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距離離得很近。
林二春捏着絲,將這蟲子幾乎送到童觀止的鼻尖處。
那絲剛纔還在飄動呢,現在一動不動了。
呵呵。
林二春見狀心中一哂,頓時覺得一口悶氣找到了出口,原來這個反派也有害怕的東西。
他居然怕這種小蟲子,真是笑死人了。
這種通體發綠的小蟲除了對植物,對人可沒有任何威脅性,沾上除了有點噁心,倒是不痛不癢的。
最近她在樹林子裡活動,這種蟲子早就見慣了,平時若是沾在衣服上也會迅速的拍下去踩死當做滋養山地的肥料。
現在她不但沒有拍下去,反而將手上的柿子放進了一邊的麻袋中,然後乾脆將蟲子放在手心裡,又往童觀止眼前送了送。
果然,就見童觀止盯着自己的手心目光發直,他應該是屏住了呼吸,自然下垂的手看得出有些僵硬。
“童大爺剛纔說的是這個?”
童觀止撐着,他不會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弱點。
他的目光儘量聚焦在那蟲子上,頓住了一會兒,然後才平靜的挪開,看向林二春身後的樹林,點點頭。
林二春伸出左手,捻起那綠色小蟲,放在拇指和食指間,自己看了看,又遞過去。
童觀止喉頭滾動。
林二春按捺下笑意,心懷惡意,卻故作平靜的問:“我剛纔真的扭得像這條蟲子嗎?童大爺,你看它一動不動,哪裡像了?”
童觀止心下漸漸有些後悔,原本是因爲被林二春時時忽略自己和避之不及的態度,弄得好奇不已,除了好奇,還有種不能掌控、無法捉摸的莫名焦躁。
明明都準備下山去了,臨時決定過來探一探她的口風,他自信以自己的洞察力,肯定能夠察覺出什麼來。
起初的確是發現一些古怪,可見她神色多變,竟然突然戲弄自己起來。童觀止心中也陡然升起一股惡趣味,看到林二春見鬼的神色,的確是很好笑,但是,現在反而坑了自己,那就不怎麼美妙了。
林二春還在興致勃勃的跟他討論:“這個蟲子也挺可愛的嘛。童大爺,我姑且當做你在誇讚我吧,不過這蟲子通體發綠,不知道要是用力捻下去,裡面的心肝是不是也是綠色的,表裡如一呢?”
童觀止泰然回答:“可能是吧。”
“童大爺,你好奇心這麼強,看人和看蟲子不知道是不是眼光一致。不然給你親自試一試?確認一下?來——”
說話間,竟然要去抓他的手,童觀止下意識的往後縮,退後了一步,頓時神色不虞。
林二春心中暗笑,面上卻做恍然狀,趕緊道歉:“對不起,童大爺,我逾矩了,我不是故意要抓你的手,我以後不會了,我是一時沒有忍住,你站這麼近。還跟我說話,我以爲......”
她沒有說完,花癡的意圖表達的很明顯。
童觀止繃着臉看着她不說話。
這下應該是真的目的達到了,林二春也覺得差不多了,再度開始趕人:“童大爺,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你自便。”
說話間,她扔下那蟲子,果真不再跟童觀止有什麼交流。
面前的柿子樹上下方能夠夠得找的柿子都被摘光了,怕柿子落在地上摔壞,就只能自己爬上樹去一個一個的摘。
她深呼吸了幾口氣,抓着那個空麻袋往樹枝上一甩,麻袋穩穩落在樹枝岔口上。然後她旁若無人的攀着一根枝椏就蹭蹭蹭的往上爬。
爬樹的動作絕對稱不上好看,就是在農家,這樣粗魯的舉動,也少有女兒家會做,但是林二春可不在乎。
攀爬,這可是最好的減脂方式,四肢全身都運動到了,還能增加身體的靈活性,再練一練,說不定等到開春了,她就可以去試試攀巖了。
這些天,她天天爬樹,這山頂的樹就沒有她沒有爬過的。要不是怕山腳下舅舅、舅媽覺得她動作不雅,這山上的樹她肯定都爬便了,而且比起那些都是刺的板栗樹,這柿子樹容易爬得多了。
她很快就上去了。
童觀止微微仰着頭往上看,的確有些吃驚於她的靈活性。
林二春從樹葉的縫隙間看他,指了指他的手指:“童大爺,你手上的碧玉扳指真綠,真好看,裡裡外外都是綠色的吧?跟剛纔的蟲子顏色一樣。”
童觀止摩挲着扳指的手指一頓,想到方纔那扭動的小小一條,覺得大拇指上明明溫潤的美玉一片灼熱,指頭都有些僵硬了。
“那蟲子被我扔了,肯定鑽進落葉中找不到了,不過,這柿子樹上多得很呢,你過來些,我遞一條給你,呀,這裡有一條,有扳指那麼粗呢!顏色真好看。”
童觀止站着沒動,目光如這秋日午間灑在柿子枝頭上的陽。
明亮,幽冷。
他微微翹了翹脣角,沒有打招呼,二話沒說,轉身從容離開了。
林二春靠在枝椏上,對着他漸漸消失的背影,吁了一口氣。
良久。
半山中,童觀止摘下那扳指,靜靜的看,突然他將這扳指甩出去,綠影一晃,有人影迅速的冒出來接住了。
“爺?”
