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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病休和借調

第六章 病休和借調

我很早就聽說S公司的口碑好,是“快遞界的海底撈”,Z主管開會時就經常要求我們,派件時要向客戶提出幫忙把垃圾帶走。像這樣的要求,我發現自己做不到,我從沒問人要過垃圾。假如是客戶主動請我幫忙,我倒是很樂意效勞,不過這樣的客戶我只遇見過一次。Z主管還要求我們,每次送出快件後,要請客戶幫我們打個五星好評。站點還做了統計表貼在牆上,每天更新我們得到的好評數,排名靠後的會在開會時被揪出來。

當時這真的把我整得好苦,我每天都過得很焦慮。一方面我很怕自己會排在後面,另一方面我對着客戶又開不了口。於是每天下了班之後,我就在手機裡編輯短信,給當天服務過的客戶發短信,請他們給我打個好評。我專挑那些對我特別客氣和熱情的客戶,同時把老年人排除在外,因爲老年人就是想幫我,也不懂怎麼在手機裡操作。我每天發二三十條短信;對我來說,文字表達要比面對面口頭表達容易得多。

經常有客戶當面誇我,連帶着誇起“S公司的服務就是好,和那些什麼通不一樣”。這每每讓我感到尷尬,因爲我向來是挺羨慕“那些什麼通”的——他們送快遞就是送快遞,不用早晚開什麼會,更沒有丟垃圾、打好評之類的事情,也不會動不動就被投訴。

到了7月份,北京的溫度動輒就超過35℃,當時我的住處沒有空調,我經常半夜被熱醒,渾身被汗浸溼。大概因爲休息得不好,加上上班時因爲不方便如廁,我就很少喝水,在這些林林總總的原因下,我得了感冒,而且拖了很久都好不了。六七月份本是物流淡季,組裡的兩個老員工因此請了長假,各回了趟老家,這導致我連續兩個月無法正常排休。

開始的時候,我並不太重視。往年我也會得感冒,自己吃些布洛芬就好了,可是這次拖了半個月都不好。我每天出門前吃一片布洛芬,就這麼扛着,直到有天中午,我在酷暑下差點兒暈過去,腦袋感覺像要炸裂一般,雙耳聽到莫名的嗡嗡響。晚上回到家後我量了體溫,發現已經燒到39.7℃,我立刻在微信羣裡請了假。第二天一早,我去了潞河醫院看發熱門診。

可能因爲出門前吃了布洛芬,在醫院量出的體溫是38.8℃。醫生問我感冒多久了,我說半個多月。她又問我在家裡量過體溫沒有,我說量過。她問最高時到多少度,我說昨晚是39.7℃。她輕輕地說了聲“我靠”,然後打印了張單子,讓我先去照個CT。

診斷結果是病毒性肺炎,醫生讓我先輸一週液,然後再回來複查。不過我在S公司是小時工,公司沒幫我買醫保,在潞河醫院輸液每天要花50塊錢掛號。我覺得這不划算,因爲我來輸液時,並不需要醫生診治,爲什麼還要每次掛號呢?於是我問醫生,這個病會不會自己好。她冷冷地瞟了我一眼,意思大概是:看你樣子也不小了,怎麼還這樣愚昧。然後她告訴我不行。“不過,”她又心軟地補充道,“你可以拿處方到小診所去輸液。”是啊,我只是輸個液而已,到哪裡都一樣,何必擠兌三甲醫院的資源呢。於是我騎了一輛共享單車,在高德地圖裡找到了一家在羣芳中一街上,離我住處很近的社區醫院——沒人能夠小覷我在省錢這件事上的決心,哪怕是在我病了的時候。一進社區醫院的大門,我就注意到了旁邊的輸液室,只見玻璃牆裡邊已經坐了一排老人在輸液。看來我找對了地方,輸液是這裡的主打業務。

但是醫生在看了我的處方後卻說:“這個是消炎藥啊,我們輸不了。”我覺得有點兒奇怪,他怎麼把生意往門外推呢?但我不想探究這種問題。我出來又掃了一輛共享單車,很幸運地在不遠的羣芳中二街上找到了另一家小診所,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這裡還有家診所。

不過這個小診所似乎生意不好,裡面只有一個醫生,沒有護士和病人。大概醫生就是老闆,正獨自在看店。她看了我的處方後,也顯得很猶豫。她問我是肺炎嗎,我說是。她沉吟了一會兒,說了些我沒聽清的話。我沒有追問她到底想說什麼,當時我的身體很虛弱,不想和她探討問題,只想聽到行或不行的答案。最後她勉強同意了。只是,這時輪到我嘀咕了。連續兩家診所的態度引起了我的警惕。他們爲什麼要猶豫呢?我想,會不會是我打的消炎藥有風險,萬一出了問題,他們沒有條件搶救?想到這點,我的疑心變得更重了。這時我留意到,這家診所也太袖珍了,佈局不像個醫院,倒像個按摩理療館,牆上還貼着人體穴位圖,而我完全不信這個,我相信西醫西藥。遲疑片刻後,我找了個藉口,又回到了潞河醫院。

