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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章 殘血(二)

第七八章 殘血(二)

聯合國軍的坦克說到就到了,黑壓壓地呈一字長蛇狀從東邊的大道上氣勢洶洶而來,還未到得橋東的兩外陣地之前,便向這邊打出了一陣的亂炮,剛剛平息的天空之下再一次喧囂了起來,巨大的爆炸聲此起彼伏着,在華川湖的東岸來回的迴盪着,煙霧騰空而起,同時帶着泥土也漱漱而下,湖邊的樹林也失去了方纔的寧謐,隨着爆炸聲的響起來,樹木也在喀啦啦地倒下來,只是這個時候的鳥兒早被不久前的槍炮聲驚得盡數逃離了,樹木倒下去的時候,只有空谷裡偶爾還能傳出回聲,響徹了雲霄。

陣地上,所有的人都很緊張,大家都知道,警衛營的最後關頭已經到來了。

張賢其實與大家一樣得緊張,只是他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一定會被大家看在眼裡,所以他也知道在這個時候,自己的從容更能夠讓大家內心平靜,纔可能令同志們無所畏懼。他的臉上習慣性地帶着一絲微笑,這種微笑在別人看來,定然是一種胸有成竹的信心。

“過來了!”張賢身邊的彭青松忍不住地叫着,他的手握着衝鋒槍已然有些抖動了。

“轟”地一聲,一枚炮彈就在陣地之前炸裂開來,泥土與彈片亂飛着,煙塵也升起了老高,所有的人都在炮彈爆炸之前,十分有經驗地埋下了頭去,便是身子也藏在了壕溝之中,躲避着四處橫飛的彈片。

在爆炸聲之後,張賢擡起頭來,十分親切地拍了拍彭青松的肩膀,告訴着他:“別怕!敵人也只是亂打,他們開不上來的!”

“我纔不怕呢!”彭青松連忙搖着頭,握着槍的手已經停止了抖動,爲了掩示他剛纔的不安,還裝出了一副不屑的樣子道:“有什麼好怕的呢?呵呵,我當然知道敵人的坦克又不會爬山!”

張賢點了一下頭,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危橋的西岸,已然看到那邊的敵人正在準備着隊形,顯然認爲他們的援軍已經到來,他們也要趁機衝過橋來了。而在這個時候,他們佔據着陡峭的制高點,坦克和裝甲戰車自然無法爬上來,那些橋西的敵人步兵一旦過得橋來,那就真得是他們警衛營的末日了,這些敵人一定會把他們的整個陣地團團的包圍起來,就算他們不進行攻擊,到了天黑,警衛營只怕也不是那麼好突圍的。

大道上,敵人的坦克已然緩緩地開了過來,先前對着兩處高地試探性的炮擊,並沒有得到志願軍有力的迴應,這令他們有些放心下來,相信這裡的對手沒有有利的武器能夠來對付他們這些鋼鐵巨獸。也正是因爲他們的膽子大了起來,所以也全然不在乎有可能會到來的襲擊,五六輛坦克並排着向大橋的東頭開過來。

“打不打?”張青跑過來問着張賢。

“等一等!”張賢揮着手,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橋西面的敵人身上,此時他最怕的就是橋西的敵人過橋來。

敵人的坦克越來越是接近了橋頭,而這個時候,橋西的敵人也開始了行動,藉助着自行火炮的炮火掩護,又一次的踏上了這座令他們付出慘重代價的傷心橋。

“敵人上橋了!”張青緊張地提醒着張賢。

“打!”張賢終於揮下了手臂,立時,陣地上所有的槍都對準了橋上的敵人,乒乒乓乓之中,眼見着那些衝上橋頭的敵人抱頭鼠躥着,找尋着可以躲避子彈的地方,他們躲在同胞屍體之後,躲在橋欄之後,更多的人無處可躲的時候,乾脆臥倒在地上裝着死。張賢有些無奈,如果這個時候他們還有榴彈的話,用擲彈筒只要對準方位發射一枚,就可以令橋上的敵人損失慘重,只是這個時候,別說是榴彈,便是手榴彈所剩下的也是寥寥無幾了。

見到橋西的聯合國軍過橋受阻,橋東敵人的坦克不由得發起了怒了,來回轉動着炮塔,拉大了仰角,向兩邊的兩個高地進行着炮擊,以圖壓制住陣地上志願軍戰士們的火力。正是因爲距離得拉近,儘管這些坦克的炮火威力遠不及華川湖西岸的敵人炮兵陣地上的炮火,但是所形成的威脅卻比大炮的威脅大了許多,戰士們不得不爲了躲避這些坦克的炮火而放鬆對大橋上敵人前進的阻擊。趁着兩邊高地上志願軍火力被壓制的時機,橋上的敵人再一次爬將了起來,紛紛向橋東撲來,他們也知道,在大橋上是何等得兇險,只有衝過了大橋,纔可能得到一絲生的希望。可是,在他們剛剛到達大橋的東頭時,掩藏在橋邊的機槍陣地開起了火來,這是這處陣地第一次開火,噴薄的火舌無情地噬食着這些同樣是士兵的美國人的身體,這些聯合國軍的戰士們哭喝扭屈着身體,倒在血泊之中,忽啦啦地便倒下了一大片,那些剛剛起身來的聯合國軍士兵們,再一次臥倒在了橋面之上。

被這突如其來的機槍掃中,橋西的聯合國軍指揮官也急了起來,對着話筒狂喊着什麼,張賢只看到高地之下敵人的坦克不顧一切地駛向橋頭來,想必是要摧毀他們營最後的機槍陣地。眼見着第一輛坦克已然衝過了兩山的夾口,踏上了那枚埋在道路正中的地雷,可是在這輛坦克開過去之後,卻是安然無恙,那枚反坦克地雷並沒有爆炸。

“荊揚,這是怎麼回事?”張賢不由得大急了起來,幾乎是怒斥着身邊的荊揚,在這個時候,他已經無法再來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因爲他知道,一旦敵人的坦克消滅了他們的機槍陣地,那麼就真得沒有什麼可以阻攔住橋西那些對他們恨之入骨的敵人蜂擁而上了。

荊揚也有些摸不着頭腦,連連辯解着:“我就是埋在那裡了呀?”

