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繪春說完了,無視榮績憤怒的嘲諷,目光隨意的從這個親兄長乾燥泛白的嘴脣上往上移,定在他眼中的紅血色,還有眼底的青黑萎靡上。
心想:這就是玩樂過度,睡眠不足,精神不濟的模樣吧?
榮績的嘴巴上下冒出來一圈淡淡的黑色細鬍鬚,榮繪春依稀還記得好像上一次單獨跟榮績吵架的時候,他還是正處在變聲期的公鴨嗓子,現在已經完全變成了男人的低沉,這一晃都過去幾年。
這些都宣告着這個公子哥已經成年了,有了能夠恣意玩樂和放縱的身體,他的確正在這麼做。
榮績的冷嘲熱諷還沒有結束,榮繪春已經失去了繼續聽下去的耐心,她站起來,微微福了福身,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目光中無法掩飾的失望,“二哥,我先走了。”
再擡頭,面上雖然平靜無波,但心中要說不失望那是假的。
她今天之所以會這麼早過來堵榮績,其實心裡對他還是有一絲期待的,她就想看看這個兄長每天早出晚歸,是真的如外人說的紈絝呢,還是有什麼苦衷,纔不得不表現出一副紈絝模樣,掩人耳目?
畢竟庶出子女在豪門大宅中生存太過艱難了,尤其是庶子,長大成人都很不容易了,要是再表現亮眼的話。更會遭到主母忌憚,要是一個沒用的廢兒子,那就無所謂了。
可惜,這一次又讓她失望了。
她的親哥哥榮績,還真的只是印證了那句話:少時了了,大未必佳。
不過,榮繪春早就已經過了對親兄長有所期待的時候了,雖然有些失落,卻也只是心中一嘆之後,就放開了,求人不如求己,這世上還有誰比自己更加可靠的呢。
“臭丫頭,我還沒有說完,你跑什麼跑!既然這麼不甘願過來那就別來了,又不是我求你來的,擺出這樣一副樣子給誰看呢!你不是會巴結楊氏,會巴結榮紹麼,一口一個母親和大哥,雖然再怎麼巴結也不可能變成嫡女,
但是掏心掏肺的也這麼多年了。那親事他們想必會如你的意,日後自有楊氏和榮紹給你撐腰......”
榮繪春捏着帕子,無視身後榮績的陰陽怪氣,直接拉開門就出來了。
劉掌櫃站在門口有些尷尬:“三姑娘。”
榮繪春神色間沒有半點異樣,十分隨意的問道:“林二春來了嗎?”
“已經來了,在前面大堂裡等着呢。”
榮繪春點點頭,“那你去忙吧。”
她的大丫鬟彩音聽到這邊的聲響,趕緊從走廊盡頭小跑着過來,正好聽見屋內杯盤碎裂的聲音,還有榮二爺的罵聲:“這個臭丫頭!”
然後是不耐的踢翻了椅子的聲音:“劉掌櫃。還不將早膳端進來,有沒有解酒湯?我頭疼死了,肚子裡也都吐空了......快點,一會小爺還得去......”
彩音欲言又止的看向榮繪春。
榮繪春淡淡的道:“我們走吧。”
一主一僕很快就消失在迴廊裡了。
林二春並沒有等多久,就又跟榮繪春坐在了上次的包廂了,牟識丁依舊是在外面等着。
這次,林二春明顯感覺到榮繪春的姿態要低得多。
最起碼,她沒有再跟上次一樣,只讓身邊的丫鬟代勞,而自己則坐在一邊看笑話,這次她是親自跟林二春說話,彩音規矩的站在她身後。
“那天林春曉冤枉我,多謝林姑娘給我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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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二春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並不是特意幫榮小姐。”
榮繪春捧着茶杯溫手,道:“我分得清楚你跟你妹妹不一樣,不會將她做的事情怪罪在你身上,也不會遷怒到你的家人身上。如果你是在擔心這些才急着見我,那就大可不必了。”
怕林二春不信,她毫不掩飾的露出世家女的傲然:“我對敵人和對手也是很挑的,沒有閒心去做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林二春趕緊讚道:“榮小姐深明大義。”
榮繪春聞言輕輕笑了一聲,又瞥了林二春一眼,方問道:“那你着急要見我,是想跟我說什麼?”
