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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無 偶

九. 無 偶

迎着曙光,蘭山青幫一行十人登上了公主號郵輪。雷震站在船舷,扶着被海風吹得冰涼的舷梯,向尚在夢中的香港投下不捨的一瞥。

爲了迎回祖師爺留下的聖物,他不僅事先拜託一位文萊拿督不計成本參加拍賣,還帶着幫中精銳傾巢而出,甚至不惜把潛伏在76號的一夥兄弟盡數帶了來。本以爲已籌劃得萬全,但沒想到先是拿督沒能買下標的,緊接着又有日本人摻合進來,一路追跡敵人,先後兩次設伏竟都以失敗告終,折損了一半人馬,卻連聖物的影子也沒見着。那幾個在76號受過“特別訓練”的兄弟志在必得的豪言壯語言猶在耳,可誰能想到,他們的屍骸最終卻只能草草葬在異鄉……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不禁仰天長嘆。

雷震出身於清代的工匠名族“樣式雷”,從小就對各色工藝有着濃厚的興趣。在風雨飄搖的時局中,手藝人的生活異常艱難。幾經波折後,他最終找到了自己的歸屬——蘭山青幫。這個由工匠構成的組織,不但給了他安穩的日子,更讓他的技術有了長足的進步。天賦遠超常人的他,自然備受同儕推崇和掌香青睞。在工匠的羣體中,手藝大過天,技高一籌者才能服衆。於是,在上任掌香身故後,年僅二十七歲的雷震,便繼任青幫蘭山幫頭的掌香。

至於他和嚴老七爲何會是“明”字輩,真相其實相當無奈——青幫結社嚴密,不輕易收徒攬衆,作爲工部的蘭山幫頭收徒標準更加苛刻,非能工巧匠或天資極高者不能入幫,故而弟子稀薄,香火併不繁茂。往往別處青幫的同輩已有了徒孫,蘭山的青幫兄弟卻連徒弟都沒有覓得,就這樣一輩輩日積月累下來,到了雷震這代,在字輩上竟高出別處青幫弟子三、五輩去。恐怕萬墨林死也想不到,在這令人眼熱的大輩分背後,卻飽含着後繼無人的辛酸。

蘭山青幫苦苦追尋的“祖師爺留下的聖物”,其實並不是“賽魯班”蒯時強所作,他甚至都沒見過。要說這件“聖物”,就要從蒯時強的家族說起。蒯家出身江蘇吳縣香山,是明代最傑出的工匠世家。先祖蒯祥曾任工部侍郎,是紫禁城的設計者。故老相傳,紫禁城的承天門(即天安門)從設計到搭建,都是他一人完成。據說玉帝見他缺少人手,調來六丁六甲五方力士相助,蒯祥才得以在一夜間營造出這座城門。由於受惠於天,故此命名爲“承天門”。蒯祥憑此受到皇封,也廣收門徒,以故鄉爲名,稱爲“香山幫”,在工匠界獨佔鰲頭。就這樣,自蒯祥以來,蒯家世代以手藝傳家,譽滿天下。誰知到了明末蒯知矩這代,原本興旺的蒯家卻忽然沒落了。

論手藝,蒯知矩遠勝先人,他在傳統的榫卯結構上大膽革新,創制出獨到的“天權”技法,風頭一時無兩。但這蒯知矩雖名叫“知矩”,其實卻半點規矩也沒有,脾氣簡直大得離譜。是以身懷一身驚世絕學,卻四面樹敵,以致最後無人敢用。不但原有的皇室供奉被取消,就連香山幫裡的師兄弟也對他敬而遠之,不敢把活計交給他做。眼見家道一天天敗落,蒯知矩不反思自己的過失,只去怨天尤人,說自己“命數奇”,“時運不偶”。

