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一走,迎春強行從牀榻上坐起。她拿起珠珠之前給她擦嘴的帕子,捂住嘴,“咳咳”用力咳了咳。完畢,就着牀榻邊燈罩,她擡眸瞧去帕子中心,只見,刺目一灘紅,像一朵綻開的花,枝枝蔓蔓浸染在帕子間,殘酷地映入她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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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血?”
望着帕子,她震驚了,呆了。
先前,珠珠已多次告知她已咳血的事實,她雖曉得,卻並沒怎麼往心裡去。
彼時,她心想,所謂咳血,必也不算什麼,可能乃自身這病的一種病症罷。同時她想,咳血了便就咳血了罷,也不是焦慮就能不咳血的……
然,此時此刻,“親眼所見”,她之心境不一樣了。
才曉得,自己確是病入膏肓,嚴重至極!
其實,對於自己嚴重的程度,她心中早有估算,也因此,才“一意孤行”要珠珠去喚醒撣兒和荊吒到跟前來。
她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怕真的要不行了。
若真如此,若真捱不過這夜,要死!那……她也得對兩小童略作囑託。兩小童跟她時日雖不長,到底是她負責管教的,“臨終遺言”不可或缺。
無奈地喘息一口氣,她將沾滿了血的帕子,悄悄塞入枕頭下。下意識捏了捏拳頭,既爲自己身子不爭氣一陣喟嘆,也於此刻感受到人生老病死的殘忍和冷酷。雖,她這病,不是自然而發,可若命終結於此,也是天數!
胡思亂想一陣,她搖搖腦袋,強撐着,從牀榻上由坐着走了下來。
躺在榻上時她還不覺着自己有多弱……
這刻,下地站起身來了,她才發覺,她整個人都搖搖晃晃的,立也立不穩當,一陣風吹來,仿若就能輕易將她擊倒下去。
她傷感至極地捂住胸口,喃喃道:“天哪,我……我竟成了這糟糕樣子了,才一天不到哩。哎,常言道病來如山倒,而今的我,卻是因病醜態迸發,死了……倒也乾淨了……”
若說之前她還沒意識到自己病得多重,或說,沒具象感知,這刻,她心裡卻明鏡兒似的了,曉得,確鑿是不行了……
知道將死,她心反而“狠”下來,再不哀哀慼戚,顧影自憐。
強提一口氣,她費了好大勁,終慢慢移到門邊,而後,依靠門欄,立住不動了。
昏昏油燈,輻射開昏昏黃光,在她身後,拉出一片她病中的影……
仿若一夜,她就瘦了一個周身,連“跌倒”在地的影,也愈單薄了。
她手依着門,不經意一個回頭,低下眸,看見那“不爭氣”的影,霎時搖搖腦袋,立即收回那無神的眸,無精打采衝門外張望起來……
她那一雙眸,此時此刻,射出的是一種等待,一種無限憂傷的惆悵。
就在她呆呆的踟躕着,荊吒、撣兒,睡眼朦朧地跟在珠珠身後,來到了她跟前。
珠珠看見迎春居然下牀了,她第一時間飛奔上前,扶住迎春:“迎春姐,你怎下來了,你快上榻歇着,瞧你,站也站不穩當,摔了怎辦吶?”
“我沒事,珠珠妹。”
“騙人哩,明明有事,快躺下快躺下。”言着,直拉住迎春往牀榻方向去。
迎春雖也曉得她確實需要躺下,可,還是哭笑不得地搖搖腦袋,張張嘴,欲言欲辨,可,終一字不吐,只彎彎嘴角,一番苦澀地淡笑……
她太虛、太弱、太乏、身子確實難以支撐,一時只能木偶似的依珠珠“擺佈”,被攙扶去了牀榻前,重上了榻。
不過這番她沒躺下,而是強烈要求後,被珠珠允許了坐臥在榻間席子、被子上。
撣兒、荊吒這刻也飛奔了過來。
迎春看着這兩天真的孩子,不由長嘆一口氣。
“春娘,你怎了嘛?”撣兒這刻揉了揉眼睛,也完全醒了,看見迎春氣色很不好,極羸弱的樣子,一下子,她這小姑娘就眼紅紅,鼻子酸酸的了。
“春娘,春娘你……病得好厲害哩。”荊吒童言無忌,一語道出關鍵。
迎春點頭,傷感地道:“不錯,今次,我是病得很厲害。今夜睡下了,不曉得明日還能不能醒過來哩。”
珠珠立即在一旁道:“迎春姐,你快別這樣說,不會的,不會的!”
撣兒、荊吒一聽這話當即崩潰,哇哇大哭。
迎春連伸出手去摸兩孩子的腦袋,寬慰他們。
她的手從荊吒腦袋上滑過後,又摸上撣兒的小辮子,這時,聽她道:“撣兒啊,你比荊吒大些,以後要好好照顧荊吒弟弟,做大的就得有個做大的樣。”
撣兒點頭:“我曉得的春娘,我從來都是讓着他的哩。”
“恩,我知你是懂事的。乖!”
荊吒不明所以,笨笨地望着對撣兒又是叮囑又是誇讚的迎春道:“春娘,我也會乖乖的,我……只要你快好起來,我保證不惹你生氣了,春娘,你快好起來罷,你快快好起來罷……”
迎春苦笑,連連點頭:“真乖!會的,都會的!”
