情了。
看上去是站在皇上這一邊,不催促着皇上選秀,卻暗喻着選秀之事是遲早的,再晚也晚不過今秋,看似關心實則壓迫。
池靖遠任由大臣們相互討論,相互反駁。與池靖卿有三分相似的眸子,浮動着暗影,脣角噙一抹冷笑。
充實後宮,其目的不過是要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吧。他雖登基才一年,但大臣送來的妃子舞姬,卻充實了小半個後宮。現下忽然提出要他充實後宮,還是在四國關係嚴峻之時。
若說這些大臣只是好心,他池靖遠會信?
他信或不信,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大臣們紛紛諫言,他若是忽視肯定會引起大臣不滿。
沉吟了一聲,大殿頓時安靜了下來,百官齊齊看向池靖遠,數十道目光落在池靖遠身上。
池靖遠掃視過百官,沉聲問道:“衆愛卿皆以爲,朕應充實後宮了?”面無表情,不怒自威。
現下四國情況緊迫,明召與安國聯手,入了冬季,漠北爲了糧食,很有可能與其他二國達成協議。屆時三國聯手,大越孤軍奮戰,將士再善戰,又能夠支撐多久?
如此嚴峻緊迫的環境下,百官竟不擔憂國事,卻要他充實後宮,還當如今是太平盛世的年歲嗎。
許是察覺到了池靖遠的不悅,大臣們跪了一地,齊聲道:“皇上應保重龍體,望後宮與朝廷可平衡。”
聲勢如虹,震耳欲聾。
池靖遠一手扣在龍椅扶手上,手背青筋凸起,眼底陰鷙浮動。掃過跪了一地的大臣,深吸了一口氣。
壓着怒火,沉聲道:“好,好,好。既然衆愛卿皆以爲朕應當充實後宮,那麼選秀之事,便交給衆愛卿去操辦,內務府的人也會感激衆愛卿。”
言下之意,大臣們不關心國事,卻操心他娶妻納妾的事情,莫非要搶了內務府的工作?
再者一連三個好更加表明了他現在的憤怒,察覺到池靖遠的不滿,百官卻未有一點惶恐,只低着頭,聽着沉重的腳步聲遠去,便紛紛起身。
偶爾有人相互看上幾眼,似是達成了某種共識,相繼離去。
朝堂上的風吹草動,傳到池靖卿耳中,後者卻只是冷笑了一聲,再無其他反應。
面具見他反應淡漠,嘖嘖了兩聲,倚着門框,看向拿着連城地圖的池靖卿,一挑眉:“萬里的江山也不比你心中的美人兒,只是美人遠在京城,你想也是白想。”聲音竟還帶着笑意。
不怪面具打趣,若是往常,池靖卿聽到了池靖遠在朝堂上吃悶虧,怎麼也會嘲諷兩句,再不濟也會道一聲活該。
現下卻寧願盯着手中的地圖,也不肯多說一句。看也知道,他有多麼迫切的想要趕回京城。
池靖卿聞言,目光一頓,腦海中竟鬼使神差的浮現出沈素期的身影。似是自嘲的嘆息了一聲,放下地圖,揉了揉眉心。
目光仍在地圖上,淡淡問着:“今夜子時,隨我前往連城。”
已經等了幾日,派去連城的人,沒有傳回半點有用的消息,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面具“嗯?”了一聲,去連城?目光在池靖卿臉上轉了幾轉,見他不像開玩笑,攤了攤手:“靖卿,你要想好了,上頭那位可是一直關注着你的動作,若你爲了江湖寮的事情去連城,被上頭知道了,可夠你喝一壺了。”
池靖卿卻在這時笑出了聲,似乎料到了面具會說這番話:“喬裝易容,不走漏風聲便可。”
上頭那位再關注他,也只是派線人暗中觀察他,這種人都是見不得光的,怎麼可能擺在檯面上。
若他稱病在王府中養病,再以另一種身份前往連城,池靖遠會知道?
面具一臉詫異,瞪了瞪眼睛,不由嘖嘖稱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靖卿,你越發的長進。”
現在竟會打着幌子了,真是……
面具心下微動,笑得古怪,池靖卿並不是現在纔會打着幌子的他使計策,自皇上將他發配到瓊玉城開始,他的反擊同樣開始了。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滴拍打着窗紙,路面被雨水浸溼。雨勢從淅淅瀝瀝的小雨,轉爲傾盆大雨,一下便是兩日。
沈素期坐在書桌前,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翻動着手中的書頁,懶懶地打着哈欠。一連下了兩日的傾盆大雨,地面反潮,書紙亦沾了潮。
初雪撐着傘,端來一碗薑湯,雨水拍打在油紙傘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將油紙傘倒立着放到了屋檐下,一短兩長輕敲着門,進門徑直走向沈素期,將手中的薑湯輕放到了書桌上。
掀開碗蓋,拿起湯匙放在碗中,福了福身,輕聲道:“表小姐,公子吩咐廚房熬了薑湯,特意叫奴婢送來一晚。公子說近兩日天氣輕寒,表小姐喝些薑湯,暖暖身體。”
分明是府中人手各一份,卻被初雪說得好似閔瑞文特意吩咐廚房,爲了她熬的。
沈素期微垂着眼瞼,端起薑湯,捧在手心,擡眼問道:“初雪,表兄有沒有提起,若是明日雨仍是下着,我便無需去蘇府了。”
若是這樣,她倒是期待着這場雨,明日也不要停下來。
初雪眨巴着眼睛,搖了搖頭,乖巧的應道:“回表小姐,公子並未提及明日的事情。”
隨即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天,喃喃着:“這雨下了兩日,也該停了。”
不知是初雪預料得準確,或是天不遂人願。
翌日一早,雨便停了。
雨後的空氣卷着泥土的香氣,溼漉漉的路面,無不顯示着前不久剛下過一場大雨。青石小路上格外乾淨,卻因存了些雨水,有些滑腳。
沈素期在初雪的服侍下,換好衣物,踩着青石小路,一路到了門口,剛一出門,便見一人倚着轎子,正看着自己。
走近,才行了一禮,微垂眼瞼,點了胭脂的脣輕啓:“萋萋見過表兄。”
微低着頭,叫人看不清她現下的心緒。
閔瑞文站直了身體,走上前,上下掃了一眼沈素期,眼底掠過一抹驚豔,點了點頭:“閔家有女初長成,今日便要面見世人了。”看着自己推出去的人,如此驚豔,閔瑞文愈發的滿意。
沈素期心思微動,卻是不動聲色的抿脣一笑,站直了身體,輕聲道:“表兄可還稱心?”目的達到,豈有不稱心的道理。
這是挑他的理了,閔瑞文心頭蔓上一絲苦澀,沈素期心中是怨他的。即便她盛裝打扮,禮數週全,她亦是怨着他的。
終究是他將她推到了世人眼前,她本不願,現下若不怪他,纔是奇了。
怨了便怨了吧,她早晚會知道,他這麼做都是爲了她好。上前兩步,與沈素期靠近了,如兄長般囑咐着:“剛下過雨,路滑,路上小心。”說罷,便繞過了沈素期,朝閔府走去。
在門口等候着她,只是爲了告訴她路上小心?沈素期眼底掠過冷意,卻是柔和的笑着,在初雪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從閔府到蘇府,要走上半個時辰,期間需經過主街與另外三條街道。下了兩日的雨,許多人沒有辦法上街,今日雨停了,街上的人格外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