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珪離開薛家,走在路上,看着把手裡的那張人皮掏出來,看了又看。心想自己一個醫生世家,卻被薛雪恥笑爲神棍之流,可是自己解救更夫,歸根究底,還是人皮的提醒。葉珪越想越生氣,就想什麼時候才能找到黃裳的後人,把這張人皮給送了出去,算是完成了藏醫臨死前的託付。
葉珪想了很久,把人皮貼身放好。
走回家裡,看見黎先生面如土色,正要問什麼事情。突然看見縣衙裡的幾個衙役和謝師爺從書房走出來,對着葉珪說:“葉先生,你又吃上官司了。”
葉珪看了看黎先生,又看這謝師爺,謝師爺手裡拿着基本醫書,心裡明白這一天總是要來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然後看見更夫磨磨蹭蹭的從衙役的身後走出來。謝師爺對着更夫問:“是不是這人治瞎了你的眼睛?”
葉珪這纔看到更夫的眼睛眇了一隻,瞳孔散淡無光。於是對謝師爺說:“我治他的時候,屍蟲已經醒轉,即便是救他的性命,他盲了一隻眼睛,也是無力迴天的事情。”
謝師爺對着更夫說:“當真是葉先生所說?”
“不是,”更夫搖頭,“葉先生給我治病之前,我的兩個眼睛都好好的。”
更夫說完,眼光看着地面,不敢看着葉珪。
葉珪看着更夫,嘆口氣,然後對謝師爺說:“你又何苦爲難這個不相干的人。”
謝師爺揮揮手,衙役上來把葉珪給綁了,如同前一次一樣,把葉珪帶到縣衙。
但是這次根本沒有審問,徑直把葉珪扔進了大牢,而正是當初藏醫所在的那個牢室。
葉珪摸了摸腳上的鎖具,心裡想着,果然自己跟藏醫一樣的下場。在牢房裡不知道過了多久,葉珪被帶到縣衙大堂,這次知縣並不說話,而是謝師爺開口詢問:“聽說你得了高人指點,出獄後治了何暮春的頑疾,所以何暮春厚待於你,這是可有嗎?”
葉珪搖頭。
“那就是拿了別人什麼東西,”謝師爺繼續試探,“醫術變得高明瞭。”
“葉珪仍舊不做聲。謝師爺又說:“或者那個東西,根本就是巫師做法的法器,根本就是不是行醫治病的醫具。”
葉珪擡頭看着謝師爺,“薛雪大夫是我敬重的人,但是他這麼說,當真是不妥當。”
“我什麼時候告訴你是薛大夫跟我說起這事?”謝師爺不置可否,“你一個醫生,又不是神棍巫師,更不是什麼喇嘛,要那個東西做什麼?”
葉珪只是嘴硬,“我不知道謝先生說的什麼東西。”
現在上堂,謝師爺不再提起更夫眼睛的事情,只是不斷旁敲側擊,葉珪心裡跟明鏡似的。愈是這樣,葉珪心裡就更加不肯把人皮交給謝師爺。
謝師爺也知道葉珪不會告訴自己人皮下落,於是讓衙役搜尋葉珪的身上,葉珪心裡頓時大驚,陰陽四辯骷髏一直小心翼翼的貼身放在身上,謝先生隔了這些時間纔來問自己,一定是在家裡搜了一個底朝天。找不到人皮纔來訊問。
葉珪開始後悔,沒有把人皮藏在牢房裡,但是隨即想到,謝師爺既然能搜遍自己的家,那麼搜一遍牢房,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看來人皮,終究是要落在謝師爺的手上。
衙役把葉珪的衣服扯開,搜了一遍。讓葉珪奇怪的是,人皮明明就在自己的胸前貼身放着,可是衙役就是視而不見。反而把他隨身的一些銀針、砭石都搜了出來,知縣見了,看了看謝師爺,“既然沒事,就退堂。”
謝師爺也無奈,只能讓衙役把葉珪送回牢房。回到牢房之後,謝師爺支開衙役和牢役,旁邊的人犯也被帶走。
謝師爺和葉珪兩人單獨站在黑牢裡。
“現在就你和我二人,”謝師爺說,“我們也不用再遮掩什麼,我就問你,當初這個牢房裡的藏醫,把他的陰陽四辯骷髏交給了你,你又藏到什麼地方?”
葉珪只是搖頭,“沒聽說過什麼骷髏。”
“是一張人皮,”謝師爺說,“會說話的人皮。”
“我沒見過。”葉珪回答。
現在葉珪也明白了,陰陽四辯骷髏是個不能提及的物事,謝師爺無論怎麼覬覦,也不敢把這個東西說出來。原因很簡單,那就是一旦走漏風聲,傳了出去,可能會有更加厲害的人物出現,謝先生反而拿不到。這樣一來,謝師爺也只能和葉珪打啞謎。就跟當初他逼迫藏醫一樣。
葉珪想到這裡,心裡一沉,看來謝師爺會跟對付藏醫一樣對付自己,讓自己永遠無法出去,死在這個大牢裡。而且葉珪也已經完全明白,陰陽四辯骷髏,貼在自己的胸口,旁人就永遠無法看出來,而這個細節,謝師爺根本就不知情。
謝師爺的語氣不在傲慢,而是婉言勸說:“你既然是醫生,就不該拿着那個東西,你知道那個人皮的來歷嗎?”