就在這刻,她一俯身,捂着嘴,“咳咳”,一陣劇烈的咳。
慌亂間,她本能地將手伸進枕頭底下,一抽,將之前抹嘴巴的帕子拿了出來,直朝嘴巴捂去。
就在她將帕子拿出來的瞬間,那帕子被抖開,上面殷紅的一大灘血,暴露了出來。
撣兒、荊吒還有珠珠三人同時瞧見!
荊吒、撣兒兩小娃看見這沾滿血的帕子,都是一愣,從他們口中,立即響起“哇啊”的陣陣嚎哭!
因爲他們很容易聯想到,那帕子刺目的血,乃迎春吐的!
就在他們痛哭之際,這刻,迎春因劇烈咳嗽,腦袋忽一偏,一口血直噴出,嘔在了牀榻前地面上。
荊吒、撣兒兩小娃“眼見爲實”,嚇得哇哇大叫!
哭得自然更厲害了。
半晌,他們才平靜下來。
迎春也緩和一些:“好啦,你們兩個快別哭了,聽着,我有話交代你們。”
“春娘,你、你……不行不行,我要立即去告訴四大哥。”
撣兒看迎春奄奄一息,想着,田劈疆是應該知道這個險情的,不能被瞞着……當即,她就起了去做通報的心思。
她身邊,荊吒也脫口而出道:“是哩是哩,春娘,我也要去找四大哥,告訴他這兒發生了什麼,讓他來瞧瞧你!”
但,迎春立即就制止了他二人魯莽的行動,更是叫珠珠強行拉住了倔強的荊吒。
她這才道:“你們聽着,你們四大哥現下有緊要事在處理,你們須不能去擾了他!放心!我雖然是嘔血了,有點嚇人!但其實沒大礙的,我這病,乃有救的!其實,你們四大哥也在暗中忙着幫尋找治療之藥哩,他並沒有不管我!你們稍安勿躁!”
“真的嗎,春娘?”撣兒巴巴的眼神,儼然不大信。
“這樣麼……”小荊吒亦不大信。
迎春連連點頭,寬慰他二人:“是真的!”頓了頓她又道,“今日叫你們兩個來,是要告知你們,你們多了一個親人了。”
“誰?”兩小童異口同聲問。
迎春擡臂朝身邊一點:“快叫珠珠姨。我認了她做姊妹,從今往後,她也是可管教你們的人了。”
“珠珠姨。”兩小童是極乖的,連忙照辦。
“快給姨磕頭!”迎春又吩咐。
兩小童連忙照做。
珠珠雖這樣被喚,被磕着頭……
然,她極不安!她到底只十六歲,還是個孩子,哪受得住這場面,就手足無措地趕忙去拉起兩個孩子:“使不得啊,這……”
她扭頭去看迎春:“迎春姐,你這是做什麼啊?”
口中雖這樣問,但她明顯感覺,迎春好似在託孤!託孤,這意味着什麼?難道迎春意識到自身就要撒手人寰了?不然,爲何突的讓兩個小孩認“親戚”?而這兩個小孩一看就好似認了迎春做娘了似的,這刻,迎春讓兩孩子喚她姨,確是……的確是將她這下人當姊妹看了。想及此,她又驚又感動,一時無所適從。鼻子一酸,眼淚汪汪掉起淚來。
她愣怔怔望着迎春,又道:“迎春姐,你這樣一弄,我心裡好難過哩,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哎!”
迎春苦笑一記,搖搖頭,便是坐在牀榻上也搖搖欲墜似的,她道:“別問我爲什麼這樣,我……”她突的打住,看去荊吒、撣兒,猛換了口氣:“我只是想你們多一個人照顧!”
荊吒,撣兒直點頭。
她眼神盯着兩孩子,又道:“你們雖是跟着鄒真人,可鄒真人忙於軍務,平時也瑣事纏身,實在不容易分心來陪伴你們。若我這番一病不起,甚至昏迷不醒,總得有個可心的人照拂你們,今次,這珠珠姨……”一扭頭,她看去珠珠,點點頭,繼續道,“她雖然比你們大不多少,可,她卻是極能吃苦的,也懂得多,品行也不錯,有她看着你們,那是極好的!咳咳……”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她忍不住身子一偏,頭磕碰在牀榻邊木架子上,一大口血,從嘴裡直涌出來。
她本能地將攥在手心的帕子去捂,然,哪裡捂得住。
血,大口的血,從她指縫間留下,讓她一隻手,也血淋淋的了……
霎時,她臉色愈蒼白,卻是一幅彌留之際的慘相……
撣兒眸子瞪得老大,在驚嚇中,簡直愣住。
而荊吒,到底是個男娃,膽子大一些,身子猛一衝,越過牀榻邊沿,直朝迎春懷裡撲去,他雙臂展開,一環,就抱住了迎春。
“不要不要,我不要,春娘,我不要你昏迷不醒,我要你跟我們在一起,好好的……”
他一面抱着迎春哭,腳跺着,手抖着,身子擺着,就這樣將迎春連同他一起,微晃動起來。
就在這時,珠珠正去拉荊吒,猛發現,在荊吒身上有異樣突起……
這異樣,不止珠珠瞧見了,撣兒,連同被抱着的迎春,都瞧見了。
只見,從荊吒身子上,疏忽間縈繞起一層淡淡的金光,環繞他就是旋轉起來。這一層金光似一根金色綢帶,旋啊轉啊,漸漸,將荊吒連同被荊吒抱着的迎春,一起罩入進去,好似一張金色的被子,蓋住了這一大一小,一雙傷心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