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子一動,林二春就睜開了眼睛。
童觀止正要翻身下牀,被她拉住了袖子,她的手順着袖子往下又拉住了他的,被他反手握住,她就着他的力道也坐了起來,昏暗中一雙眼睛明亮有神。
“現在什麼時辰了?”聲音清明,半點睡意也沒有,一點也不像是剛醒來的樣子,“要走了嗎?”
昨晚,童觀止跟她說了康莊的事情,怕她不夠重視,因爲不知情和憂心而再做出跟榮績這種人做交易的衝動危險之舉來,這一次半點也沒有隱瞞。
他能夠讓人暗中保護她的安全,卻也不敢保證半點疏漏也沒有,還得她自己也重視和防備起來,別往危險裡湊,就算是她能幫到他,他也不想她涉險。
給不了她一世安穩,讓她至少能夠是安全的。
從知道了內情,林二春就沒有睡好,她心裡亂糟糟的需要消化。
這一整夜,她一會像是在做夢一會又好像根本沒睡着,覺得閉着眼睛還沒多久,童觀止就起來了。
童觀止將她攬進懷裡:“剛到卯時。”
林二春順勢靠在他身上,手摟住了他的後腰,悶聲說着:“我不想讓你走。”
她雖然早就做好了跟他浪跡天涯的準備。但那是在他毫無選擇的情況下,現在明明已經避開危險了,卻又因爲這樣的內情再次陷進去,別跟她說什麼道義、情義和信義,她真的可以理解,卻也無法做到一點私心都沒有。
昨天童觀止沒有再告訴她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不過,她也能夠猜出來,他說什麼已經收不回來了,她也不信,若是他真的想收手,還是能收回來的,她相信他可以做到,可他顯然已經做了決定。
而這,是走上了前世的那場老路。
他們提前防備着那個最大的滅族危機,眼看快要跳過去了,原以爲會迎來坦途,可命運只是分出來一條岔路。不管怎麼走,還是又將他們帶進了跟前世一樣的軌跡裡。
林二春知道無法改變童觀止的決定,從上回在康莊見陸齊修在他胳膊上哭,想到他的承諾和保證,她就知道,他不會不管。
她也知道,讓他全無後顧之憂最好的就是支持他,理解他。
可,她還是忍不住自私的去想挽留:“鐵柱。我不想你走,我不想你去,我想我們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她難得撒嬌,難得這麼捨不得自己,難得主動跟他提要求,童觀止摟住她的胳膊緊了緊,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明知道她的意思,他故意語氣鬆快的揶揄。
“昨天是誰巴不得我趕緊走的,還說再也不想看見我了?現在就又捨不得我了?不討厭我了?二丫,你就這麼喜愛我,不止要跟着我隱姓埋名,還片刻都捨不得離開我了?以前還不知道你這麼黏人,你早讓我知道,我......”
林二春低低的“嗯”了一聲,往他懷裡鑽了鑽。
童觀止心中忽然一疼,撫摸着她的後背,卻笑道:“二丫這麼黏我,那我就真的不走了。”
林二春聞言頓時擡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樣子讓童觀止笑不出來了,四目相對不過一瞬,他心頭猛的一陣悸動,忍不住低下頭來急急的捉住她的脣,用力的吻住。
她這副神色分明是早就做好了他會離開的心理準備,現在聽到他不走了,她都傻了,呆呆愣愣的,一點都不像是開心的,這哪裡是真的在挽留他呢。
她如果是真的挽留,被自己的女人依戀,他會不捨和憐惜,會哄她,跟她講道理,會告訴她他有很多不得不去的理由。
她若是什麼都不說,只跟以前一樣默默的支持他,等他,他會心疼、會感激她的理解,會爲有這樣一個支持自己、懂自己的妻子而高興。
不管哪一種,卻都比不得現在她這一副口是心非、扭捏又矛盾的撒嬌的樣子更讓他心疼,讓他不捨和愧疚。
她什麼都懂,懂他,所以不用他哄,不用他勸。