“不要了!你喜歡給你了。”
“謝謝爺。”
樹林裡,有風吹過,果香浮動。
......
深秋的天?得快,?昏時候到家,吃過飯,洗了澡,天已經全?了。
林二春換了件深色的衣裳,一點也沒有睡覺的打算,趁着鍾氏去整理柿子,她從房間裡摸出來,進了後院,鄧文誠早在那兒等着了,吃晚飯的時候,姐弟二人就對了眼色。
“表姐,已經說了,我讓狗娃他們看了大半天了,剛剛看見他出門了,去了河邊,禾垛子後面有幾株桔子樹。”
這個地方林二春知道,她每天早上去踩水車,都會路過那個禾場。禾垛子也見過,上次見廖秋明摟着桔子,她就去轉過了,往禾垛子後面走一會,就有一個小土坡,上面種着桔子樹。
有廖家的,也有別人家的。
她給人灌溉,和得到過別人贈予的桔子。
桔子不多,早就摘完了,肯定沒人守着,趁着天?,果真是個見面偷情的好地方。
不像鄧家,今天大舅和二舅就去守林子去了,就算家家戶戶都有柿子,怕人偷,也還得去守着。
得了消息,林二春讚賞的看了眼鄧文誠,小胖墩頓時一臉得意。
不過,生怕這小子學壞,林二春還是敲打了他一句:“男子漢大丈夫,行事需要光明磊落,千萬不能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知道嗎?”
在小胖子清澈的目光中,她又理直氣壯的補充:“表姐要做的是好事,實在沒辦法了,可以採取些不犯法的手段。你也聽你三姐說過廖秋明不是好人,是不是?”
鄧文誠似懂非懂的點頭。
“好了,天?了,不許出去亂跑,一會你娘該找你了。”
明顯不打算帶鄧文誠去,小子不高興,林二春可不管他的情緒,強勢的態度碾壓一切,“一會要是奶問起我,你就說我去消消食,馬上就回來。”
雖然她吃的不多,但是飯後也都去散步消食的。
許是覺得她長得很安全,在後山屯一直也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再加上又是在村子裡,鍾氏說過一回也就由她去了。
見鄧文誠乖乖的回屋去了,林二春正要從後門出來,還沒來得及拉上門,就被鄧文靜給叫住了。
小姑娘叉着腰站在她面前,一臉質問:“別以爲你跟四郎做什麼我不知道,你說,你是不是要去跟廖秋明私會?你要是做這種事,我肯定要告訴奶,不讓你在我們家待了,省的敗壞我們家的名聲。”
鄧家還有兩個待嫁的姑娘呢,鄧文秀的親事已經說定了,鄧文靜今年年底也要開始相看人家了。
她這麼想也無可厚非。
從那天鄧文靜撞破廖秋明的好事之後,她就對廖秋明充滿的惡意,而且對不知道反抗一言不發的林二春十分不滿,剛對她升起的一點好感,這兩日隨着林二春和廖秋明親事的發酵,已經蕩然無存了,時時準備揪林二春的小辮子。
林二春看看這小姑娘,心中嘆氣,也不想跟她費口舌浪費時間,再晚點說不定抓不到人了,直截了當的問:“今天我是去退親的。”
鄧文靜狐疑的看着她,不信。
“不信,你看明天的消息,要是明天還沒退,我馬上回家,絕對不影響你。”
鄧文靜道:“那我要跟你一起去。”
林二春權衡一番,不想再糾纏,只能點頭:“先說好,你不許壞我的好事,只能看着不能出聲,也不許對人說出去。”
鄧文靜問:“這麼?乎乎的,白天不能退親嗎?”
