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生靈數不勝數,不會因爲哪一個的消失,而影響整個宇宙的運行。不會因爲你的存在,太陽從西邊升起,也不會因爲你的離去,冬天荷花盛開。我們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是如此的無關緊要。
可是,心中的那個她突然從你的身邊消失的時候,你還能和平常一樣歡快地活着嗎?我們有着最脆弱的靈魂,時常半夜醒來,心中隱隱作痛。我們又有着最堅硬的靈魂,失去了最想呵護的人兒,卻還能強顏歡笑,得過且過。
不知不覺間,唐駒已經高中畢業,上了大學。兩三年來,每當他獨處之時,總會愣愣出神,心中一直有一道倩影在徘徊。她回眸一笑的心動,他伸手卻抓空的失落,常常將他從夢中驚醒。
最憐夢裡彷徨人,傷心神。
隨着時間的沖刷,隨着自己的長大,那笑容逐漸模糊起來。漸漸地,他也不知道,自己渴求的是什麼。是醉人的笑容,還是歡愉的時光?是彼此的吸引,還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她的身影,在他的腦海裡漸漸隱藏起來,不再經常出現,不再真實清晰。好似,一切是夢一般。
直到那一天,他淚如雨下。
平常的大學生活,平常的人。傍晚,唐駒和安伊從自習室離開。當唐駒得知安伊報考的也是這所學校的時候,他感到很是驚訝,旋即沉默了。
誰叫,早有一個人兒佔據了他的全部青春。
同一所小學,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現在,他們又是在同一所大學。這些年來,他漸漸地明白了安伊的心意。他很感激她,慶幸有這麼一個人默默地陪伴着她長大,可是,他卻沒有什麼可以給予她的。
在他最失落的時候,她柔和的笑容剝開烏雲,讓他感受到陽光的溫暖。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她嬌柔的雙手伸過來,撥去重重荊棘,讓他一路走來。她常常面帶笑容,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你。
就是這麼一個溫柔的人兒,爲何如此的傻?
“那盆花養得怎麼樣了?”安伊整了整揹包,小聲地問道。
連聲音都是如此的柔和,細膩!
半個月前,安伊送給唐駒一盆花兒。青翠的葉子,迎風的杆兒,白色的花瓣兒,其中盛開着淡黃色的花蕊。清雅,純真,如同送花的人。
看着她的眼眸,看着嬌柔的花朵,其中蘊含着的愛戀,他怎會不知!
“還成吧,又開了幾朵花。”
“是嗎!”聽到這,安伊笑得很眼睛都眯起來了,很是開心。
如今已是21歲的安伊,出落得更加美麗動人。一襲白色的裙子,配上濃郁的青絲,加上常常掛在臉上的微笑,走在路上,不少人爲之側目。
身邊不少的同學認爲他們是情侶,每當這時,唐駒都會搖着頭,而安伊卻也不拒絕,只是微微地笑着。
“還君明珠雙淚垂,悔不相逢未嫁時。”一切,只怪造化弄人。
他們行走在池塘邊。此時已是初夏,水面上點綴着大大小小的青荷,彷彿玉璧雕刻上的花朵,帶着幾分靈氣,孕育着夏天的精魄。蜻蜓低飛,不時輕吻着池面,漾起陣陣微波。
整日的學習,讓人疲憊不堪,看到這些,眼中一亮,很是舒爽。他們的步伐變得滿了起來,卻忘記了,今天有雨。
轟隆——轟隆——
雷陣雨匆匆敢來,打破了彼此的寧靜。猝不及防下,顯得很是狼狽。風吹過,吹亂了安伊的髮絲,也吹亂了唐駒的心神。
青嫩的荷葉,突來的大雨,懸掛在青絲上的雨珠,披散在額前的髮絲,慌亂的他們,這一刻,是多麼的相似!
埋藏在記憶深處、刻意忘掉的那道身影,漸漸地清晰起來。是啊,原來我一直不曾忘記!
雨中,他的眼睛漸漸地模糊起來,彷彿看見了思念的關筱,那時嬌羞的身影與眼前秀氣的她慢慢重合。他伸出手,想要將她額前散亂的髮絲綰起,雷聲轟鳴,打斷了他的動作。
在他的眼前,站着的是安伊!
“對不起!”他匆忙地收回即將觸及安伊額頭的手,默默地找出雨傘,舉在了安伊的頭上。
失魂落魄。
“沒關係。”
安伊也是知道唐駒不答覆她的原因。雖然平時表面上看他無所牽掛,可是在他的心中,始終有那個女孩子的身影。她也是認識關筱的,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個落落大方、充滿活力的女孩子,在她的身邊,很難感到哀愁。難怪,唐駒會一直無法忘記。
這些年來,安伊靜靜地站在唐駒的身旁,也不強求,以自己的方式祈求獲得屬於自己的幸福。可是,好像失敗了,不是嗎?
她哀傷地笑了笑,仰頭望向天空,雨水打溼了眼眶,合着淚水流下,這樣才能掩飾自己的難堪。她並不想讓唐駒看到自己哭泣的樣子,不想讓他爲難。
長嘆中,他們離開了。
第二天,餐廳裡,唐駒和安伊吃着晚飯。
“能和我說說你們之間的一切嗎?”安伊關切地詢問着。
唐駒看了安伊一眼,而後慢慢地講述着他們的往事。這一過程中,安伊的眉頭隨着他的開心而舒展,隨着他的憂傷而緊皺。待到他講述完他們最後一次會面,安伊唏噓不已。
“我至今仍不確定,我和她之間,是兩情相悅還是孤意獨行?”
“作爲女性,我想,是前者,不要懷疑你們所經歷的真實存在。”
“謝謝!”唐駒嘆了一口氣,就算是彼此傾心又如何呢?
“剛纔你說,她送給你一枝鋼筆,還說,讓你好好保存?”
“是的。”
安伊想了想,說道:“我覺得,你應該好好看看那枝鋼筆。”
溫柔的人兒,你永遠是這般,將最好的給予他人,留給自己的是孤獨的落寞。
那枝鋼筆,唐駒一直帶着的。上大學的時候,特地的放在了行李箱中。後來漸漸不再想起的時候,也就沒怎麼看那個盒子和那枝筆了,想來,現在還躺在行李箱的深處。
在安伊柔和又幽愁的眼神下,唐駒離開了餐廳。他要回去好好檢查一下那枝鋼筆。
他輕輕地撫摸着黑色的盒子,彷彿能觸到已經消逝的時光。害怕又帶着些許期盼中,他打開了盒子,裡外檢查着,也沒發現什麼。他端起鋼筆,細細打量,依舊爲它的優雅折服。物是人非,鋼筆還是當年那般模樣,接受者已經疲憊不堪,送鋼筆的那個人兒又在何方?
這是他們美好青春的見證,也是孤獨落幕的觀衆。
追憶着,摩挲着,直到,他在筆桿內筒發現了一張小紙條。紙上彷彿還帶着她的清香!
這張紙不正是從初中時候優勝獎品——筆記本上截取下來的嗎?上面還有學校和街道辦事處的印章。反面是曾經非常熟悉的字跡,寫着:Je t'aime。
什麼意思?當年的她爲何寫下這個?
激動,困惑,感慨,害怕……
唐駒打開電腦,在翻譯界面,用顫抖的雙手輸入詞條,看到結果時,心中怦然一痛,淚水忍不住地流淌下來,打溼了紙片,也擾亂了沉寂的心靈。
上面寫着的是:我愛你。
《憑欄人·看荷》
年少曾識翠玉娥,
清麗絕倫新綠荷。
而今復看荷,
只餘蛙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