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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章 洪濤(三)

第四七章 洪濤(三)

在王大虎和趙主任的帶領之下,劉興華終於找到了東荊縣的縣委李書記和縣長張義,此時,這兩個人正陪着專區裡主抓防汛的姚副專員和省防汛抗旱指揮部派過來的秦副部長,在東荊河大堤靠近北垸分洪區的地段處正討論着什麼,邊上還有幾名隨從人員跟着,其中有兩個人展開着一張圖紙,因爲剛剛下過雨,地面上都是泥濘,所以就那麼拿着圖站着。大家見到劉興華和王大虎到來,都不約而同丟下了手中的活計,連忙迎了上去。

看到劉興華的時候,張義便有些激動了起來,連忙走上前去,就好象是當年當兵的時候一樣,馬上立正敬了一個禮。旁邊的王大虎卻笑着對張義道:“看看你,張義,你都復員這麼久了,還是忘不了軍隊裡的那一套!”

張義卻彷彿沒有聽到,依然舉着自己的手臂,一本正經地行着軍禮。

劉興華也有些感慨起來,伸手下了張義的胳膊,親切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呵呵,這麼久了,張義呀,你還是有着軍人的作風喲!”

“可不是嗎!”邊上的李書記也笑着過來跟劉興華打着招呼,同時對着他道:“我們大家都知道,張縣長做什麼事就好象是在打仗一樣,雷厲風行,一是一,二是二,從來就沒有拖沓過。”

劉興華點了點頭,仔細地端詳着張義這張原本英俊的臉,但是此刻,這張臉卻越發得憔悴瘦弱了,想一想他們兩個人也有半年多沒有見面了,張義比上一次見到的時候,更加黝黑,也更加邋遢起來,滿眼佈滿了血絲,顯然有好幾天沒有睡過好覺了,他的下巴和脣上的鬍子又黑又粗,肯定也有幾天沒有刮過了,三十多歲的一個人,此時看上去疲憊不堪,就彷彿是五十歲的樣子。

劉興華有些心痛起來,想一想當年他跟着自己打游擊的時候,還是一個孩子,如今卻已然可以獨當一面了。

“張義,你有幾天沒有睡覺了?”劉興華關懷地問着。

張義憨憨地笑了笑,告訴着他:“我也不知道有幾天了,呵呵,這些日子就是叫我睡,我也睡不着!”

旁邊的趙主任接口道:“這幾天張縣長和李書記都是天天在河堤上換着班的值守,這上百里的河堤每天二十四小時都要派上很多人進行拉網似的排查,生怕有個萬一,就是有一點的滲漏都要緊張半天,誰也不敢掉以輕心,所以當然是睡不好吃不好的!”

劉興華點着頭,又與秦副部長和姚副專員打着招呼,雖然很想與張義單獨地相處着聊一聊,但是他也知道此時最重要的還是災情,於是當先地詢問着這裡的情況來。

秦副部長是水利方面的專家,他簡要地向劉興華作了彙報,說到最後的時候,他不無擔心地告訴着劉興華:“今天下半夜長江的洪峰一定會過來,這個大堤能不能保得住,我們誰也不好說!”

“是呀!”姚副專員也跟着道:“劉省長,剛纔你過來之前,我們正在討論開閘分洪的事宜。”他說着,用手指了指不遠處建在大壩上的泄洪閘,那是一組鋼筋混凝土構築的壩體,足有一百米長,三十多米寬,河堤到達這裡的時候,內外兩道堤合成了這一道大壩,在壩體的中間修着五道高大的水閘,如果水閘打開,狂嘯的洪水將會從東荊河中奔涌而出,轉瞬之間就可以將大壩外側的良田淹沒。

劉興華把目光從水閘處移開,投向壩體外側一望無際的田地,此時,這裡的稻子已經打穗長谷了,飽滿的穀穗將稻子壓彎過來,已經有稻子開始轉黃了,過不了幾天,就可以收割。雖然剛剛下過了雨,但是一眼望去,還是稻浪翻滾,壯觀異常。

李書記也走到了劉興華的面前,如實地向他彙報着:“我們已經把北垸裡所有的老百姓、包括牲畜全部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等着開閘分洪了。今天晚上,如果長江的洪水過來,一定會倒灌東荊河,再不分洪,這條大堤只怕承受不住!”

