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春急忙道:“童大爺,要是剛纔那個人被抓住,他肯定是死定了。”
童觀止停下腳步來,扭頭看她,“憑你就能幫得了他嗎?”
林二春抿脣,她確實不能。
上一世,牟識丁被人追趕的時候,躲到了她的馬車上,他身後追逐的人還沒有靠近,無人靠近,她還能夠幫一幫。
可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
她老實的說道:“我不能。”
說話時,雙眸滿是希冀的看着童觀止。
她不能,但是,她覺得童觀止應該可以,只是順手撈下一個人,於他應該不是難事。
童觀止看她毫不掩飾的神色,眸光閃了閃,乾脆的挑破了:“我爲什麼要幫?”
林二春無言以對。
他又道:“二姑娘,我以爲你其實是不想跟我有什麼交集的,怎麼。現在願意爲了一個還稱不上認識的蒙古小子,搭上我?”
林二春眸光一緊,他果然察覺到了,藏無可藏,她也坦然了,理直氣壯的看他,這次她的腦子轉得出奇的快:“剛纔。你還說我的手和眼睛歸你,我怕你。”
這都是他剛剛纔說過的話,童觀止聞言,脣角微微翹了翹,又補充了一句:“你真的想好了?”
將林二春問住了,她猶豫了,她向來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
牟識丁只是有兩面之緣。爲了他欠下童觀止的人情,跟他牽扯上,值得嗎?生意幫手可以慢慢找,錢可以慢慢賺,但是自己的命卻只有一條。
她直接將“不要命”和“與跟童觀止有交集”劃上了等號。
童觀止似嘆息:“我是洪水猛獸嗎,二姑娘?”
林二春還在糾結。
他認真的看着她,道:“你可能不知道。對於一個溫和有禮又樂善好施的有錢人,一般人應該不會想着跟他保持距離。”
林二春倏地神色一肅,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繼續說:“對於一個溫和有禮,又有好奇心的有錢人,有人避之不及,他反而更加好奇,要是弄不清楚緣故。恐怕不會輕易放棄。”
林二春聞言,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感覺。
“兵法上有欲擒故縱之策,欲取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以示其與衆不同,用意吸引目標的注意。二姑娘,你......”
林二春沒想到他如此直接,聽到這裡,再也無法淡定了,一着急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呸!”
誰欲擒故縱了,臭不要臉的,她對這個將死之人慾擒故縱?天地良心,她是真的要離他遠一點。
她呼吸急促,明顯是被氣到了,迫切的想要說話,可童觀止沒給她開口的機會,生生將她一個“呸”字給壓斷了。
他暗暗斜睨了她一眼,又飛快的收回了視線,一邊往前走,肩膀還一邊微微的抖動,然後,他不緊不慢,又不容人打斷的姿態,說完了下面的話:“二姑娘,你別介意,我打個比方,我的好奇心,就跟那被施了欲擒故縱計的人是一樣的。”
林二春愣了一下,原來他要說這個。自己反應過度了?
可怎麼聽起來還是怪怪的?
他是跟被欲擒故縱的人一樣的好奇心,那不還是說自己欲擒故縱嗎?有區別嗎!
她繃着臉,不願意再跟着他走了,都被人指是欲擒故縱了,她要用實際行動表示。
而且她單獨行動,一會要是牟識丁被人揪出來了,她就給他製造一個逃脫的機會,自己惹的總要解決了。
她腳步稍稍一慢,童觀止就察覺了,“走吧,再晚他就真的死透了。”
“童大爺,你是什麼意思?”林二春趕緊跟上。
這時,童觀止往前拐了個彎,越往前走。那吵嚷的聲音越近,這裡似乎是牟識丁爬進去的宅子的正門方向。
又幾步,她已經依稀可以聽見“蒙古”幾個字,一大羣人在裡面,就是這裡,沒錯。
童觀止在一處宅子的大門口停下來。
門是敞開的,喧譁聲的確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童觀止擡腳進門,門口有個俊秀小郎馬上迎過來,招呼着:“大爺,您過來了,我正要去尋您呢。”
見到林二春,這小郎的神色稍稍有些怪異,林二春捕捉到了,也沒有放在心上。
她心想,對方大概是覺得自己花癡之名遠揚,還能跟童觀止走在一處有些驚訝?
小郎不時斜着眼偷覷她,她也暗暗忖度這小郎的身份。
聽他語氣,觀其神色,對童觀止姿態恭敬得很,動作熟練流暢,是伺候慣了童觀止的。
但是若說是小廝吧,可對方那一身服飾打扮,就連這鎮上大戶之家的少爺恐怕都不如,別的不提,就說那一身錦緞衣裳,就不便宜了,還有頭上居然簪着一隻碧玉髮簪,襯托得這小哥越發脣紅齒白,就是林二春也羨慕他的膚色。
想到關於童觀止的那些傳聞中,有八個俊俏絕豔的小廝,最後陪他一起死了,其名分別以戰國七雄國名:韓、趙、魏、楚、燕、齊、秦,至於八豔的老大,則是以韓趙魏三家分晉的“晉”命名。
林二春頓時明白過來了,想來,這個應該能夠算得上八豔之一。
果然童觀止道:“燕回,這是林姑娘。”
燕,那應該就是老六。
林二春又多打量了對方几眼,心中又腐了一把,暗道可惜,這麼美,多半是受,更可惜的是,命不久也,可憐還這麼年輕。
燕回很快就收斂了神色,很有眼力勁道:“原來是林姑娘,請。”
童觀止邊走邊問:“裡頭怎麼樣了?”
