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血紅色的毒藥發作極快,蘇萬命此時已經面如白紙,本來就滄桑的臉上更添加了幾分慘白,只不過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是一種安息和寧靜,似乎他即將去一個極樂世界,纏繞着他的壓力和苦痛馬上就要煙消雲散。
狄辛和趙德孝見他離死期不遠,想要實施救治,可惜軍營裡沒有軍醫,再說了蘇萬命若真是下定決心要死,又有誰能阻止得了?
此時最痛苦的無疑是郭彩鏡,悲咽得說不出話來,蘇萬命氣息微弱,還是盡力用微弱的聲音告訴她一些以前的事情,語氣很是平和舒緩,似乎在慢慢追憶着往事。
“當年我從宮中逃出之後,走投無路,混跡於江湖綠林之中,由於在醫術上有那麼些門道,所以結識了不少江湖朋友,但是隨着救的人越來越多,名氣傳了出去,東臨黨人四處捉拿我,我只好隱居深山,原本以爲會孤獨終老,沒想到一次偶然相遇,正碰到你的父母被人所害,勉強救出你來。我的兒子幼年夭折,我妻子也在那次宮廷事件中被害,突然有你這麼一個孫女,我覺得是天降的福氣。”
他慈祥地摸着郭彩鏡的頭髮,一臉的歉意,悵惋地說道:“彩鏡,你錦繡年華,不應該陪着我這麼一個老頭兒在深山中寂寞孤單,也該到外面看看了,我死了以後,你不需要幫我守靈,想到哪去就到哪去吧。”
這一番話顯然是針對楊偉青而說的,他說話聲音越來越微弱,相距步武的人也很難聽得清楚,於是向楊偉青招了一下手,示意他過去。
楊偉青不知道他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默然地湊了過去,說道:“蘇前輩,你是我的恩人,有什麼囑託,我一定盡力幫你完成。”
蘇萬命微弱的聲音在耳邊說道:“我這一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彩鏡……她的心意你也知道,我希望我死之後,你能好好照顧她,便辜負她情意……你別看她平時深沉冷淡,終歸還是個小姑娘……”
楊偉青沒想到他跟自己說的是這件事,猶豫了起來,愕然地道:“前輩,你在說什麼?”一旁的郭彩鏡也聽見了,淚盈盈的臉上還是顯出了幾分羞澀。
“你若是還記得恩情,就答應我……”蘇萬命說道這裡哽住了,再無力說下去,只瞪着眼睛看着他,眼睛裡那般期待的目光似乎在說:“你若是不答應我,我會死不瞑目。”
楊偉青一陣心痛,點了點頭,只見蘇萬命輕舒了一口氣,剛纔還精光四射眼睛突然間暗道了下去,臉上如同被陰影覆蓋住了一樣,血色全無。
蘇萬命平生救人無數,卻用一顆毒藥毒死了自己。但除了他嘴邊的一道黑血外,微閉地眸目間帶着的是無限祥和,根本看不出一絲痛苦。
看着蘇萬命死去,帳篷一旁的人全部呆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趙德孝猛地向前踏上一步,沉聲說道:“剛纔蘇太醫死前跟你說的是什麼?”
楊偉青沉浸之中,並不答他的話。
“他跟你說的是先皇遺言是不是?”趙德孝咄咄逼人的氣勢變得越來越利落,原本憂傷沉默的氣氛頓時被打破,帳篷外一陣秋風吹來,颳得整個帳篷都波動起來,布條之間相互抽打,發出“轟轟”之聲。
楊偉青和郭彩鏡這時候
才定下神來,適才完全落入哀痛之中,想不到周旁的人無動於衷,他們只在乎蘇萬命隱瞞的那個秘密,理所當然認爲他在死之前一定會把這個秘密說出來,而楊偉青是唯一聽到這個秘密的人。
趙德孝又走上前一步,亮聲道:“蘇太醫跟你說的是什麼?先皇死前是不是要把皇位傳給三太子?”