在蒯知矩晚年時,與一個名叫堀田重光的日本人交往甚密。這堀田重光是日本頂尖的建造大匠,在和蒯知矩幾番切磋後他發現,自己“日本第一”的手藝和香山幫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於是,在感佩中華技藝博大精深的同時,這位日本工匠滿心期望從蒯知矩身上學到些真本事。但無奈香山幫收徒規矩森嚴,關鍵技術只傳給兒子,連女兒都不傳,更何況一個番邦外族?堀田重光無計可施,只能每天對蒯知矩殷勤探看,巴望着能從老人家嘴裡套點東西出來。

眼見自己時日無多,蒯知矩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傳人,他怕“天權”技法被帶進棺材,就此失傳,便在身體尚可之際,傾畢生功力打造了一尊栩栩如生的黃金螭虎,把“天權”的全部精要藏在裡面。構成這尊螭虎的所有零件尺寸,除卻“九”外,用盡了全部的奇數。之所以沒有用到“九”,據說是因爲蒯知矩害怕盛極必衰,所以摒棄了這個最大的陽數。也有人說,是因爲“九”這個數字是皇家的象徵,蒯知矩再怎麼狂悖,終究不敢僭越皇家規制,害怕被誅了九族。

這隻螭虎,被他取名“無偶”。從這個不知所謂的名字不難看出,蒯知矩對自己的命運懷有怎樣的遺憾。

也許因爲和堀田重光交往日久,蒯知矩對這個日本人沒有太多防備。在他病危之際,深知“無偶”來路的堀田重光起了歹心,把這尊黃金螭虎偷到了日本去。可惜他天賦有限,雖然知道如何打開螭虎,卻終究沒能參透裡面的玄機,領悟“天權”技法。自“無偶”被盜,後世蒯家子孫皆以追回此物爲第一要務,這倒不是因爲蒯知矩有多麼受尊崇,而是自家祖先創制的“天權”技法,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別人先學到手。等到了蒯時強這代,由於他是單傳,又沒有子女,只好將祖先遺志託付給蘭山幫頭。

從此,“無偶”便被蘭山尊爲聖物,被一代又一代的掌香尋找着……

眼見聖物一再失之交臂,雷震心中不禁哀嘆:難道這“無偶”真的和我沒有緣分?他看着垂頭喪氣走進船艙的弟兄們,就在一小時前,他們還曾苦苦哀求自己繼續留在香港,繼續追跡“聖物”,不願就這麼輕易罷手。可他只能拒絕,因爲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雷震的另一個身份,是地下黨。

他這次來香港的真正目的,是帶回一份情報。就在昨天,在青幫衆人和兩名忍者交手的時候,他取到了這份情報。情報裝在一個信封裡,把信封撐得滿滿的,雖然只用膠水簡單地封了口,但雷震並沒有拆看過,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麼內容。

作爲曾經的中國共產黨中央特別行動科二科的情報員,雷震深知,傳遞人員只負責遞送情報,絕不能擅自閱看。這是工作紀律!

雖然特科的機關已被破壞,但工作紀律沒有變,工作內容沒有變,工作使命沒有變,雷震和無數他不知道名字和樣貌的同志一樣,以“地下黨”的身份繼續爲黨工作,爲解放事業蒐集並傳遞着情報。

據上線說,這份情報萬分緊急,片刻耽誤不得。所以雷震一拿到情報,就馬上準備動身。當獲悉香港青幫在港口滋事後,他不知道這種狀況會持續多久,又找不到其他的船,只好乘坐那條唯一可以出航的“公主號”離開香港。

在幫會利益和黨的工作發生衝突時,雷震毫不猶豫地選擇忠於自己的信仰。

一想起黨,雷震的心中就感到無比溫暖。他眯起眼看向天邊那縷青得發白的光亮。如果說青幫在這亂世中給了雷震一個安全的避風港,那共產黨帶給他的,就像這道劃破黑暗的曙光。他深深知道,共產黨的終極目的,是要砸碎這個人吃人的世界,讓普天下所有的人都能擺脫階級的桎梏,平等地生活。爲了這個崇高的理想,別說“聖物”,即便付出生命,他也心甘情願。

“進艙吧,這裡風大,彆着了涼。”

聞聲看時,見嚴老七正關切地望着自己,雷震感激地回了句“沒關係”。

嚴老七點點頭,曲着胳膊,俯在舷梯上:“那我陪陪你”

站在十幾米高的船舷上,兄弟二人默默靜立了半晌。嚴老七憋不住話,先開口安慰道:“我知道你心裡苦,我知道……”

雷震苦笑:“七哥,看我多沒用,廢了這麼大勁,也沒能把‘聖物’帶回來。”

“我就想不明白了,他們肯定還在香港,再繼續找下去,肯定找得到,咱們咋就這麼急着走?”

