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康莊,門口已經停着一輛馬車。
明明在陵園深處的朝秦居然出現在馬車邊上,正百無聊賴的擺弄着馬鞭,不時在地上抽打一下,像等候了不短的時間了。
這莊子裡還真有別的出口。
見到童觀止和林二春出來,朝秦頓時目光一亮,迎上來:“大爺,你們總算是談完了,咦,?哥呢?”
不等童觀止說話呢,他又一驚一乍伸手指着童觀止胸前:“大爺,你的衣裳上面……怎麼會有手印,怎麼這麼髒了!”
這已經夠讓朝秦驚訝了,但是他很快又看到了另一個層次:“你被人摸胸了!”
驚訝之後就是滔天憤怒:“是哪個混蛋!是男人還是女人?臭不要臉的東西!我去把她的手剁了!居然......”
捏着鞭子的手都更緊了,可見是真的憤怒了。
林二春被他的驚叫和憤怒給震住了。
這孩子想到哪裡去了?思想也太不純潔了!
就算真有人要對童觀止做什麼,也不會在陵園吧?康莊陵園那地方還能生出旖旎心思才奇了怪了。
何況,童觀止是個大男人,力氣也不小。她的手指頭還被他捏的疼呢,她能對他做什麼,她真的就是隨手一捏,沒挑地方……
可這話她不好接,她垂着腦袋卻暗瞅童觀止,又想:難道他曾被人動手動腳過?所以朝秦才這麼反應大?至於麼!
童觀止本來看到朝秦的反應之後。就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這會兒捕捉到她詭異的神情,好像猜到了她正在想的事情一樣,居然瞪了她一眼。
然後他收回了視線,衝還在暴躁中的少年道:“先回去,阿?那兒讓他靜一靜。明早就好了。”
朝秦應下來,從馬車頭上拿了個矮凳下來,讓童觀止踩着上車,一邊絮絮叨叨的說着:“大爺,你以後不能再獨自一人了,身邊沒人跟着怎麼行呢。?哥今天心情不好,你應該留下我的。”
等童觀止上去了,他突然跺了跺腳:“我查看過了這陵園了,薛家那個小媳婦還得跟她的夫婿和婆家絮叨抱怨,除了她不會有人......”
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正要上馬車的林二春身上,態度從憤怒到好奇再到興味。轉變得很快,也很明顯,毫不掩飾。
林二春略有些尷尬的上了馬車,就要往車廂裡鑽,外面有風,她的衣裳又沒有乾透,風一吹特別的冷,再說童觀止都答應讓她上馬車了。
朝秦一屁股坐在車板側,腳還晃在地上,衝她道:“二姑娘,是你做的吧?你怎麼會......”
林二春還沒說話呢,馬車內傳來童觀止的聲音:“專心趕車!”
朝秦滿肚子的話就被憋住了眼睛越發炯炯有神的看着林二春,又小聲嘀咕:“二姑娘你的膽子可真大,而且大爺居然也沒有將你的手剁下來,二爺最恨別人......你看你身上髒成什麼樣子,居然還往車廂你去。”
童觀止又喚了朝秦一聲,他趕緊坐直了身體,終止剛纔的話題,大聲道:“大爺,坐穩了,馬上就走了!”
林二春當然不會回答他,她趕緊鑽進了車內,爲了避開朝秦探究和包含八卦之心的注視,她甚至都沒有將簾子給掀開。跟上次與童觀止同車那樣“避嫌”。
車廂跟上次林二春從虞山鎮搭乘回來的那一輛一樣,應該是沒有想過這車廂內還會坐多餘的人,所以只有正對着車簾的那一側有一方還算寬敞的軟榻,完全可以躺一個人,這寬度基本上保證了人躺在上面還不會滾下去,應該是童觀止在車上休息的。
這榻子就佔了不小的面積,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掏空了一個孔,孔裡固定着一隻水壺,桌子底下是一個小爐子。
除了桌子上零零碎碎的東西,再沒有其他的物件了,不像其他的馬車裡至少車壁兩邊都是橫凳。這裡連小凳子都沒有一個。
童觀止坐在桌前佔據了榻子的一方,林二春沒有別的選擇,還是坐在了上次那個地方。
馬車終於動了。
她靠在角落裡,不知道怎麼打發這一百多里路的漫長旅程,也不知道怎麼跟童觀止交流,又怕他真的提起她不怎麼願意告訴旁人的秘密,所以乾脆的閉上了眼睛裝睡。
腦子裡卻片刻也不得消停。
從朝秦的話語裡她自然聽得出來童觀止待她是不一樣的。
雖然是他扯她的頭髮,對她耍流氓理虧在先,自己才報復他在後,他計較的話就太沒有道理了。
可,這世道,道理算什麼,有錢、厲害就是道理,他完全不用跟她這麼客氣。
那他......
她將夢中的童觀止完全撇開,只回想從童家地窖醒來的時候,以及之後幾次見面時候的童觀止。
一開始,她想要讓春暉撇清跟白洛川的關係,那張給童觀止當做好處的藥方子,他有很多辦法可以弄到手,也可以到手之後不認賬,或是再從別的地方下手,想要扯上林家人,太簡單不過了。
可他沒有,應該是一開始就猜測到了她的意圖,再未主動招惹林家人。
在虞山鎮,她勒他的脖子,他說了要她的手和眼睛,也並未真的動手,提也不曾提過,她手和眼都好好的長在她身上。
在柿子林裡,她拿毛毛蟲嚇唬他,後來她中了藥,他又幫了她的大忙,他完全可以不理睬她,可不僅將這件事給瞞了下來,沒有透出去半點風聲,還親自揹她下山。
還有前天,載她會後山屯......