“是不是引信壞了?”彭青松提醒着他。

荊揚愣了一下,忽然飛身跳出了戰壕,象是一隻離弦的箭,飛撲下山,任憑着敵人的炮火就在身邊開花,彷彿是渾然無覺。

“回來!”張賢不由得驚得大喊着,他知道這麼毫無故忌地衝下山去的後果是什麼。

“回來呀!荊揚!”張青與彭青松也在後面高喊着。

可是,荊揚卻渾然無覺,只幾個起縱便到了山底,奮力的撲到了大路的中間那個埋雷的地點,這個時候,敵人第二輛坦克也接踵而至,坦克上的射擊手顯然發現了這個臥倒在路中的中國人,架起了機槍來對着路中間進行着掃射。荊揚扒出了地雷,這才發現觸發器被一塊石頭卡住了,他飛快地清理掉卡住的石頭,他的動作雖然很快,但是敵人的坦克也開得飛快,“撲撲”地一陣亂槍掃來,他急向路邊滾去,但是還是慢了一些,子彈擊中了他的身體,他慘叫了一聲落在了那裡。

“荊揚!……”陣地上,幾乎所有的人一齊喊出了聲來,大家都要把喉嚨吼破。

坦克的履帶輾過了荊揚的身體,大家的眼睛通紅了起來,眼見着那個活生生的生命被鋼鐵的怪獸軋成了爛泥,不容張賢的眼淚落下來,只聽到“轟”的一聲巨響,那輛坦克也被炸翻了,蘇聯人製造的反坦克地雷威力十分巨大,炸穿了坦克底部相對薄弱的裝甲,擊中了內部的人員,整個車體橫過來向一邊倒去,正壓到了前面停在橋頭處的第一輛坦克身上,這輛坦克正在轉動着炮塔準備對警衛營橋頭的機槍火力進行壓制,倏忽地被第二輛坦克壓到了身上,停在了那裡,炮塔也卡住了,轉動不得。

眼前的變化來得太快,就是在人們的一眨眼之間,後面敵人的坦克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驚呆了,停在了那裡,竟然一時之間不敢再前進一步。

“荊揚!”張賢的身邊,彭青松嘶聲裂腹的哭喊着,憤怒地跳出了戰壕,以便能夠向坦克里正在爬出來的敵人進行着射擊。在警衛營裡,他與荊揚是老鄉,關係也是最好的,眼見着最好的戰友就這麼犧牲了,他也幾乎要失去了理智。

“青松!快回來!”張賢大聲地呼喝着,雖然他的眼睛裡也滿是淚水,但是心底卻是一片得清澈,荊揚這是用自己的生命來完成了他交給的任務,而且這個任務荊揚完成得非常漂亮,已然達到了他最想要的結果。可是,對於彭青松這個愣小子的突然發瘋,卻令他有些意想不到。

彭青松好象並沒有聽到自己營長的呼喊,依然固執地向前移動着,如今他的眼裡只有那個從報廢的坦克裡爬出來的敵人,那個敵人正是殺死荊揚的兇手,他想到的就只有報仇,爲他的老鄉報仇!正是因爲這種仇恨在剎那間充斥了他的整個身心,矇蔽了他那原本應該清晰的思維,最終卻釀成了整個警衛營的悲劇!

“回來!”張賢再一次大喊着,也跟着跳出了壕溝,向彭青松飛撲過去,他只想把自己的這名戰士拉回來,從死神的手裡拉回來,腦海中再沒有其他的雜念。

一枚炮彈呼嘯着從山下的敵人坦克的炮口飛出,向着這邊的陣地飛過來,張賢耳聽着這炮彈的呼嘯聲,不由自主地便判斷出了這枚炮彈的落點在何處,他再也來不及呼喊,條件反射一樣的直撲過去,一把將彭青松撲倒在地。而這個時候,彭青松也已經射出了復仇子彈,眼見着那個從報廢坦克裡爬出來的敵人倒在地上,他的心頭說不出來的快慰!

“轟”地一聲巨響,炮彈終於落地並且炸裂了開來,彈片是流星雨一樣四處橫飛着,張賢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嗡”地響了一聲,馬上一股鑽心的痛疼衝上了腦門,但是這種感覺也只是剎那之間,然後便什麼也感覺不到了。他睜開眼睛,只看到眼前一片得血紅,好象天上正在下着一場腥紅的血雨,然後就是一片得模糊,影影綽綽的彷彿鬼魅在四處亂躥……

“營長!營長!……”張賢的耳邊傳來了彭青松急迫的哭嚎聲,可是在這個時候他聽來,卻覺得越來越遠,越來越細,越來越不可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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