“找到了又怎樣?誰去拿東西?靈山和四寶他們都鬥不過,咱們還有誰能行?……”

“可以讓唐家妹子去嘛,不一定非來硬的。”

“讓她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讓黑妞怎麼活?”

“好了好了,都怪我多嘴,怪我怪我……”嚴老七見雷震情緒激動起來,連忙撫着他後背,不斷道着歉。

雷震哽咽道:“昨天要不是我去晚了,四寶他們也不會……唉,總之是我太沒用……”

“可千萬別這麼說,要不是我那時候着急……”嚴老七正說着,卻聽下面碼頭上傳來喧譁,看清楚後來人後“咦”地驚歎一聲,自言自語地說:“怎麼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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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杜立的電話後,賀振良立刻帶着白珊趕往港口,卻萬沒想到公主號已在眼前,卻無法登船——沒有船票。

其實船上的空位多得很,但青幫衆人奉命禁止無票者登船,雖說方纔放了雷震一夥人進去,但那些都是蘭山的前輩,這點面子不得不給,更何況這位“老”前輩賞得茶水錢數目相當可觀。不過賀振良他們非親非故,要上船自然是萬萬不行的。

白珊一再解釋,承諾上了船必定補票,又擡出萬墨林來,但這夥青幫卻死活不依,一羣人圍上來,爲首的一人涎着臉對她說:“你把衣服脫了,給大傢伙跳上一段,別說上船,票錢我們哥幾個都給你出……”

白珊幾時受過這種羞辱,擡手就要賞這傢伙一記耳光。賀振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說:“我們和萬大哥的確是老相識,還請幾位兄弟給我們行個方便。”說着又從兜裡掏出幾張美鈔,說:“一點小意思,請兄弟們喝口茶。”

“有錢能使鬼推磨”雖是亙古不變的至理,但那幾人已先收過了雷震的重金賄賂,對這點小錢竟看都不看一眼。爲首那人鼻孔朝天說道:“老相識?就是你的老相識讓我們幾個守在這裡,沒票的不叫上船。你當這熬夜出力的活我們愛幹麼?”邊上青幫衆人聽了,也紛紛應和着起鬨,這個說句“要不然早摟着娘們睡了”,那個說句“耽誤老子喝花酒”,越發不成體統。

杜立伸手入懷,打開了手槍的保險。賀振良察覺到他的動作,忙遞個眼色過去,示意他千萬不要莽撞。正要繼續解釋,青幫衆人也看出苗頭不對,知道他身上有槍,便紛紛亮出武器,一場惡戰一觸即發之際,只聽身後有人大喊:“都停下!衝我來!”

青幫衆人聽到這聲喊,立刻噤了聲。萬墨林分開衆人,來到那爲首的頭目身前,先劈臉給了他一記耳光。

白珊見他給自己出了氣,大喜過望,問:“萬大哥,你怎麼來了?”

