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靖州的小淩河畔,有一座東湖公園。佔地面積很廣。如果步行繞公園一週,幾乎可以把人累死。除非你有一雙結實的腳板和一雙結實的鞋。然後,還得有勇氣,面對上面的驕陽似火。
每天上午,郎鋒都有習慣,繞東湖公園一週,一邊散步,一邊調理自己的氣血。雖然普通人走上一圈很費力,但是對於郎鋒來說,卻幾乎沒什麼。
公園中,有一片白樺林。高高的,成片的白樺林。偶見之下,可以讓人想起朴樹的那首歌。“靜靜地村莊飄着白的雪,陰霾的天空下鴿子飛翔。……”
那一天下午,郎鋒和夏雨在這個公園裡散步。夏雨偶爾提議,於是兩個人將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一顆白樺樹上。並且在下面寫上了“相愛,永不分離”的字樣。雖然有些惡俗,但是兩個人卻也自得其樂。
那天,夏雨指着樹幹上類似於眼睛的木紋,說:“你看,這上面有許多眼睛。他們見證着我們的愛情。”
“是啊。只是你下次不要在將戰刀對準我的胸膛就好了。”
夏雨忽然愣住了。然後頓了很長時間。最後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說:“以後不要再提這件事好嗎?一點都不好玩。你還讓我怎麼向你道歉啊?我恐怕都說‘一百回’了。”
“啊,是啊。誒,倒是爲什麼白樺樹的樹幹上會有這麼多眼睛呢?”郎鋒打岔說道。
“也許是原來這裡有樹枝,隨着成長老化脫落了,於是留下了這樣一個‘眼睛’。”
“真的很像眼睛唉!你看,在我們倆的名字之間,就有一個眼睛呢!好漂亮呢!”
話說,在這件事發生還沒有過去一週呢。他們就又吵架了。鬧得很兇。夏雨放狠話,說:“永遠也不會再和他說話,見面就會裝作不認識。”郎鋒也不示弱,說:“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兩不相干。”
於是這一週都沒有了夏雨的消息。直到昨天下午,兩個人在路上偶遇,夏雨像沒有發生什麼似地和他打招呼。郎鋒才漸漸認識到,夏雨在健忘這項功夫上,實在是在自己之上,自己應該好好地“繼承優良傳統”將健忘的精神發揚光大。看一些歷史書,有很多偉大人物的評斷上都有“大度”一詞。什麼叫大度?說白了,不就是健忘嘛。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不去計較。在心中選擇性地忘記了。那不是就“大度”了?所謂的小心眼也許就是它的反面吧。郎鋒可不願意做一個小心眼的人。郎鋒知道自己不是一個聰明的人,於是“大度”一些,健忘一些也沒什麼不好。於是昨晚的晚餐是兩個人一起吃的,而且是郎鋒付的帳。
最近幾天,由於執行了幾個夜間任務。身體的確有些吃不消,於是就出來散散步,調整一些身心。放鬆放鬆。於是就再次來到了那棵刻着兩人名字的樹下,用手撫摸着哪用刀刻的兩個名字,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忽然,一種極不好的感覺。彷彿在有人注視着自己。他回過頭四顧。並沒有人。但是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嘩啦啦……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郎鋒猛地領悟。難道這些樹上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於是,用意念力,感應這些大樹的生命體和元魂。並沒有發覺有什麼不對勁兒。但是還是有些不同。這些白樺樹和別的樹木比起來,還是有些不同的。至於哪裡不同,郎鋒也說不清楚。只不過它們元魂的力量似乎要強大一些。但是,這種程度的元魂不足以影響人類的感官。
嘩啦啦。又一陣風吹過。“晚上來這裡……我在這裡等你!”郎鋒的耳邊忽然傳來一個女子飄渺的聲音。他驚愕異常,四顧。卻無人。
究竟是何人在自己的耳畔傳音?
“約好的。不是嗎?”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是誰?”郎鋒用低沉的聲音喝道。
但是那個聲音就此消失無蹤。再也沒有響起。
傍晚。郎鋒一個人赴這個神秘的約。
白樺林中只有樹葉的濤聲。夜風很涼。身穿半截袖的郎鋒感到身體稍稍有些涼意。在樹林裡轉悠了半天,依然沒有出現那個邀約者。難道只是自己的幻覺?
“不。我聽得很清楚。即使是幻覺,也應該有所出處。”郎鋒堅定地道。
這是,一個可以清晰感應到的生命波動出現在自己的身後。郎鋒猛地回身,斬魂刀已經初步卍解,長長的刀鋒架在她的脖子上。而她似乎並沒有害怕。
“你是誰?”郎鋒問道。“爲什麼要邀約我在晚間出來呢?”
那女子面色有些蒼白,似乎還是被嚇倒了。“這斬魂刀,可不是好玩的呢?即使是靈魄,也可以被消滅。再說,我也沒有惡意。只不過是一次約會罷了。對。就是約會。這個詞很貼切。你們相愛的人,不都是用這個詞,來表達某種愛意嗎?”
