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大廳內,楚顥景神清氣爽地端坐在桌前,藏青色錦袍襯得一雙鷹眼愈發深邃、沉凝。
長臂虛攬着身旁的嬌軟,唯有看向燕舞桑時,才令人驚詫地發現那人其實是有心的。
“桑兒,餓不餓?”入座半晌,楚顥景才執起筷子,清冷的嗓音蘊含絲絲柔情,關切地詢問燕舞桑的感受。
話音剛落,一旁的丫鬟紛紛趁楚顥景不注意之際擡眸,偷偷瞄一眼被呵寵的燕舞桑。
昨日才進門的燕舞桑,沒有半分怯意,彷彿對王府的一切早已瞭然於心。
見楚顥景欲要夾菜給自己,白嫩的小手立即伸上前去制止他的動作。
“顥景,我還不餓呢,王妃還未到,先等等吧。”語調呢噥,一聲“顥景”叫得何其自然流暢,這是她的特權,是楚顥景賦予她的特權。
聞言,楚顥景柔情似水的眸頓時暗沉了不少,黑壓壓的,陰沉得駭人。
“不準提她。”一提及季嫿姌,他丟下筷子的手轉而緊攬懷中女子的細瘦腰身,連嗓音都不覺冷了幾分。
“顥景,她是皇上欽點的王妃,你不該這個樣子對她。”婉轉清揚的嗓音如春天和煦的初陽,嫩滑的柔荑輕撫上男人的胸膛,水眸掩不住愛戀地睇着,似乎想讓他稍稍鎮靜一些。
柔聲安慰尚未起到任何作用:“皇兄欽點的又如何?王妃之位還輪不到她,那個女人只不過是個犧牲品罷了。”毫無顧忌地道出內心的想法,卻也沒明說王妃之位非燕舞桑莫屬。
然,他們有所不知,方纔的那番對話早已一字不落地入了季嫿姌的耳。
門外,季嫿姌大眼怔忡,一動不動地立着,雙腿彷彿被灌了鉛般寸步難行。
在他眼裡她只是一個犧牲品,不值得同情,不配擁有愛。耳邊始終縈繞着男人絲毫不留情面的冷言冷語,像是要將她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若不是丫鬟提醒,她怕是不會這麼快進去。
突兀地步入大廳的季嫿姌,出現得似乎有些不合時宜,蓮足輕邁,步履輕緩,體態婀娜。
青螺眉黛長,捨棄了繁複的珠花首飾,三千青絲,一絡絡的僅用一支梅花木簪挽起,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讓烏雲般的秀髮,更顯柔亮潤澤。墨玉般的髮絲雖步伐搖曳飄動,眉不描而黛,膚無需敷粉便白膩如脂,脣絳一抿,嫣如丹果,習舞的身姿柔軟靈活,月白色浣花錦衫淡雅處卻多了幾分出塵氣質,有一股巫山雲霧般的靈氣,周身仿若暈出一道若隱若現的金色光環,嫋娜的身段風情盡生,叫人岔了呼吸。
“妾身見過王爺。”輕啓菱脣,如天籟般空靈絕妙的嗓音醉人心扉,盈盈揖身,禮貌至極的問候讓人挑不出任何瑕疵。
一屋子的人像是被她奪了心魄,一瞬不瞬地凝視着眼前的天香國色。
出塵如仙的佳人,傲世而立,恍若仙子下凡,令人不敢逼視。但那冷傲靈動中頗有勾魂攝魄之態,又讓人不能不魂牽夢繞。
“舞桑見過王妃,王妃當真是天女下凡啊!”良久,燕舞桑從座上起身,率先開了口,讚揚之言毫不吝嗇地溢出,眼眸含笑,友善而親切地看向她。
“燕姑娘謬讚了。”能讓楚顥景如此寶貝的女子,季嫿姌自知她是燕舞桑。婉言道謝,淡然的眸清亮一片,好像並未將她的讚揚放在心上。
一句燕姑娘,似暗諷,卻又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一下子就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
皆說季家女子個個傾國又傾城,今日一見確與傳言有過之而無不及,連被奉爲“京都花魁之首”的燕舞桑也瞬間黯然失色。
然而,一直不曾開尊口的楚顥景從季嫿姌進門起,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的玉容,黑眸灼灼,冷凝地審視她。
感受到一道凌厲逼人的目光,舉眸望去,座上的男子有一張冷峻英氣的臉,深邃的五官宛若刀刻,微抿的薄脣線條剛毅,灼亮的黑眸幽深似潭。
這是她與他第一次正面交鋒,她卻能清晰地辨出他眸光帶恨,銳利而冷冽,像是與她有深仇大恨似的。
斂了斂眸,季嫿姌倒並不往心裡去。她性子本就冷淡,彷彿什麼都入不了她的眼,不愛之人,又何必在意太多。
她的心不在這裡,定然不會給自己徒增煩惱。
“涪澈才女”之一的季嫿姌,芳齡十五卻擁有如此國色天香之姿,也難怪涪澈百姓人人稱道。
楚顥景肆無忌憚地打量着依舊保持站立姿勢的季嫿姌,目光隱含深沉陰鷙,灼人眼,刺人心。
遺世而獨立的女子似乎並不覺得有何不妥,微垂螓首,辨不清神色,但能感受到由內散發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陌生,像是很不情願與他人親近。
清高如她,楚顥景一雙英目彷彿能洞悉一切,他知曉她的心思,然而,她越抗拒,他就越想要摧毀她內心高築的防禦。
“跪下!”