劉興華點了點頭,又問着他:“既然你們已經有了決定,那剛纔,你們還討論什麼?”

張義馬上接口道:“老領導呀,是我不同意分洪!”

劉興華把目光投到了張義的臉上,在來的路上,他已經聽到了王主任的介紹,但還是問着:“你爲什麼不同意分洪?”

張義看了李書記和姚副專員一眼,眼睛再一次的通紅了起來,這纔對着劉興華道:“如果分洪,那麼我們東荊十幾萬畝的水稻將顆粒無收!前年大水的時候,東荊縣是一片的汪洋,那一年淹死不少人就不說了,但是後繼又因爲缺糧,餓死了不少人,這兩年我們東荊縣吃的一直是國家調派過來的救濟糧。去年的時候,我們纔開始整治被大水沖毀的農田水利設施,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年,老百姓眼見着會有一個好的收成,如果再被分洪,那麼就是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看到的豐收再一次打了水漂,那麼多的孩子還巴巴地等着吃飯呢!那麼多的老人也等着米下鍋呢!我們就這麼一個決定,把他們盼了兩年的收成化成了泡影,於心何忍呢?”

聽着張義的話,越說越發得激動起來,劉興華不停地點着頭,這說明張義的心裡的確是裝着了百姓,他的這個縣長並不是白當的。

但是,李書記卻緊鎖着眉頭,看到張義說完了,他馬上接過口來,對着劉興華道:“劉省長,張縣長的話說得的確不錯,我們東荊縣受災兩年都沒有緩過來,今年如果沒有這場洪水,應該是可以打一個翻身仗的!”他說着,也有些悲傷,但又把話題一轉,接着道:“可是洪水來了,怎麼辦?我也不想分洪,可是不分洪,誰又能保證這個大堤不會決口呢?萬一這條大堤真得決口了,那麼受災的又何止是這十幾萬畝的水稻呀?這一淹就是四個縣,人命關天呀!我們只能作出一部分的犧牲了!”

李書記的話更是在情在理,比張義的理由還要充分,令劉興華也不得不相信,只能跟着點頭。

“這條大堤決不了!”張義忽然拉高了聲音,十分肯定地答着。

“你怎麼有這麼大的把握?”劉興華問道。

張義十分鄭重地道:“這條大堤是去年由我主抓新修的,當初修這道堤的時候,我就跑到了武漢,求水利學院的黃教授和幾個水利專家一起幫我修改的設計方案,而且在施工的時候,我也是親自監督的,連河基都清了一遍,建成之後省裡的在關部分驗收時就肯定,說我們的東荊河大堤,足可以承受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就算是前年的那場大洪水,也沒有問題。這纔多久,我就不信這條大堤建好還不到一年,而且今年的洪水也不及前年的洪水一半,它就會垮掉!”

“這種事情誰也無法預料!”李書記接口道:“如果萬里有個一,那可不是兒戲!”

劉興華點了點頭,他倒是同意李書記的講法,他擡起頭,看着秦副部長,問道:“老秦,你是水利方面的專家,你認爲呢?”

秦副部長斟酌了良久,想了又想,才道:“這個問題真得不好肯定地回答,這條大堤的確建得非常堅固,但是,再堅固的大堤也會有險情的,比如說管涌吧,萬一有一處沒有被人發現,就很可能造成潰堤……”

“這個請大家放心!”張義沒等秦副部長把話說完,便接了過去,十分自信地道:“我們全縣的父老鄉親都不願意自己的家園被毀,所以這條大堤是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會有人不間斷地搜尋,只要有一點滲水的地方,馬上就會報告過來,然後我們也會馬上進行處理!”