燕回趕緊小聲的回道:“那小賊從後院翻牆進來就直接掉進石灰坑裡了,要不是有人上門來鬧着找人,老喬頭他們都在那邊園子裡。哪裡聽得到響動,再晚些,這人就是不淹死,也被石灰給燒傷了。”
林二春聽得目瞪口呆,這,這,這......
原來他說的。再不來人就該死透了是這個意思。
那他剛纔給人指牟識丁的去路,是知道他掉坑裡了?
原來這是童家的產業嗎?
可怎麼會在院子圍牆邊有個石灰坑呢?石灰坑是強鹼性,的確會燒傷人。
童觀止突然偏頭看了她一眼,似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本正經的道:“總有小賊從院子邊翻牆進來,就有這個石灰坑,省得麻煩。要是淹死或是燒死在坑裡了,直接加點鏹水融化了,也省得還得去埋,實在太麻煩了。”
林二春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相信的,這纔是她心目中的童觀止的形象嘛,就該這麼......壞!
童觀止偏開頭的瞬間,他的睫毛顫了顫,下顎微微發抖。
一邊的燕回發出一聲悶悶的咳嗽聲,滿面漲紅,繼而捂住臉,劇烈的咳嗽起來。
“吭!”童觀止一咳嗽,他趕緊就停了,面色很快恢復了正常,頓時不苟言笑。
林二春哪裡不知道他們是在笑。她是表現得太明顯了嗎?
童觀止竟然會說笑話。
她暗暗懊惱,收斂了神色,肅容,眼觀鼻,鼻觀心。
童觀止又問:“那裡頭還在鬧什麼?”
燕回回答道:“已經跟他們說了沒見着人,他們不信,要進去查看,就讓他們進去了,大爺要去看看那小子嗎?”
童觀止搖了搖頭,“帶林二姑娘去看吧,她要不親眼看到,恐怕不會放心。”
燕迴應下,先道:“大爺稍等”。
然後衝林二春:“林姑娘請跟我來。”
林二春的確不放心,而且她得跟牟識丁談好,現在也不猶豫,就跟着人往裡走。
燕迴帶着林二春還特意避開了那羣人,雖然沒有碰上,不過還是能夠聽見他們遠去的聲音,人走了。
林二春也鬆了一口氣,這纔開始探燕回的話:“剛纔在那邊的巷子口,不小心衝撞了童大爺。幸虧他沒有怪罪我,他人很好。”
燕回道:“這倒是。”多的一個字也沒有了。
竟然也不怪她衝撞了人。
林二春對他的話持保留態度,依舊好聲好氣探話:“我還以爲像童大爺這樣的人,出門都是帶着人,總該有人伺候呢,哪知道就他一個人,比鎮上一般人家的老爺都簡樸。”
燕回看了她一眼,並不接話,指了指前方說:“人就在前面的了。”
說完,他往前快走,沒有再開口跟她說話的打算。
林二春越發懷疑:剛纔童觀止獨自一人在巷子口瞎跑有問題,怎麼好巧不巧就被自己給拉住了呢。
可她有什麼可圖的?
現在她一窮二胖三臭名聲的,還是......真的是表現得太害怕他,反而叫他盯上了?
她暗暗警覺。
不過,如果真是這樣,倒也好辦。
從燕回這兒探不出話來,林二春也只能作罷,深受童觀止“喜愛”的貼身小廝,這人肯定也不是一般小廝可比的吧?至少嘴巴得嚴着吧。
也罷。
又往前走不多久,果然看見一口石灰坑,就挨着牆挖的,要是跳進來,還真就直接跳進坑裡了。
坑邊一個老伯正拿着杆子在往坑裡攪拌着,燕回過去跟他打招呼,低低的說了幾句,就看向一邊對着石頭後面,衝林二春指了指。
這些石頭都是被燔燒過了,顏色有些奇怪。再拿水泡着,就是石灰了。
不等林二春走近,石堆後面鑽出來一個年輕男子,身上的衣裳已經換過了,頭髮還溼噠噠,一邊往外走,一邊連連往外“呸”着,嘴上有些泛白,起了一圈白色的皮,不過也不太嚴重。
看到林二春,他橫臂抹了一把嘴,瞪大眼睛:“你......你不是那打劫男人的胖女人嗎?你住這兒?被你擄着的那男人呢?”
林二春趕緊道:“之前是誤會,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不住這裡。他很好,這裡就是他的宅子。”
牟識丁聳聳肩,不太在意的“哦”了一聲,衝在攪拌石灰的老伯道了謝,留了一把銅錢當做衣服的錢,又衝燕回點點頭,並不多問。已經準備走了。
林二春跟燕回招呼了一聲,也匆匆跟着牟識丁往外走,直到出了這宅子,也沒有再見到童觀止。
從宅子裡出來,林二春就將匆匆要跑的牟識丁給叫住了。
“牟識丁。”
牟識丁站住,訝然的看着她:“你認識我?”
林二春點頭,故作漫不經心的道:“父親是北地色目人,確切的說應該是靺鞨族人,你母親是蒙古人,來中原之後有人說你目不識丁,所以你自己取了識丁這個漢名,在江南漂泊了五年,一事無成。”
她越說,牟識丁的神色越沉,聽到別人說自己一事無成,誰也不高興,而且,關於自己的身世的秘密他可從未跟任何人說過,對方又如何得知?
上一世東方承朔恢復記憶之後,想起有人能夠造假路引,這可是大事,必須杜絕,所以專程去查過牟識丁,林二春自然知道。
她繼續道:“我是專門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