萬墨林先衝她抱歉地一笑,算是替手下賠罪,又對賀振良說:“李先生打來電話,說你們走的匆忙,怕出什麼岔子,叫我來看看,順道送送你們。”他怕暴露李惟棉的身份,所以不稱他“站長”,只叫“先生”。

賀振良知道這場亂子都是因爲自己太過着急,沒有事先打好招呼引起的,心中暗叫“慚愧”,對萬墨林說:“麻煩大哥啦,這些兄弟辦事都非常盡心,千萬別責備他們。”說着把手中鈔票遞給那頭目,說:“兄弟們辛苦,這點心意還請務必收下。”

那頭目尷尬地看看鈔票,又看看萬墨林,不敢伸手去接。

萬墨林“哼”了一聲罵道:“沒出息的癟三,還不趕快謝謝老闆?”聽他這麼說,那頭目這才訕訕地接過鈔票,連連鞠躬稱謝。萬墨林又板着臉對那個頭目說:“我看你也不像個懂規矩的樣子,等這邊事完了,改天我親自教教你。”

賀振良見他說得嚴厲,還當他要嚴加懲罰,正要替那頭目求情,卻看那頭目兩眼放光,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他不知道萬墨林平時行事就是這樣,對能力低下不堪重用之人他連話都懶得說,更不用說當面指責對方的不是,可要是對誰說“教教你”或“開導開導你”,這人便基本上升職在望。他說這頭目“不懂規矩”,又說要“親自教教”,顯然是對他勤勉辦事的極大認可,要單獨教習培養提拔,這位分低微的小頭目怎麼可能不高興?聽萬墨林這麼說,他知道打自己的那記耳光只是做給外人看,越發笑得滿臉開花。

送一行人登上船,萬墨林歉疚地對賀振良說:“兄弟,老師託我帶話,這次我們沒幫上什麼忙,對不住啦”又從兜裡掏出三張船票,恭敬地雙手呈上,說:“這是他老人家的一點心意,只盼各位能住得舒服些。”

賀振良接過一看,見杜月笙竟給訂了三張頭等艙,感激之餘,對這位青幫大亨的能耐更是佩服到骨子裡——從知道自己動身到現在不過個把小時光景,船務局尚未上班,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搞來的船票!?

辭別了萬墨林,等白珊杜立都進了艙,賀振良在剛纔雷震駐足之處站下,也和他一樣扶着舷梯,看向那道即將破空而出的曙光。此刻他追上了蘭山青幫,滿以爲對方已咬住了敵人,所以對金印倒並不太擔心,看着淡青色的晨霧中那些朦朧的輪廓,他那顆閒不住的腦袋又考慮另一道難題來——那份寫着“豬突”二字的電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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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帝國23軍第18師團已封鎖香港邊界一個多月,只等陸軍部一聲令下,便全軍突進,把這個彈丸小島納入囊中。

這一步棋早在近衛文麿的算計之中——“國運之印”安全到手後,那個身手不凡的特工會發出一封內容爲“豬突”的明碼電報,收到電報,就意味着可以一舉攻佔香港。把那座富饒的小島和遠東最繁華的港口划進日本的版圖。一旦控制了局面,關於金印的一切真相都將被掩蓋。而自己,將在太閣遺秘的幫助下,成爲挽救帝國於危亡的千古名相,在歷史的評價中,甚至有可能超越留下這枚金印的豐臣秀吉。

但這個美好地構想,在今早的國會會議上,被無情地打破了。

半數以上的議員反對出兵香港。其理由竟然是:怕以此爲契機,引發英日戰爭。還說什麼,日本已被中國戰場拖累得國庫空虛,捉襟見肘,要是再貿然增加一個敵人,完全無力應付。

面對議員們的言之鑿鑿,近衛文麿只覺得這一論調荒唐得可笑。要知道英法聯軍已被德國的“曼施坦因計劃”打得幾乎沒了招架之力,英國人不得不在在敦刻爾克倉皇撤退,連重型裝備都來不及帶回本土。現在的英國,又怎麼可能顧及香港這個萬里之外的殖民地?沒有餘力的,應該是他們纔對吧?

歐洲的形勢就像禿子頭頂的蝨子,誰都看出只有德國纔是最終的贏家。可首相米內光政就像瞎了眼,偏要去親英國人和美國人的屁股,真是不識時務!

還有那幾個挑頭反對的議員,他們不但是米內光政的支持者,還跟英國有着密切的貿易關係。反對攻佔香港,無非是害怕對英國開戰會傷到自己的錢包,這羣唯利是圖的小人!