葉珪左右就是不停搖頭,不被謝師爺抓到口風上的破綻。
謝師爺繼續說:“你當時被冤枉入獄,和藏醫有過談話,當你出獄之後兩日,藏醫就死在這個牢房裡。而你卻從一個一文不名的遊走郎中,讓何暮春送你錢財無數,並且你救的那個更夫的手段,絕不是一般醫術所爲。如果你是我,你相信藏醫沒有把陰陽四辯骷髏贈送與你嗎?”
“我只知道不是自己的東西,我絕不會巧取豪奪。”即便是謝師爺已經把經過的來龍去脈猜的八九不離十,葉珪仍然不肯承認,因爲他知道,陰陽四辯骷髏讓謝師爺不擇手段的搶奪,一定是大有來歷,並且有無法預知的法力。如果落到了謝師爺這種人的手上,絕不是一件好事。藏醫當時一定也是如他現在一樣的想法。
無論謝師爺怎樣威逼利誘,葉珪只是搖頭。
謝師爺又說:“陰陽四辯骷髏,本來是黃裳當年的法器,卻不是他最厲害的一件法器。這東西是在大喇嘛八思巴的手上,用宋朝皇族後裔的人皮煉製。後來流落到了民間,無數的術士都對這個人皮十分嚮往,因爲一直傳言,宋朝斬鬼宗師黃裳,一個螟蛉,一個骷髏,是天下御鬼殺鬼的利器。任得一個,就能成爲天下最厲害的術士。可是一直沒有出現。”
“謝先生給我說這些幹什麼,”葉珪冷冷的說,“你自己也說過,我只是一個郎中,跟術士有什麼瓜葛。”
“正因爲你是一個術士,”謝師爺說,“爲什麼要強撐着把人皮給藏着,何不送給了我,我立即放你出去,從今以後,你做你的醫生,我做我的術士,各不相欠。”
葉珪被謝師爺的厚顏無恥氣的笑起來,“謝先生既然把那個人皮說得這麼厲害,爲什麼不自己去找,卻在我身上嘮叨這麼多話。”
“我給你三天時間,慢慢想想。”謝師爺說,“三天後,我就不再這麼好言相勸了。”
謝師爺說完,離開牢房。葉珪明白,三天後,謝師爺要對自己用刑,就跟對藏醫用刑一樣。葉珪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熬不住苦刑,把人皮給招了,但是如果不招,自己死在牢房裡,人皮也沒有可以託付的人。
葉珪無法可想,只能等着三天後,自己去忍受刑法。過了一天,黎先生來探監。黎先生看見葉珪並沒有受什麼大刑,放心了很多,對着葉珪說:“你家裡的東西,我幫你照看,你到底有什麼東西,就給了謝師爺,這人你得罪不起。”
“是謝師爺讓你來勸我的嗎?”葉珪問黎先生。
“是何暮春何員外買通了知縣,讓我來見你一面。”黎先生說,“可是知縣被謝師爺蠱惑,仍舊不肯放你出去。”
葉珪看了黎先生很久,輕聲對黎先生說:“你替我告訴何員外一聲,我死後,一定要替我找到黃裳的後人,然後告訴黃裳後人,我死不瞑目,讓他挖出我棺材,替我重葬超度。”
黎先生聽了,頓時哆嗦起來,“何暮春是什麼人,怎麼會答應你這個要求。”
“他答應過我,”葉珪說,“我無論提出什麼要求,他都會替我完成。”
黎先生對着葉珪說:“我再去懇求何員外,讓他來救你出獄,你可千萬不能自己尋死。”
葉珪本來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對黎先生的話也不太瞭然。等黎先生走了之後,他慢慢把人皮從胸口拿出來,仔細看着,這東西貼在胸口上,旁人都瞧不見。現在撕下來了,之間人皮中央的骷髏,和自己的心臟靠的時間長了,竟然有了一絲詭異的笑容一般。
葉珪仔細看着骷髏,旁邊的牡丹也已經顯現出來。牡丹!葉珪突然想到,牡丹是中土的名花,這個絕非喇嘛八思巴所爲。那麼牡丹一定和黃裳的後人有關。葉珪突然想起自己在河邊所救的那個溺水者,身上穿的衣服,繡着幾朵花紋,當時葉珪還覺得十分奇怪,現在仔細回想,突然想到,那個人衣服上繡的花紋,就是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