這次生病我休息了一個星期,每天早上去潞河醫院輸液,下午在家睡覺。到了第八天,我覺得自己已經痊癒了,也沒按醫生的要求回去複查。我怕她要我再照一遍CT,我已經照過一次,要三百多塊錢。後來我算了下賬,連誤工在內,一場病使我損失了三千多塊錢,相當於半個月的工資。

我生病的時候,站點從其他小組抽調了人來支援我們組,這種情況偶爾會發生。我也去支援過別的組。有一次,前面提過的那個兩人小組又出了問題。他們小組很容易出問題,因爲組裡總共就兩個人,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之前因爲不願做俯臥撐而被調走的那個小哥,其實就是他們組裡的,所以這時他們已經換了一個新小哥。有一天另一個老組員不知爲啥請假回了老家,於是站點讓我過去幫幾天忙。我當然是服從分配,但是說心裡話,其實誰都不樂意去支援別的組,畢竟快遞員在熟悉的地方幹活兒效率才高。雖說那片地方我曾經去送過幾天,但始終還是生疏的。

他們的新組員叫小馬,現在我已記不得,當時我在小馬的組裡幫了幾天,我只記得最後一天晚上我倆鬧翻了。事情其實很簡單,因爲我是小時工,我只負責派件,而他還要收件,負擔肯定比我重。但我只是來支援的,我不是這個小組的人,在我看來,我把我負責的半邊區域送完就可以下班了。可是,小馬大概還不熟悉自己的地盤,或者他本來就手腳慢,反正他每天都忙不過來。晚上當我送完自己的快件後,他總是還剩一堆快件沒送出去。開始的幾天我留下來幫他送了,雖然送出更多的快件就能掙到更多錢,但在自己不熟悉的小區,比如說玉橋南里北區,全是些六層的老房子,而且還是在晚上,靠着昏暗的路燈,我連牆上的樓號牌都看不清,那麼這活兒幹起來就很費勁,這錢也就不好掙了。小馬顯然這麼認爲:既然我被調過去支援,那就是他的臨時搭檔了,應該和他一樣,對他的小組負責,而不是僅僅完成個人的任務就算。而我這時已經是滿腹牢騷,不像剛來時那麼兢兢業業了。我在S公司遭遇了太多倒黴事:辦入職耽誤了大半個月時間,最初沒三輪令我幹活兒既累又掙不到錢,加入小組晚又導致分到難送的地盤,小時工沒給買醫保害我看病多花了很多錢……這些不如意的經歷已經損害了我的好心腸,使我沒法再認同小馬的看法。我認爲只有他要對自己的小組負責,而我只是來幫忙的,並不屬於他的小組。何況我已經幫了他幾次,我不能沒完沒了地幫下去。我也想早點兒下班回家——其實都不能算早了——不想和他披星戴月地並肩作戰。

最後的那天晚上,在幫他送掉積壓的快件後,我終於忍無可忍了。我告訴他明天我不來幫忙了,我纔不管站點的人說什麼,我已經受夠了。當晚我就回站點請了假,因爲在他那個小組裡,不請假就永遠不會有休息。而我在過去支援之前,在自己小組裡已經接近一個月沒休息過。所以我對Z主管說,我有必須要處理的私事。

因爲我請假了,站點只好調了另一個人去支援。這個人是新來的,叫作小閆,是山西人。因爲新人比較好說話,老員工一般叫不動。小閆這時剛好跟着飛哥幹活兒,飛哥老是和他提到我,所以他見了我就叫師兄,其實我和他一天都沒合作過。結果小閆去支援的第一天就出了問題。他因爲纔剛來不久,業務不熟練,去到陌生的地方難免心裡惶惶。偏偏小馬因爲自顧不暇,早上連帶也沒帶他一下,導致他連自己負責的小區入口都找不到,一個上午就送出去十幾個快件。我去幫忙的時候不用小馬帶,是因爲我早就在他的組裡幹過幾天,還留有些印象。而且我曾經有段時期在各個小組流浪,對於在陌生地方幹活兒,我已經積累了一些經驗,起碼心裡不會慌。而小閆甚至連高德地圖都不會用,只知道在馬路上轉悠,用雙眼去尋找目標,那當然是找不到了,北京可不是大草原。到了那天下午,先是小馬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小閆不行,想讓我過去幫忙。我說沒空。後來站點也給我打電話,問我有沒有空。我說我不在北京。這時候的我已經是鐵石心腸,誰給我打電話都沒用。

後來他們是怎麼解決問題的,我沒有去打聽,大概又找了別的人去幫忙,反正我一點兒都不關心。我休息完就徑自回到自己小組,沒跟任何人交代,也沒人敢來找我麻煩。看來人都是欺軟怕硬啊。小閆沒過多久就辭職了,大概是適應不了這份工作。他身體不好,據說有天咯血了。而且他個子矮小,只有一米五幾,大點的快件放在車頂上他都很難搬下來。後來他回了山西,到太原找了份物管工作,工資只有一千多。我和他在微信上還聯繫過,他問我有沒有工作可以介紹給他,他還想回來北京。可是他不能幹快遞,我也就幫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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