林二春回:“是關於上次那位大人的事情,也是跟榮小姐談生意上的事情。”
榮繪春細長的眉梢微揚,問道:“這兩者有關係麼?”
林二春道:“那天我也解釋過了,是因爲那位大人幫過我,所以才感謝他,在嘉興碰到之後有一次接觸。
上回因爲着急去找林春曉,所以匆匆就走了,有些話還沒有說完,回去之後我又想了想,覺得有必要跟榮小姐說一聲。”
榮繪春不語,等着她的下文。
林二春問她:“不知道榮小姐有沒有聽過江南道監察御史的案子?”
榮繪春點點頭:“這算是今年年底最大的事情了,有所耳聞。”
林二春一臉唏噓的衝她感嘆:“說起來,我也跟這位吳大人家的一位古掌櫃打過交道,這位掌櫃想要強行賤買我的配方,還想着讓我去吳家爲奴,民不與官鬥,窮不與富鬥,那會我朕是被逼得實在是沒辦法了,幸虧遇見了貴人查到那個吳靖平犯了事,纔給我一條活路。
不過,這件事也給了我一個深刻的教訓,我們這樣的小商販,要是沒有個庇護,也只能任人作踐,別說要配方和賣身爲奴了,就是要命也就是別人一句話的事。
所以,這才求到榮小姐門前來了,就是想要尋一個庇護。”
榮繪春“哦”了一聲。才緩緩道:“你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不過,行商的事情我並不懂,也沒有太多的心思花在這上頭,再說賺銀子,那果子露和糖果雖然不錯,可我也不缺那點嫁妝銀子。”
這就是拒絕了。
林二春倒也不覺得太意外。
不過,她覺得榮繪春既然已經改變了對她的態度——她可不認爲,這位小姐是突然對她生出了好感纔對她友善了一丁點。
那就只能是榮繪春也對她有所求了,不管是有求還是試探。總歸大家都是看到了彼此互相利用的價值。
現在看來,榮繪春看到的她的價值,顯然不在於她能夠賺錢這一點上,那就應該是在東方承朗或是林三春身上了。
這兩個也都是林二春的目標。
只要目標一致,那就好辦了,可,要是直接說“我利用你,也給你利用”這種話,顯然也不太合適。
總要有一個人先挑破了,於是,她直接道:“原本我是沒想勞煩榮小姐的,而且我也不覺得榮小姐能夠護得住我。”
榮繪春怔了一下,才道:“林姑娘還真是自信。”
“我不光自信,還對榮小姐也很自信。
原本我是想着能不能讓榮小姐給引薦一下那位大人,不瞞榮小姐,上次在南湖邊見到那位大人,我也給他嚐了果子露了,就是尋機會毛遂自薦,可惜這幾天也再沒有碰見他了。”
“本想要求到到他頭上,畢竟真金不怕火煉,我想着要是真有本事的人,那位大人應該也不會不給機會。不過,後來想想,跟榮小姐合作應該也是一樣的。”
彩音嘀咕道:“你怎麼說話的呢,這是當我們姑娘是什麼?這是退而求其次?”
林二春笑而不答,只看着榮繪春。
榮繪春卻目光深深的看着林二春,眼波微動。
她倒是跟彩音有不同的認識,她覺得這林二春倒不是說她是那個“次”,而是將她等同於五皇子。
跟她合作,與跟五皇子合作一樣。這讓榮繪春想到夫妻一體。
這林二春果然是知道她對五皇子的心思和決心!
那,那天她臨走前,跟自己說的那番話,也不是恰巧隨口說說,更不是拍五皇子的馬屁?她是專門說給自己聽的!