“你不去就算了。”
“我當然要去,我要監督你,免得你做什麼醜事,哼!”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林二春帶着鄧文靜出發,拉上了後門。
身後鄧文秀出門來倒水,正好看見兩人離開,將要出閣的小姑娘撇撇嘴,很快又進屋去了。
“娘,奶,二春帶着文靜出去了。”
鍾氏一邊修剪柿子蒂,一邊回道:“她每天都要出去消食,去就去吧,這孩子也知道分寸,帶着文靜走不遠,一會就回來了。”
鍾氏發話了,文氏也就不做聲了。
張氏一邊將稻草鋪在裝滿了柿子的簍子上,一邊道:“別說,二春最近好像看着精神了不少。”
鄧文秀一臉不高興:“她也要出嫁了,爲什麼她還能到處走?我還比二春晚嫁,要去鎮上一趟,娘都不肯帶我。我不管,這次送柿子去鎮上,我也要去。”
張氏本就疼愛女兒,暗暗對女兒衝鍾氏那邊努努嘴,她雖然是秀才娘子,但是依舊是鍾氏安排女眷的日常,女兒外出,也需要得到鍾氏的同意才行。
鍾氏洞悉的擡頭,看鄧文秀:“你表姐幫着摘柿子,整天忙活,你怎麼不說也跟着去?幹活的時候你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出去玩,又跟二春來比了?”
鄧文秀撅着嘴,來求鍾氏:“奶......”
林二春不知道因爲鄧文秀的懇求,她也突然多了點好處。
鍾氏答應送柿子去鎮上的時候,也讓張氏帶上三個姑娘,除了鄧文靜和鄧文秀,還有林二春,要是她願意去的話。
林二春當然願意了,她本來就打算抽空去一趟,原本以爲不知道要浪費多少口舌,現在倒是省事了。
這會林二春沒空想這個,她和鄧文靜直奔河邊而去,靠近禾垛子。才放緩了腳步。
期間鄧文靜幾次要問話,都被她給按下來了,小姑娘氣鼓鼓的跟着她。
現在見到草垛子又要炸毛,“你......”
哪知道剛說一個字,就從?重重的暗影裡走出來一個人,她嚇了一大跳,林二春捂住了她的嘴。
“你怎麼纔來!”
正是廖秋明。
鄧文靜瞪大了眼,恨不得咬林二春一口。
林二春長得比她高,力氣也比她大,一把將她鉗制住了,又是隱在暗處倒貼着草垛子,倒沒有讓對方察覺。
她應了一聲:“嗯。”
廖秋明又催促道:“我都看過了,這裡沒有人。你快過來,可想死我了。”
林二春按着鄧文靜不許她動,又擠出幾聲抽抽搭搭的聲音,含混不清的道:“你別過來,你都要成親了......”
她出門前帶了一塊生薑在身上,這會塞進嘴裡,果然是辣的說話都說不清楚,鼻涕眼淚都要流下來了,不過聲音的確像是帶了哭音。
這句話像是打開了一道閘門,廖秋明倒豆子似的說起話來。
“今天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去了,桐花,你不知道林二春那肥婆娘又多氣人。多過分,我的手指頭都要被她扭斷了,你就不心疼我嗎?還不過來?”
“還真跟我生氣呢,之前林三姑娘警告我們不能再見,不然要讓人打斷我的腿,要不是這樣,我早去找你了,這幾天都是我要跟林二春成親的消息,委屈你了,你再忍忍,忍到她進了我家的門......你看你一說要見我,我這不是巴巴的來了嗎?我很想你,你就不想我?”
聽着這肉麻又委屈的聲音,林二春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哼。”
心想,廖秋明說的林三姑娘,不用說肯定是林三春了,果真有她的事!
還真是個爲了姐姐能夠出嫁,可以拆散有姦情人的好妹妹!