她也懂如何勾着他的心,被她這麼求着挽留着。知道她捨不得自己,他心裡喜悅得冒泡,恨不能給她自己的一切,他差點就忍不住答應了。
溫柔纏綿的一吻結束,童觀止還扣着她的後腦勺,額頭對着她的額頭,鼻尖頂着她的鼻尖,兩人比賽似的重重的喘息。
好一會兒,他低聲警告:“二丫。你再這麼看我,今天又別想出門了。”
“不出門就不出門。”
聽到這樣孩子一樣賭氣似的回答,童觀止忍不住笑起來,揉着她的頭髮,將人放開了些:“二丫原來是想用美人計留我,可惜,這會我們有別的事情要做,時間緊迫,等晚上了,你再盡情施展,我保證肯定上當,現在先起牀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兩刻鐘後兩人就坐上馬車出發了。
林二春一晚上幾乎都沒睡,到了車上靠在童觀止懷裡,他低低的給她念清心咒,馬車又搖搖晃晃的,她很快就迷糊起來,直到馬車突然劇烈的一晃,她才悠悠轉醒了,這時天已經亮了。
她一睜開眼睛,就見童觀止一手攬着她,空着的那隻手將一隻灰色斑紋的圓胖大貓按在車板上,這貓兒太大也太胖了,他單手沒能將之提起來,只阻止了它躍躍欲試的撲過來。
那貓兒在馬車板上刨了幾爪,身體壓低往前伸長,烏溜溜的眼睛就正對着林二春,張嘴露出森森尖牙。前爪在她腳上撥了一下。
林二春睡意全無,在童觀止懷裡扭了扭,無聲的距離這貓爪遠了些。
童觀止低聲笑:“二丫醒了?別怕,它只是要跟你打招呼。”
見那貓兒用力甩着腦袋,被他按住這麼久已經很是不耐煩了,他便鬆開了手,拍了拍它的腦袋,這山貓得了自由的頓時一躍而起,朝林二春撲過來。
林二春被驚得低呼一聲。下意識便伸手去擋,等童觀止出聲喝止這胖貓的時候,她已經抓住了貓兒的前肢,皺着眉頭將它給提起來了,伸長胳膊,讓這貓儘量的離自己遠一些。
那貓兒歪着腦袋衝着她喉頭髮出“嗚嗚”聲,林二春霍的站起來,大步朝前,透過撩開的車簾。直接將之扔出去了,那胖貓輕巧的落在地上,警惕的看着她,低低的“嘶”了兩聲。
林二春拍了拍手,這時,從後方傳來十五六歲少年公鴨嗓子一樣的笑聲:“夫人,你是怎麼得罪二姑娘了,它要是這麼叫就是要跟你宣戰。”
林二春回過頭去,就見一輛馬車從薄霧中駕駛過來。趕車的少年一面拉住了繮繩,將車靠着他們的馬車停了下來,一面側着頭衝她笑,正是之前她見過的少年朝秦。
“是嗎?你連貓叫聲都能聽出門道來了?”
朝秦輕快的從馬車上跳下來,一臉得瑟的道:“當然,二姑娘一直是我照顧的,待得時間長了,別說它怎麼叫我都知道它的意思,就是它有個......”
從車內傳來童觀止發沉聲音:“朝秦!”
朝秦頓時收了聲。朝林二春擠眉弄眼,曾經他們也是用“二姑娘”來稱呼她的。
林二春扭頭橫了一眼從車裡鑽出來的男人,童觀止一臉無辜的牽住她的手:“下車吧。”
他一下馬車,那山貓又無聲的靠過來,童觀止彎腰捏了捏它的耳朵,也拉着林二春的手靠過去,笑道:“二丫,你摸摸看,別怕它,這貓兒傻得很,順毛摸它是很乖的。”
林二春剛要碰到,這山貓便朝着她“嗚嗚”起來。
她大力甩開童觀止的手,那邊朝秦已經彎着腰哈哈大笑起來。
“夫人,我看二姑娘是跟你吃醋了,不喜歡你靠近大爺,你不知道別看二姑娘平時不顯,但是最是喜歡撒嬌和吃醋,前幾天大爺得了一條狼犬,好生照顧了幾天,這貓還沒人家半個大呢,居然還去找那狼犬的茬,看見它脖子上少了一圈毛沒,就是被狼犬給咬的,它很是恃寵生嬌啊......”
林二春冷着臉問:“是嗎?”
“是啊,當然,不信你問大爺。”
童觀止咳了咳,眼波顫顫的望着林二春。難掩笑意:“這貓是有些莽撞了,脾氣上來便什麼都不管,膽子很大,不顧後果,這樣可不行,希望它被咬掉一圈毛之後能夠學乖點。”
“說貓就說貓,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二丫,你又想到哪裡去了?”