正說之間,便有一個赤着腳的小夥子從東面跑了過來,向張義報告着,在李堤那邊發現了一處滲水,不過已經被解放軍和當地的老鄉一起丟沙袋和土方堵住了。

“看看,今天一天就已經發現了三次滲水了!”在那個報告的小夥子離開之後,李書記不由得頭大了起來:“如今是白天還好說,如果到晚上,有一個沒有發現,那就很難說了!”

“劉省長,我建議還是儘早分洪!”姚副專員當先地對劉興華道。

“不行!”張義也叫了起來:“只要我們嚴防死守,把今天晚上再熬過去,那麼,就是勝利!”

看到張義如此倔強的樣子,不由得令劉興華和王大虎同時想到了朝鮮戰場上的價川之戰,當時,張義帶着一個團頂住了聯合國家一個師的進攻,當時不僅是王大虎,便是劉興華也覺得這個任務有些難,但是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張義竟然真得做到了,雖然他們損失慘重,可敵人的損失更加慘重。

“劉省長,如今我們這裡的幾個人,就是一個臨時的委員會,我覺得我們應該少數服從多數,投票來決定到底應該不應該分洪!”李書記建議着。

“嗯!”劉興華也點着頭,這個提議倒是不錯,他還是徵詢一樣地再一次問着秦副部長:“老秦,我們這些人其實都是外行人,你是一個專家,你的意見呢?”

秦副部長想了想,還是道:“爲了保證萬無一失,我同意分洪!”

“我同意!”“我也同意!”姚副專員和李書記先後表態。

劉興華把目光投向了王大虎,對着他道:“大虎,既然你也在這裡,也投個票吧!”

王大虎怔了怔,有心推掉,但是又怕劉興華說自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想了想,也舉着手道:“我也覺得分洪要穩妥一點!”

“你呢?”劉興華又問着趙主任。

趙主任怔了怔,也許沒有想到劉副省長還會來問自己,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那我也同意分洪!”

劉興華點了點頭,對着張義無可奈何地道:“張義,這裡共有七個人,其中五個人都同意分洪,你還有什麼說的?”

張義的臉漲得通紅,他的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但還是強壓着自己的情緒,怔怔地看着劉興華,問着他:“那麼,老首長,你的意見呢?”

劉興華遲疑了一下,還是告訴着他:“我也贊成分洪!”

張義不由得呆了,他還原以爲劉興華會站在他的這一邊來。

“王秘書!馬上去通知,開閘分洪!”李書記就好象是得到了聖旨一樣,當即便命令着身邊的一個工作人員。

“是!”王秘書答應着,正要跑開。

“不行!”張義卻象是發了瘋,攔住了王秘書的去路,近乎撒潑一樣地大叫着:“不行!你們不能分洪!”

“張義!”劉興華經不住提高了自己的嗓音,他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得意手下,如此得頑固不化,忍不住地唳聲問道:“你還有組織,有紀律嗎?”

張義愣了愣,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如何自處了,只能任由淚水從眼中狂泄而出,幾乎是絕望了一樣,“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

王秘書被張義拉着衣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求助一樣地看着劉興華。

“大虎,找個兵把他架開!”劉興華幾乎失望到了極點,如此冷酷地命令着王大虎。

王大虎怔了怔,只得命令着跟隨在自己身邊的那個警衛,去拉起張義來。

這個年青的士兵來到了張義的面前,拉起了他來,王秘書乘機連忙跑開,而這個時候,張義已然明白了自己是無能爲力,他爭扎着,驀然間便摸到了這個小警衛員身上的槍,毫不猶豫地便拔了出來,一把便將這個警衛員推倒在地,同時拿着槍對着天“砰”地便開了一槍。

槍響的聲音立即將在場所有的人都震住了,便是剛剛拔腿要跑的王秘書,也不由得收住了腳步。

“張義,你到底要怎麼樣?”劉興華已然怒不可遏了起來。

張義猛地倒轉了槍口,對準着自己的頭,再一次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乞求着:“老首長,不要分洪!不要放水!我用我的命來向你保證!”他說着便扣下了手槍的扳機。

“張義!”劉興華經不住地大叫着,心猛地一顫!

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地心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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