楊偉青無心搭理他的話,猛地站起來,喝到:“都給我閃開。”將蘇萬命的屍體架在背上,和郭彩鏡一同朝着帳篷外走去。
周旁的士卒知道他們的厲害,不敢阻攔,只得紛紛讓開。這時遠處山道上有着一行軍馬走過來,數量十分龐大,至少有一萬人左右。趙德孝眺視了一眼,面露喜色,說道:“古大人的援兵來得正好。”
聽他說有緩兵到來,楊偉青郭彩鏡心中也是一緊,覺得還是趕快脫身爲妙,此行過來原本想要救蘇萬命,不料他服毒而死,反而讓兩人也陷入險地。
遠方那一萬援兵趕到不需要太久時間,營地裡的士卒知道只需將兩人困住一段時間便行,紛紛圍了上來。楊偉青背上架着蘇萬命的屍體,施展不開手腳,只得被團團圍在中間。
郭彩鏡擦了下臉上眼淚,說道:“把爺爺放下來把,他身上有毒,你若這麼揹着他,可能也會沾染上。”
楊偉青一愣,覺得很是不妥,但人死不能復生,就算把他屍體帶出去也無濟於事,嘆聲道:“蘇前輩,對不住了。”將蘇萬命輕放在地上,向着四周的士卒掃視了一遍,說道:“你們把蘇前輩的屍體好好厚葬了,不然我殺你們一個雞犬不寧。”
幾百名士卒恐慌地相互對視,想不通這個少年身處險地之中居然還這麼狂放,卻也不敢上前進攻,只等着遠處那一萬援兵到來。
援兵的步伐很快,一盞茶時間已經離衆人近了百餘丈。楊偉青心底想好計策,對郭彩鏡說道:“郭姑娘,我們殺了那個狗官。”當下朝着趙德臣搶身而上。一旁的士卒大驚,怕主子又被挾持,全部護了上去,哪知楊偉青使得聲東擊西之策,待衆人全部擋在趙德臣身旁,轉而朝兩名士官奔去。
這兩名士官都騎在馬上,看到楊偉青殺將過來,嚇得連抵抗的餘地都沒有,棄馬而去。楊偉青翻身上馬,躲開了背後射來幾支箭,拉着另外一匹馬來到郭彩鏡身邊,說道:“快上馬。”
郭彩鏡也不遲疑,躍上馬背,跟着楊偉青衝出了人羣。
兩匹馬的速度可是比人腳快了不少倍,身後的士卒雖然仍然窮追不捨,卻還是被兩人遠遠地甩在身後,其中有幾名士官也有坐騎,但是念在單獨追上很可能被兩人擊斃,也不敢冒然追擊。
就這樣,郭彩鏡和楊偉青甩開衆人,郭彩鏡騎在馬背上,強忍着淚水,時不時轉頭看看遠方蘇萬命的屍體。楊偉青也不斷地回頭去望,他期盼看到滕百靈出來,卻還是不見她的身影。
那一萬多名援兵也大多騎着坐騎,領頭的將領接到趙德孝軍營中的信號,加快了行速,朝着楊郭二人追了過來,離了近百丈遠就開始放箭,說來奇怪,雨點般的箭羣落向兩人,儘管距離極遠,卻還是力道勁猛,有的打在了樹林的樹枝上,將手腕粗細的樹枝射斷,還有落在地上,深深
地插在泥土裡。
楊偉青聽着背後嗖嗖地劍聲,心中七上八下,卻聽見身旁郭彩鏡一聲驚呼,原來她身下坐騎的腿上中了一箭,這一箭貫穿之勢很強,直接把馬腿射穿,看來這匹馬是無法再行動了。
後方的一行追兵看到有人下馬,立刻兩眼發直,直衝了過來。楊偉青處變不驚,用靈光帶打到幾人,想要郭彩鏡騎上自己的馬,發現身下坐騎也已經疲憊不堪,根本無法承受兩個人的重量,乾脆也從馬背上下來,帶着郭彩鏡朝着樹林茂密的地方跑去。
江南一帶的山丘雖不及西南那麼陡峭,但是山上交錯縱橫的樹枝也讓馬蹄難以前行。一行追兵見地形實在不利於馬匹行走,於是也改用雙腳。楊偉青和郭彩鏡兩人藉助樹葉的遮擋,繞過了幾次包圍,無奈對方人數實在衆多,被逼得只能向山上逃去。
腳下踩碎樹葉發出的聲響如一條尾巴一樣緊緊地系在兩人身後,怎麼甩也甩不掉。楊偉青心中正在着急,卻發現前面的道路變得很是熟悉,微微一驚,呆在當地。
郭彩鏡發現了他神色異常,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古怪嗎?”
“這條路我來過。”楊偉青說道,思索了一會,終於想了起來,這條路正是那天晚上他跟隨那個遊魂走過的,只不過此時是白天,情形不大一樣,所以剛纔一時沒有察覺。
這一發現讓他不驚反喜,因爲此出地形複雜,如果不是之前那遊魂帶路,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向前走,正是個甩開身後追兵的機會。當下對郭彩鏡說道:“緊跟着我。”便向着密葉叢中走去。
郭彩鏡緊隨其後,只看前方彎曲狹窄的山路若隱若現,幾度似乎到了死路,而楊偉青總是能夠輕鬆找到出口,感到太過匪夷所思,很難想象楊偉青如何知道這樣一條路,但想到他本來就是個神奇之人,也沒有多問。
如此在樹林之中躲繞了一番,身後追兵的叫喊聲已經越來越遠了,接着楊偉青找到那個淺草屏障,與郭彩鏡一同穿了過去。
這絕對是一個極其隱僻的地方,當初楊偉青是夜晚來到這裡的,感覺像是在做夢一般,而這次白天再度重往,詭異的環境清晰地出現在眼前,更加感到不可思議。
一路的奔跑讓兩人幾乎筋疲力盡,軟綿綿地癱坐在地。此處根本用不着擔心身後的追兵能夠尋得進來,但是一出去就很可能被人找到,總之眼下的兩人哪裡也去不了。
此時楊偉青才深深體會到了蘇萬命的無奈,因爲知道先皇的臨終遺言,居然招致了這麼多麻煩。現在他自己正是處於這種境地中,而且更加棘手:蘇萬命臨終時根本沒有跟他說什麼秘密,只不過是把郭彩鏡託付給他。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看了郭彩鏡一眼,此時她仍然在爲爺爺的死黯然神傷。楊偉青從來沒看見過她如此讓人憐愛的一面。
而郭彩鏡的身後就是那個石山,雖然沒有夜間那麼陰森恐怖,卻也讓人感到莫名的肅穆莊重。很顯然,之前的山道上重重密道,就是爲了防止外人進入,可見這座石山絕對不平常。
石山中到底有着什麼秘密?楊偉青郭彩鏡萬萬也沒有想到,一場驚天劫難正向着他們緩緩逼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