近衛文麿越想越氣,恨得牙癢癢,可又能怎樣呢?畢竟他只是樞密院議長,終究還是拿這幫只顧及自己利益的混蛋們沒有辦法。

不過,好在那個特工成功拿到了金印,就算不攻佔香港,至少還有希望能獲得太閣留下的財寶。

他這樣安慰着自己,大口深呼吸了好幾下,這才推開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早已等候多時的武藤章見議長進來,“刷”地站起來,匆匆鞠過一躬後期待地問:“通過了?”

近衛文麿搖搖頭,嘆道:“這幫人不以國家利益爲重,都打自己的算盤,我能有什麼辦法?”

“這麼說,米內光政的跟班們都投了反對票?”

議長點點頭,臉色說不出的難看。

“等您重新回到首相位置上,把‘一國一黨’的方針貫徹下去,到時候看還有誰能阻擋您!”武藤章忿忿地說,又安慰道:“再怎麼說,咱們還是把太閣的秘寶拿到了,您不用太過煩惱……”

不料這番好意勸慰卻起了反效果,想到上次午餐時看到的,尾崎秀實帶來的照片上天皇實錄裡模糊的片段,近衛文麿更加煩亂,冷笑道:“只是拿到了金印,裡面的東西在不在還不好說吶。可別高興得太早。”

武藤章一愣:“東西不在?這是怎麼回事?”

方纔近衛文麿只是因爲焦躁隨口一說,被武藤章這麼一問,倒仔細琢磨起來。誰知越琢磨越覺得有問題——要是太閣的遺秘真的已經被取了出來,自己大費周章難道就拿回個骨董?他沒有回答部下的問話,只是粗暴地扯掉脖子上的領帶摜到辦公桌上,卻聽見電話響了。

“議長,尾崎秀實先生打來電話說有要事,想約個時間向您彙報。”

聽到是尾崎秀實,近衛文麿一陣忐忑,忙問:“他還在線上嗎?在的話,直接接過來。”

幾聲“滴滴”的接線音後,聽筒裡傳來尾崎秀實的聲音:“議長閣下,我這裡有了些發現。”

“哦?”

“我查閱了很多野史,包括那個時代的相關人物留下的記錄,在石川廣吉的日記裡,找到了一些痕跡。”記者知道議長時間的寶貴,儘量把話說得簡略些。

近衛文麿捻着鬍子,思索着說:“石川廣吉?是真田信繁公的女婿吧?”

“您真是博聞強記!”

“你找到了什麼?”

“日記裡記錄了石川廣吉從他岳母那裡接受‘國運之印’的事……”

“竹林院居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外姓人嗎?”

“這是他們到了京都很久之後才發生的事,竹林院即便不主動交出來,金印早晚也會落到廣吉手裡,畢竟真田家在那時候早已沒落了……”

議長不想追究這些無用的細節,打斷他的敘述問:“他記沒記下開啓金印的方法?”

“這正是我要彙報的,開啓金印方法的記錄,能看到的只有兩句,因爲日記是殘頁,這兩句話下面的紙已經破損了,也不知道除了這兩句外,後面還有沒有寫着其他的話。”

議長用肩膀把聽筒夾住,伸手拿過紙筆,說:“把你看到的兩句話告訴我,我記一下。”

“是……”尾崎秀實答應一聲後,過了一小會纔開始念。這些字句畢竟是三百年前的古人所寫,辨認和翻譯起來頗爲費力。

“向皇帝的居所叩首,再扭頭看看後面……”

近衛文麿皺着眉思考着其中的含義,一面把這句話記到紙上。

“張牙舞爪是虛張聲勢,把四肢和身體放平……”尾崎秀實頓了頓,說:“就只有這些。”

看着紙上那完全看不出所以然的語句,近衛文麿驚訝地問:“這段話找不到韻腳呀,既不是俳句也不是和歌,難道開啓‘國運之印’的,就是這兒戲一般的詞句嗎?”