將這些全部捋了一遍,最後她得出結論:他的確對她很是寬厚了,就連他身邊的人都覺得奇怪。
林二春的iq和eq都是正常人的水平,她沒有遲鈍到當做這些都正常,也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爲童觀止對她一見鍾情了。每次他靠近多半都是在逗弄她,或者說試探她。
她猜測:也許只是因爲她的態度,讓他生疑,他暗中監視她,再加上那次昏迷時候她確實喊他了,讓他覺得好奇?還是他察覺到了什麼?
又或者他跟自己一樣。也做了那樣的夢,受了上一世的影響,會有這個可能嗎......林二春很快就將這個想法否決了。
童觀止親口說過不要參與她的人生。
如果他記得,他就不會再來惹她了。
要是他知道上一世被東方承朔抄了家,現在不會放任東方承朔好好的,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已經對東方承朔出手了。
林二春正想得入神。突然聽到一聲低低的笑聲:“二丫睡覺都苦着臉,莫不是又做噩夢了?”
林二春的思緒被打斷,這會她依舊不想理會童觀止,乾脆繼續閉着眼睛裝睡,一動不敢動。
這還是上次她跟他說了稱呼的事情之後,他頭一回換了稱呼喊她,按照村裡一般人家的叫法,喊她“二丫”。
上一世她將“林二春”這個名字換成了“林春曉”,家人都改過來了,不過,村裡相熟的還是叫她“林家二丫”,那時候她覺得土氣又好笑。總是不能將之跟自己聯繫起來。
現在童觀止叫她,她聽起來沒有土氣,只是太過親暱了。
童觀止又笑道:“馬車這麼顛簸,二丫也能睡得這麼熟,果真是心寬體胖啊。”
林二春忍着,這會心裡確定他就是逗她。
她突然想起他養的那隻山貓,也叫二姑娘,他是不是也經常這麼逗貓?還是當她是那山貓,純粹是閒着無聊,當她是個樂子?
這想法讓她心裡有些鬱悶,就越發不想理睬他。
有的人就是這樣,越是不理睬他、避開他吧,他反倒越是好奇越是要湊過來。湊過來之後你越是搭理他,他就越是來勁。
她看他就是這樣的人。
她一動不動,好一會兒他果然不再說話了。
林二春的身體因爲繃着也僵硬得厲害,想着這會他應該已經挪開了視線了吧?
她正想翻個身朝着車壁,他又說話了,這次的聲音更低。也更近。
“二丫,你不是又夢見我在你夢裡對你做了壞事吧?”
他果然還是對此有好奇的。
林二春雖然沒有睜眼,但是總覺得觸手可及之處有一張臉正看着自己,心裡毛毛的。
她咕嚕一聲,然後翻身、面壁。
身後那人就笑了。
然後,林二春很久都沒有再聽見聲響,不多時車廂裡瀰漫着茶香。
她從緊繃的情緒裡逐漸放鬆,不知不覺伴着輕輕搖晃的馬車又沉沉睡去了。
車內,林二春無意識的又翻了個身。
這次是朝向童觀止的。
他將目光從手中的書信上挪開,看了眼林二春,神色複雜,好一會兒,他又看向他面前的書信。
書信上寫着的是牟識丁的生平,幾個關鍵字句正是跟林二春那天威脅和引誘牟識丁的時候,說的一樣。
黑河、靺鞨、牟識丁從東北逃出來的。
牟識丁的確做過販售假路引的勾當,混跡市野,行蹤漂泊不定,在一個地方待的時間也就三五天,就轉換陣地。
他來虞山鎮的時間很短,不是正好被林二春逮到,應該是她本來就知道他在那個時間和地點會出現,所以提前等着。
她說的牟識丁的身份已經得到了驗證。
她對東方承朔古里古怪,夢中似乎跟東方承朔也糾纏不休,一會兒是“朔哥”。一會是“東方承朔”。
而她的妹妹林春曉也不斷的挑撥東方承朔和她,對她無比忌憚,生怕她搶走東方承朔,這是不是也佐證了林二春跟東方承朔之間是真的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這兩姐妹都很會預測事情。
這些都被證實了可信度。
那林二春也曾在夢裡喊他,還會莫名其妙對他避之不及。
林春曉還曾打主意想要將林二春跟他湊作堆,一起關在地窖中,當時童觀止覺得這個林三姑娘真是會異想天開,一個林二春也想攀上他?
可,現在,童觀止心中卻相信,林二春跟他之間應該也會有什麼事。
他也清晰的察覺到,林二春從昏迷中醒來之後。對他的態度就變了,一樣是避之不及,卻多了些別的味道。更何況,別以爲他沒有發現,她有時候會偷看他,打量他也評估他。
他緊盯着林二春。忽然呢喃自語:“二丫,你說你有什麼吸引我的?我們纔會有糾葛?”
童觀止覺得,糾葛這種事,若是他不願意,林二春就算是再糾纏也糾葛不起來。
所以,一定還是他主動的。
可他爲什麼要對這樣的丫頭主動?
他不明白。
越是不明白反而越想要從她身上找答案,如此,果真是主動靠近她了。
童觀止也覺得可笑得很。
他覺得自己就跟那拉磨的驢子一樣。
林二春透出來的半點關於他的未來的信息,就是引誘他進入圈套的紅蘿蔔。
他本來是不想拉磨的,可沒有抵抗住紅蘿蔔的誘惑。
如今,明不明白她哪裡吸引自己已經不重要了,關鍵在於,他已經跟那驢子一樣,鑽入了圈套,主動靠近她了,並且開始不停的圍繞那紅蘿蔔轉圈圈起來了。
上了她的死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