林二春惱火的瞪他。
童觀止又不由分說大力握住她的手,“你非要想歪,那就記住二姑娘的教訓,離外面那些狼犬遠一些,學會自保,要是少了一圈毛,那可就醜了。”
林二春哼了哼,童觀止也不再多言了,轉頭衝朝秦道:“把它弄走。”
朝秦“哎”了一聲,又憂心忡忡的道:“大爺,就這麼放它走了,它要是不回來了那多可惜啊,好不容易從北地弄來的呢。”
童觀止搖搖頭,“隨它去吧。”
朝秦喚着那貓兒到路邊低聲交流去了,隨後拍了拍它的頭,這貓兒便往山林裡去了,很快消失在眼前,朝秦不捨的看着貓兒消失的方向,情緒有些低落。
林二春問道:“怎麼突然想到把你的寶貝貓給放走了?我可沒有要你趕它走。”
童觀止笑道:“因爲春天到了。”
“什麼?”
“等天黑了再告訴了。”正此時,又來了一輛馬車。童觀止便收了笑,看向馬車的方向:“爹也來了,跟我一起過去。”
阿渠剛將車停穩,童柏年就從車裡出來了,這兩個月林二春也沒有見過他,只往他那裡送過兩次東西算是敬敬孝心,童柏年也不白拿她的東西,給她送了一本棋譜,一本名帖,嫌她的棋路臭,嫌她寫的字醜,囑咐她好好學習。
不過,這些東西林二春在略翻了翻之後,就都直接鎖在箱子裡了。
童柏年的精神還是不錯。
童觀止帶着林二春上前喊他:“爹。”
童柏年撫着鬍鬚,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又特意看了林二春一眼。
林二春又大聲的喊了一聲:“爹!”
童柏年揉了揉耳朵,“當你爹耳聾呢?你喊那麼大聲做什麼,紅封都已經給過了。你喊再大聲也沒有第二個,想要紅封,等我孫子出生了再說。”
林二春趕緊點頭:“是,是,是。”
童柏年也不在意她敷衍的態度,大步朝前走去,口中抱怨:“一個兩個都是來氣我的,我這是什麼命啊,子不孝還罷了,偏偏媳婦也不爭氣,連自己的男人都哄不住,讓他見天的往外跑。”
林二春無辜又不解的看看童觀止,童觀止牽着她往前走。
朝秦也小聲的問阿渠:“爹,老爺這是什麼意思啊?媳婦是他親生的,還是兒子是親生的啊。”
阿渠沉着臉,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你說呢?”
童柏年回頭朝他們吼:“好了,別再磨蹭了,趕緊上山!”
上山的時候是朝陽初升。薄霧微霽,等到了童氏墓園,就已經是日上三竿了,霧氣全部褪去了,陽光透過層層巒巒的樹木照射進來,倒是一點也不顯得陰森,只有靜謐和肅穆。
林二春以前就聽說過,童氏墓地在虞山深處的一處風水寶地,正因爲佔了這片風水。才讓童氏越來越繁榮昌盛,甚至有人說過這墓園下又枕着整個虞山的財源,能夠聚財斂寶,所以童氏才財源廣進。
上一世,童家不再了,東方承朗得了童家祖宅,到綠水灣住了幾日,期間還因爲好奇派人進山打探過童家的墓地,想要見識一下這傳說中的風水寶地。不過繞了幾日卻沒有找到。
這墓園已經有人來祭掃過了,在墓園最外邊的地方,還添了幾座新墳,上面飄着黃紙,香灰也只燃了一半,林二春匆匆一眼掃過去,倒是見到幾個有些印象的名字,童家大多數人她都是沒有見過的,不過宗親輩分、親疏遠近這些,童柏年都跟她說過了,只是沒有見過人,無法對上號。
唯一能夠將名字和人對上號的,是上回在嘉興童宅大鬧的那個三叔公,現在已經死了,他旁邊還立着兩個新墳堆,沒有立碑,也沒有名字。
朝秦走過這兩個墳堆,衝着唾了一口,暗罵了一聲什麼,被阿渠揪着耳朵帶走了,“去給你爺爺磕頭,讓他保佑你生個好腦子。”他們也都是童氏人。
林二春站在這陌生的地方,悄悄扭頭去看正跟童柏年說話的童觀止。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經歷了幾場廝殺,只有那幾座新墳讓她窺見絲絲端倪,不知道他還會再經歷什麼......那未知的前途啊!
此時,他一臉肅容。聲音壓得極低,正在說着什麼,她猜多半是說他昨晚告訴自己的事情。童柏年會不會答應呢?他要是不答應,童觀止還會這麼堅持嗎?
她心中亂七八糟無法安定,在這她並沒有感情的陵園裡,她真的體會到了上墳的心情。對着陌生的墓碑,她在心裡默默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