要不是林二春那天的那番話,榮繪春還下不定決心要跟東方承朗攤開了來說,那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說話這麼敞亮,不遮不掩。
的確還是有些效果的,這兩日來,她又碰見了東方承朗一回。雖然他沒有最初看她時候的憐惜眼神,但是卻也不像水草事件之後的冷嘲熱諷,還能夠平靜的打個招呼,看她的眼神很是微妙。
榮繪春的姨娘程氏別的本事沒有,但是在對男人上卻頗有心得,程氏又是個大大咧咧,她有問,程氏必答的。
她暗中套了套程氏的話,套用在東方承朗身上,她覺得自從那天攤牌之後。東方承朗就像是期待她繼續做點什麼,或許他是想看看,她會如何在家族和男人之間做出抉擇?
程氏說,“這是男人的劣根性作祟,將男人和別的東西放在一起對比的時候,幾乎沒有男人希望你選另一個,就算是他不喜歡你,也不希望你選別的。”
程氏的說法,榮繪春覺得頗有一番道理,至少相對程氏打過交道的男人——榮老爺而言。
不過。很快,榮繪春就發現程氏的經驗之談,用在東方承朗身上也很有道理。
她就從東方承朗那微妙的一瞥裡,看出了他透露出了一點不清不楚的信號:選我。
就是這一瞥給了她繼續下去的希望,不管怎麼樣,當一個男人對女人產生好奇心、探究心,對女人有所期待了,這就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就因爲那天林二春的話,和東方承朗的這一點改變,所以榮繪春同意來見她了。可在見面之前,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期待從林二春這裡得到什麼。
可現在林二春對她的自信,像是一聲號角,讓她心裡因爲對東方承朗毫無辦法而壓抑着的浮躁,又重新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榮繪春再怎麼心思深沉,此時也只是個花樣年華的少女,林二春到底也是多活了一輩子的人,此時見她神色微變,目光中帶着詢問和不易察覺的迫切,她就知道榮繪春是想明白了,聽明白了。
她道:“林春曉喜歡撒謊,固然可恨,但是她說的話往往是半真半假,有些話我就覺得是真的,所以相信了。”
她是給榮繪春解釋,這些她是從林三春那裡得來的消息,並且相信了。
榮繪春只在一瞬的情緒波動之後,就平靜下來了:“那又怎麼樣?”
“林春曉說她註定是要當王妃的,她跟榮小姐相比,唯一勝出的只一樣,那就是她會釀酒,會賺錢,還因此得到了童觀止的賞識,並且在江南得到了極好的名聲,受人讚譽。
她的出身跟榮小姐是完全不能比的,也有當王妃的自信,靠的不就是這些麼。”
林二春道:“有些東西榮小姐並不需要自己會,這釀酒,林春曉會的,我也會。我會的她卻不一定都會。我知道現在也是口說無憑,等到月底我會再過來一趟,到時候再拿些東西給榮小姐看看價值,再自誇下去,就有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嫌疑。
正所謂酒香也怕巷子深,我需要一個能夠讓我跟林春曉打擂臺的地方,一個庇護,在某種程度上,我跟榮小姐的目標是一致的。”
榮繪春心中一動,林二春說得這麼有底氣,她不信這會她有求於自己還敢跟自己打誑語,現在到月底也才大半個月的時候,到時候就能夠驗證了,如果她能夠做得比林春曉更好,對自己來說的確是有利的。
至少,她若真的放開一切去奔向五皇子,也不至於什麼都沒有。
再者,若能夠壓住林春曉,也算是爲自己出一口惡氣,林春曉真的沒有名聲上和賺錢上的價值了,那她這個村姑在皇家也就生存不下去了。
榮繪春覺得大約是林春曉很會賺錢再加上名聲好,能夠爲之所用,不然除非東方承朔眼睛瞎了,要不,他這個據說不近女色的戰將,怎麼會看上那樣的林春曉?
至於林春曉的賺錢能力,拜童觀止所賜,外界都以爲她的那酒賺了很多錢,甚至在未來會成爲童氏名下重點大力發展的產業。
榮繪春沒有童家的經商渠道和手段,但是她覺得五皇子手底下未必沒有那樣的能人......這也能夠成爲五皇子的助力。
不過。這些都建立在林二春真的有本事的基礎上。
她默然的打量了林二春好一會,見她神色坦然,眉宇間都是自信滿滿。
林二春這個人雖然榮繪春也不喜歡,總有種被她看透和拿捏住的錯覺,不過,倒是比林春曉對她的胃口多了。
只是相互利用,又未嘗不可呢?