令人爲之一振的尖銳怒斥,來得過於突然,震得在場之人渾身一僵,就連燕舞桑也從未見過他發如此大的火。
跪下?
久違的平靜被打破,季嫿姌自然明白這句命令是針對於她的,可令她不解的是,無緣無故讓她在這麼多人面前下跪,是何用意?
大膽地迎上楚顥景慍怒的墨瞳,那抹不容置喙的勢在必得令她心下一驚,可她依然想要一個理由。
“不知妾身所犯何事?妾身愚昧,還請王爺明示。”
滿目疑惑,楚顥景自然一覽無餘。不動聲色地譏笑,嘲弄般勾脣,笑得狂肆,笑得無情。
“王妃難道不該爲自己的晚到承擔後果嗎?”
晚到?
竟爲了這麼一個稱不上理由的理由而要懲罰她,季嫿姌秀眸微閃,脣角輕揚,不由得輕笑出聲。
“王爺想罰便是,用不着拐彎抹角。”他看她時,眼裡盡是厭惡與鄙夷,她不是瞎子,怎會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他有意爲之?
不卑不亢的答覆,一張絕色的麗容隨着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顯得越發璀璨奪目。
誰也不曾料想到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竟會流露出如此泰然自若的神色,燕舞桑此刻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愣愣地擡眸看向楚顥景。
“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本王面前出言不遜。”一聲怒喝,楚顥景從座上一躍而起,箭步向前,牢牢地盯着某個不知死活的小女人,“若是相府無人教王妃規矩,那就由本王親自授教。”
“跪下。”
簡短的兩字,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氣勢。
聞言,季嫿姌無畏地對上面前那雙陰沉戾氣的眼眸,一時間竟無力反駁。
他對她的厭惡,不,也許不單單是厭惡,而是恨,怕是已經波及到丞相府。她能做的,除了咬牙忍耐,還要儘自己的綿薄之力,維護好季府的名聲,不讓爹爹孃親,以及季府中每一個人受到流言蜚語的干擾。
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她不能任性妄爲。
拂去一身僞裝的鐵甲,藏在水袖中的小手不自覺地攥緊,美目氤氳一片,卻被她悄然掩去,是福還是禍,是禍躲不過,她要學會忍耐,坦然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瘦弱的身軀筆直向下跪去,膝蓋着地的瞬間,沒人能目睹到季嫿姌眼底的傷感,從始至終,她都不願用正眼瞧他一眼。
許是因爲不甘,但只有她心裡清楚,不甘的背後,是不屑。
她剛纔的做法或許過於幼稚,不該去激怒他,但要她什麼也不做那是不可能的。感覺是同等的,他討厭她,她亦如此。就算今日她表現得再怎麼完美無瑕,以後他還是會雞蛋裡挑骨頭,甚至是要了她的命。
她無懼,亦無畏。
見狀,燕舞桑欲要上前相勸:“顥景,王妃初來乍到,你……”
可還未等她說完,勸告就被打斷,燕舞桑餘下的話皆被不容置疑的男性嗓音所淹沒:“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個王府本王說了算,今日念在王妃是初犯,小小懲戒以儆效尤,他日若有人再敢違反府中規矩,本王決不輕饒。”
暴戾地眯起眼眸,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來人,在此看守直至午時才準王妃起來。”他倒要看看一介女流拿什麼與他相抗衡。
語畢,季嫿姌不禁覺得好笑。嘴上說着小小懲戒,卻要她跪到午時,她連早飯都未來得及用,就迫不及待要罰她,這個男人當真做得絕情。
一屋子的人幾乎都等着看她的好戲,她所受的羞辱,她所擔的傷痛,她的逆來順受,在他人眼裡必然是一場絕佳的戲劇。
片刻之後,高大挺拔的身形摟着所愛之人從她身旁掠過,那聲冷哼輕得幾不可聞,她感官向來敏銳,自然讀懂了其中的譏誚。隨之捲起的涼風拂開她額前的發,卻絲毫撼動不了堅如磐石的心。
除卻自己的至親,季嫿姌從不與他人交心。孃親告訴她,將心比心,付出與回報是同等的。然,她想要死守住一顆心,而如今,她的心早就不屬於她了。
這陌生的王府,終究不是她的歸宿。
踱至門外的男子轉身睨了一眼跪在原處的女子,孱弱的身子宛若風雨中搖搖欲墜的花兒,明知風雨無情,卻依舊挺直腰桿,孤傲得想要尋一線生機。
淡淡地嗤笑一聲,一個甩袖,楚顥景堅定地邁步離去。
總有一天,他會將她身上的刺一根根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