“可他記錄下來的就是這樣”

“這麼說,廣吉是打開過‘國運之印’的嘍?”

“說來奇怪,他在日記中抱怨,這套開啓方法似乎並不能打開金印。”

“哦?太荒謬了,明知沒用的方法還要記錄下來嗎?”

尾崎秀實又沉默了一會,看來日記上的字句的確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困擾:“他在日記裡說,這方法是大谷吉繼連同金印一起交給霧隱才藏帶出來交給竹林院,再由竹林院一併交給他的。”

“也就是說,這方法是大谷吉繼傳下來的嘍?”近衛文麿很難想象,寫出“前世因緣後世果,輾轉六道輪迴間。稍候吾至莫心急,先行後進必相見。”這樣磅礴的辭世句的刑部少輔,居然會傳下這些毫無韻腳的句子來。

“是的,正是這樣。不過這些詞句應該不是他創作的,而是從太閣大人那裡獲悉的。畢竟是太閣囑託他把金印呈交天皇陛下的,所以纔會把開啓方法告訴他。”

按照這個思路繼續推理,豐臣秀吉並不是金印的製造者,自然也不會是寫下開啓方法的人。也就是說,這拗口又莫名其妙的方法口訣是出自堀田重光的手筆。這就解釋得通了,堀田重光說到底只是個工匠,怎麼會去考慮押韻這種事?

近衛文麿在向記者道過謝後掛斷了電話。隨即他意識到,雖然堀田重光留下了開啓方法,但石川廣吉卻打不開金印。是不是可以據此推斷,大谷吉繼也打不開?如果這個推斷成立,那天皇陛下很可能並不知道金印中到底藏着什麼。

想起後陽成天皇實錄中記載的,大谷吉繼最終是以“再三進言”“囑其法”作爲收場,近衛文麿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如果大谷吉繼在天皇面前打開了金印,取出了裡面的遺秘,金印作爲承載遺秘的機關匣的使命便已完成,大谷吉繼又何必再三叮囑宮內人記錄下開啓方法?

他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武藤章,想起那天他來彙報金印的消息時曾說過“大谷吉繼知道開啓方法卻恪守承諾,寧願兵敗身死也不打開金印”的話,心裡不禁暗笑。

什麼恪守承諾,什麼高風亮節,不過是給力所不能及找個高尚的藉口而已。

如果連知道方法的大谷吉繼都打不開,那這個金印應該迄今爲止都沒有被打開過!

想到太閣的遺秘至今仍完好地保存在金印中,近衛文麿只覺得心中的壓抑一掃而空。他推開窗戶,看着庭院對面掩映在蒼翠中的皇宮,激動地想:大谷吉繼未竟的使命,就由我來完成吧,我一定能取出太閣的財寶,讓日本徹底強大起來……

感慨了一會,近衛文麿轉身見武藤章仍然硬撅撅地坐着,一動不動。笑道:“你這個人吶,就沒有點眼力見,來了這麼半天,也不知道給自己沏杯茶喝。”他一面說着,一面走到茶水臺前親自沏了兩杯茶。

“在您的辦公室裡,我怎麼敢放肆?”武藤章畢恭畢敬地接過議長遞來的茶水,誠惶誠恐地回答。

喝了口滾燙的苦澀茶水,近衛文麿把寫着金印開啓方法的紙頁推到武藤章面前,說:“把這個記下來,讓你的部下按照這個方法試試看。要是真打開了,咱們很快就不用喝這麼難喝的茶了。”見武藤章仔細地記着,他又叮囑道:“記住,我們要的是裡面的東西,而不是那個骨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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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人的傷病只有在睡夢中恢復得最快。也許是因爲負着傷的身體會時常提醒大腦“趕快睡覺”的緣故,霧隱健太進了船艙後,沒一會就睡了過去。當艙門被敲開的時候,他還在夢中,迷迷糊糊聽見對方在門外說着什麼。