她放下一直捂在手心裡已經涼透了的茶杯,神色比之前緩和了一些,道:“繞了一大圈,林姑娘是想跟自己的妹妹一較高下?”
林二春垂頭道:“可以這麼說。”
榮繪春道:“那就等林姑娘的表現。若是姑娘真有那麼亮眼的才華,總能夠找到最佳庇護,不會讓你被埋沒了。”
花了兩盞茶的時間,林二春從這雅間裡出來了,叫上牟識丁,兩人出了如意茶樓,就直接往住宿的客棧去了,今天要回去虞山,還得抓緊時間。
出了茶樓沒走多遠,就發現沿着南湖的這一路上聚了不少學子,穿着學院統一玉色長綴。是以他們的身份一目瞭然。
這些人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正興致勃勃的說話,聲音從湖邊的長亭裡飄過來,聽得並不真切。
現在年關將近了,這個時候想必是書院放假的時候了,路上有學子也不奇怪,起先林二春並未在意。
不過,正好跟幾個學子擦肩而過的時候,聽人議論的正是童觀止。
“......你說童家的童大爺和榮大公子碰在一起了,他們究竟誰會贏?早就聽說他們都是江南數一數二的才子了,雖然一直被放在一起比較,但是還真的沒有一起比賽過呢,真想看啊。”
“咱們榮大公子也不差啊,要不是身體不好,又淡泊名利,沒有出仕的打算,就憑他的才學,肯定也差不離,何況榮家是書香門第,童家雖然豪富。但也是商賈,自然不敵榮家的百年底蘊。”
“這也說不好,那童家因爲是商賈,前朝時候是不能參加科考,當今朝廷對商賈開了方便之門,那童觀止不也參考了麼?要不是因爲腿疾,說不定已經是狀元了,實力也不差。”
“唉,我還真想去看看,可惜了。不讓咱們進去。”
林二春本來都已經繞過去了,聞言,又回頭過來打聽:“這兩人有比賽?他們比什麼呢?看着都不像是會比賽的人呢!”
尤其童觀止,現在都危機四伏了,整天忙的不見人影,他還有心思去跟人比賽?
昨天還一個字都沒有聽他透露呢!
其中一個學子笑嘻嘻的道:“姑娘,這你就不知道了,以前他們那是沒有碰上,只是一直被人放在一起比較,這要是時間長了。就算不見面,肯定也早就是神交了吧?現在有機會爲什麼不能比,說不定都早就想着比一比了。”
另外一個補充道:“就是啊,你是沒看見之前他們兩個碰面時候的樣子,看着都很知禮,不過,我還是覺得劍拔弩張啊,後面的一定更精彩。”
林二春趕緊問道:“怎麼回事?”
這幾人正處在興奮狀態,倒也不嫌煩,三言兩語就跟林二春講了這個新鮮出爐的大八卦,林二春整理了一下重點,大概是這樣的。
很簡單,今天嘉興的鬧市區依舊熱鬧非凡,童觀止的馬車轉彎的時候出了問題,橫堵了路,加重擁堵,正好被榮大公子榮紹看見了,他心有所感,發表了一句感慨。
然後就將童觀止引出了馬車,並因此兩人展開了一場你來我往,矜持有禮貌的,體現個人才學和素養的……吵架。
因爲不想堵路同時被人圍觀,所以,兩人商定以後,一致同意換了個安靜的地方吵架去了。
不過,只聽得三言兩語的學子們,還是認定了這就是比賽和切磋。
林二春聽完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不過,她的重點是童觀止的馬車出事了。第一反應就是,會不會有人害他啊,那馬車怎麼會好好的出事呢。
“童觀止和榮紹,這兩個人都不會做有辱斯文的事情,這怎麼能是吵架呢!雖然有火花,但更多還是惺惺相惜吧!”有個學子一臉深沉的感慨。
林二春:……aaaaaa
情節鋪墊得差不多了,人員到位,明天應該可以爆發一下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