郎鋒一愕。將斬魂刀,從她的脖頸之處移開。因爲根本無法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殺氣。她是一個無惡意的人,她臉上的表情那樣平和而溫柔,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殺手的神色。
“你是誰?爲什麼邀約我到這裡來?”
“你叫郎鋒對嗎?”
“對啊,你怎麼知道?”
那女子只是微笑,說:“咱們坐下說好嗎?”於是兀自走到一個長椅旁邊。用手捋着淡綠色長裙,坐了下來。然後又想郎鋒揮手,“過來這裡。”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郎鋒沒有動。右手握着已經初步卍解的兵刃。月光將戰刀變成了閃爍着七彩光霞的戰刀。
女子嘆了口氣,忽然捂住自己的臉頰,說:“我只是,只是想了解一下什麼叫做‘約會’。爲什麼卻這麼難?難道我就真的不如那個女子嗎?”
“那個女子?”郎鋒一愕。
“是有一個女孩子叫做夏雨對嗎?難道我就真的不如她?爲什麼你連和我坐一坐都不行?”
郎鋒擡頭,看了看那顆刻有兩個人名字的大樹。雖然光線暗淡,但是他還是發現在兩個名字之間的那個‘眼睛’不見了。
“哦。”郎鋒啞然失笑。說:“你是……那個樹幹上眼睛對嗎?”
“對啊。”女子答道。說:“我附在這顆大樹上已經有十來年了。慢慢地有了靈性,可以幻化爲人形。很多年來,都是一個人的,雖然還有其他的許多‘眼睛’,但是隻有我自己具有靈性。它們都不會說話,我一個人很寂寞。忽然有一天,有人在我的樹幹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那個人叫做郎鋒。那個名字和我所棲身的眼睛緊緊地貼着。下面還寫着:‘相愛,永不分離。’那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可是,我卻是在自作多情而已。下面的那句話,根本就不屬於我啊。”
郎鋒收起了斬魂刀。慢慢走到女子身邊。在她的身邊坐下。說:“今晚的月色很好不是嗎?”
呃!女子擡頭看了看郎鋒的臉。然後又看了看月亮。那是一輪皎月。在不遠處,似有不知名花朵的香氣飄來。果真是“花好月圓”的夜晚。
“真的很美!”女子一邊擡頭一邊看着月亮,說道:“雖然這樣的夜晚,我不知道獨自經歷了多少回。但是我知道今天的夜晚也每一天都不同。都是不同的。”女子的笑容溫暖,眼睛裡閃爍着光滑。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說:“謝謝你。你讓我知道了什麼叫做‘約會’。雖然我知道,我們之間的距離,就是人與妖鬼之間的距離。永遠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但是,有了今夜我就知足了。”
郎鋒說:“你並不孤單啊。其實,每個人都不孤單。只要我們的心是殷實的。我們就不孤單。其實我自己也是一個孤單的人吧。我只是喜歡一個人讀書。在讀那些書的時候,我並沒有感到自己的孤單,我似乎在與那些靈魂交談。有真實的,有虛僞的,有坦誠的,有矯飾的。但是無論如何,我們是在交流。與書可以交流。那是與寫書的聖賢們交流。而在生活中,我們也許也可以找到可以傾述的對象。那時便是和這個此世界的交流。我們看一部電影、或者在街頭看一場交通事故的糾紛。這都是我們和此世界的交流。有時候,我們是觀衆,有時候我們是演員。不論如何,是悲是喜,如果能夠善待,能夠接納。接納這個世界的不完美,接納自己的不完美。接納所有的錯誤。那樣我們就不會寂寞,也不會悲哀。早晚有一天,我們會遇到那些等待在十字路口的善緣。那些善緣在等待着我們去,將我們引領。這便是我們的孤寂,我們的狂歡。”
郎鋒一口氣,說了很多。女子卻低頭微笑着靜聽。月光鍍在她的臉上,讓她精緻俏麗的臉頰更加靈秀動人。
“你說的好極了。我想我以後不會再如此孤單了。有了今夜,有了今夜的約會,我想就算是此時此地消失無蹤,我也沒有什麼遺憾的了。”
郎鋒笑着點點頭。覺得頭腦有些昏沉,於是靠在椅背上,不一會就進入了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他感到有一雙溫暖的手,將一件披肩,蓋在了他的身上。沒有絲毫危險的氣息。有的只有夜的寧靜。
第二天天光微細的時候,郎鋒忽然覺冷起來。發覺竟然不知不覺間在樹林裡睡着了。而自己的身上壓着一片白樺樹葉。那個女子早就不知去向。
郎鋒起身,又一次撫摸了一下刻在樹幹上兩個人的名字,並且特別注意了一下兩個名字之間的那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