就她做的這事,即便是她做的事情傳出去,在外人聽起來也只是“好心妹妹幫姐姐搶男人”了。
就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這種種內情了。
廖秋明以爲她還沒有消氣,繼續安慰她:“林二春那婆娘說成親之後,她不能生養,也不讓納人進門,可沒有說成親之前我不能有兒子,桐花,你給我生個兒子吧。到時候由不得她了,我迎你進門,讓她伺候你。”
鄧文靜聽到“桐花”二字的時候,就不再掙扎了,又聽了“林三姑娘”幾個字,在黑暗中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着,看着林二春。
林二春早料到這姓廖的非得娶她肯定是不安好心,現在證實了,倒也不生氣,這種人還不夠她玩的。
她上輩子前二十年在大學裡,過得單純,之後雖然也沒有在後宅爭鬥過,但是東方家人多,女眷也多,總有些跟東方承朔立場不同的,那些高門大戶中的女人們,真是閒得慌,三不五時就找她這個村姑發家的王妃的笑話。
拜她們所賜,林二春吃過虧之後,揣度人心的功夫見長,心眼更是蹭蹭蹭的增多了。
比之那些,廖秋明根本不算什麼。
就像是一隻蒼蠅,只讓人覺得噁心和厭煩罷了。
她早就知道廖秋明有個相好的,廖秋明這男人原本在林二春面前吆五喝六的,林二春接觸一回,再看看他的作爲,就知道這是個什麼貨色了。
如今林二春強硬的對待,尤其,今天打了他一頓,更讓他男人顏面受損,心裡又怨恨又無奈,他這人又做不來跟林二春硬碰硬的事情,那隻能從別的地方發泄和報復了。
這時候,趁他脆弱,又自尊心受損了,迫切的需要安慰,再給他傳了一則“在老地方見”的消息,他自然而然想到是老相好來了。
再有林二春親口傳出去的“就算我不能生養,也不能找女人”的消息在前。桐花來找廖秋明也算是事出有因。
廖秋明又曾經許諾過桐花,林二春不用問也知道,“無非就是以後一定接你進家門,讓林二春成爲擺設”之類的話。
所以,這個蠢貨是一點也沒有懷疑眼前的?影不是桐花。
見“桐花”不過來,廖秋明只得自己上前來了,他邊往這邊靠近,邊說:“你別生氣了,桐花,咱們倆好不容易纔見到面,一會我娘該找我回去了,她不答應咱們倆的事,等你懷了孩子,她也不能趕你走。”
順利的得到了那個女人的名字,林二春沒工夫再聽廖秋明越來越齷齪的話語。
她吐出嘴中的姜,湊在鄧文靜耳邊,極小聲的問她:“你認識桐花嗎?”
鄧文靜還被捂着嘴,聽她問起,連忙點頭。
“現在不許出聲,能做到嗎?”
鄧文靜眨眨眼睛,再次點頭。
林二春鬆開手,指了指一邊的草垛子,讓她藏過去,鄧文靜心領神會,壓低了聲兒,透着幾分激動,問她:“你要做什麼?”
那邊廖秋明追問:“桐花,你說什麼呢?”
林二春又推了推鄧文靜,她才貓着腰,做賊似的躲到一邊去了,探頭往這邊看,黑暗裡待久了。
廖秋明過來了,林二春直接一腳踹過去,將人踹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她一邊靠近,一邊陰測測的喊:“廖秋明。”
廖秋明是真的嚇壞了,又是疼又是驚:“林二春,怎麼是你!桐花呢,你把她怎麼了!”
林二春腳上用力,足下人慘嚎:“你這臭婆娘,你還想不想嫁過來......”
林二春不由得覺得好笑,這個時候,他什麼都說了,還指望她嫁過去?
蒼蠅就是蒼蠅,就是不吸血,也讓人覺得噁心。
“你還真想我嫁過去啊?”林二春不懷好意的問。
廖秋明心裡有些糾結。
“你以爲用孝道和夫綱可以壓住我啊?我們家有錢,我妹妹給我往縣老爺那塞點銀子,打你又怎麼樣?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
廖秋明驚出一身汗,林二春是真的變了,以前她見到自己可不是這樣的,可沒容他多想。
林二春又道:“我要是再晚一會出來,你們倆就該抱在一起行苟且之事了吧?你說現在當衆將你們抓住,你們傷風敗俗的。會不會被浸豬籠啊!”
真被發現了,肯定得被人用唾沫星子給淹死,廖秋明吱吱嗚嗚:“你......我......”
“就是現在打死你了,誰又知道是我做的?我們都要成親了,我打死你難道是想我自己當寡婦?不是聽說我心儀你,哭着求着要嫁給你嗎?”
廖秋明半句也說不出來了。
林二春一擡胳膊,他頓時一個哆嗦,連滾帶爬的要走,林二春一把抓住了他的後衣襟。
“你想做什麼,你放開......”
“你最好識相點,我懶得跟你廢話,現在給你三個選擇,一,我將你丟進河裡,你無聲無息的被淹死,又沒人看見,誰能猜到是我,是桐花約你來的,只能怪她,第二,我將你跟人勾搭的事情告訴我三妹,你也知道,我家裡,三妹最擔心我的婚事,怕我受委屈,我想要的。她什麼都給我。男人也一樣,你要是負我,我告訴她,讓她找人打死你。我三妹應該早就警告過你不能負我吧?”
“別,別......”廖秋明結結巴巴好一會,點頭。
林三春的確威脅過他:“我二姐要嫁給你,我成全她,你這樣的人我還看不上,就是看在我二姐的份上,要是婚前再跟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見面,傷我二姐的心,你不僅什麼也得不到,我一定找人打死你還有那個淫婦!”
表面上是爲林二春着想。而實際上是給廖秋明提醒和警告,只要林春生找不到廖秋明的罪證,那這親事可就沒有理由退了。
反正,這會廖秋明是信以爲真。
他戰戰兢兢的又問:“第三個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