“小姐,這三位客人是一起的。不巧的是,他們訂的這幾個艙被您的房間隔開了。”帥氣的客艙經理用手比劃着“切”的動作,和藹地說:“調換房間這種小事,他們幾位本不想來麻煩您,是我多事,告訴他們說,這個艙裡住着的小姐善良極了,一定會幫忙,您看……”他欲言又止,攤開手咧嘴笑着,一對湛藍的眼珠中充滿期盼。

剛纔如果剎那不是隻把門開了道小縫,而是完全敞開的話,相信此刻站在這個能說會道的美國佬身後的女人在看清自己的模樣後,早就衝過來動手了。她絕不會忘記,就是這個女人開槍打爆了淺野重一的頭顱。

看到敵人也上了船,剎那心中又驚又怒。卻捏着嗓子,用標準的上海話回答:“沒得關係,一會等我先生醒了,我就去找儂。”

客艙經理大睜着眼做了個無比誇張地表情,聳着肩格外小聲地說:“萬分抱歉,我們不知道您先生正在休息。您可千萬不要叫醒他,讓他好好睡覺,一會再說……”說着衝身後賀振良三人招招手,示意“咱們快走”,又扭過頭留給剎那一個溫暖的微笑,這才離開。

剎那在門縫中看他們走遠,關上門坐在牀邊,對已經醒來的霧隱健太說:“是他們”

“他們?”

“淺野房間裡的那夥人。”

他們怎麼會上這條船?霧隱健太眯起眼想。

剎那用手在空中“切”了一下,冷靜地看着自己的上司。這動作雖說和方纔客艙經理比劃的一樣,但表達的意思卻大不相同。

霧隱健太想了想說:“不行,萬一事情搞大了,咱們想跑都沒地方。別忘了這是條美國船……”他服侍武藤章多年,對世界局勢頗有了解,深知美國最擅長髮戰爭財。現下美日關係並不怎麼樣,萬一擦槍走火,也許美國會藉此對日本宣戰也說不定。他想了想,長長吁了口氣說:“咱們把金印安全帶回去就好,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動手。”

“這可不像少佐一貫的風格呀。”剎那嘲笑着猶豫的忍者:“敵人已經提出了換房間的要求,躲不過去的”她只是基層軍官,對國家關係沒什麼概念,以爲霧隱健太是怕纏鬥起來難以收場,又說:“我保證能讓他們都消失掉,神不知鬼不覺!”

霧隱健太心說要搞暗殺,還用得着你那點羽黑的三腳貓功夫?他知道剎那說得沒錯,到了調換房間的時候,只怕想不動手也難。想想說:“咱們現在就躲出去。”

“躲哪裡去?”

“貨倉”

“這時候大家都在登船,船舷上人那麼多,怎麼去?”

兩人正焦灼地想着對策,就聽門外響過一陣腳步聲,有人操着生硬地漢語說:“您的房間是整條船最大的一間,設施也是最齊全的,希望這次旅行能讓您留下美妙的回憶……”霧隱健太“騰”地跳起來,側身站到窗後,順着窗簾的縫隙向外看去。只見一羣人簇擁着一個長相斯文的男人,在船長的帶領下,正從自己的房間前經過,向走廊盡頭走去。那男人身邊一個胖子諂媚地說:“楊公子重任在身,我們幫不了太多,只能略盡綿薄,讓您住得儘量舒服一些……”

原來,這男人就是衛生署派往美國採辦藥物的專員,也是船政廳廳長的乘龍快婿。廳長的女婿要出遠門,屬下巴結也是自然。按說他這個級別的專員外出公幹,至多住二等艙,即便是要巴結,送間頭等艙給他住住也就算可以了。但這胖子在客運部門幹了五、六年沒被提拔起來,一心盼望升官,好容易逮到這個機會,當然拼盡全力奉承,以至於竟讓這個小小的專員住進了公主號最豪華的客房。

眼見一行人漸走漸遠,從窗戶的角度已看不見。霧隱健太轉頭看着剎那,開心地笑了:“喂,咱們不用去貨倉了,有個更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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