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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桃若又一次成爲如意館的焦點,也又一次成爲坊間最熱的話題。

每天豪客們將不計其數的珠寶銀錢投食般丟進鳥籠,梧桐上的桃若或嫵媚妖嬈或慵懶不羈,不停的變換着姿態,如鶯雀般取悅着金主們。

各種傳聞流語好的壞的捧的踩的統統匯聚於此,拚湊成了一隻娛樂大衆的“話題鳳凰”供人們調侃消費。

灼灼幾乎每天都會跑來蓁蓁的車前,只是不再似從前般蹭吃蹭喝,而是花樣百出的送禮物,諂詞令色的巴結討好着蓁蓁。

“桃姐姐,這是前兒林家主送我們公子的墜子,公子賞我了。我覺得桃姐姐才襯的上它。”

灼灼訕訕的把一枚墜子推給蓁蓁,稚嫩的臉上浮着一層虛僞浮誇的笑容,乖嘴蜜舌的越來越有如意館的味道。

蓁蓁沉默的把墜子塞進灼灼的荷包,隨手把一塊花生糖塞進他嘴裡,道:“跟誰學的,是不是煥兒他們!”

灼灼含着糖委屈的望着蓁蓁,眼淚不由自主溢了出來。他到底還沒長大,還沒學會僞裝自己。

“是煥兒他們排擠我!瞅見公子紅了,巴巴的死往上帖!公子本就嫌棄我!他們幾個又輪番嚼舌頭,公子遲早會把我攆去後院!!”

“他不會。”

“怎麼不會!公子總嫌我笨!”

“我說不會便不會。”

蓁蓁抹去灼灼的淚水,溫和的道:“灼灼不是笨,是單純。如意館裡最難尋的便是灼灼這份純淨無瑕。只有這份乾淨纔會讓公子覺得踏實。你纔是公子最信任的人,不然他怎會把你個小笨瓜一直帶在身邊。”

“原來我也有人誇呢。我一直以爲自己傻,敢情這叫無暇!桃姐姐真不愧是讀書人,呵呵。”

灼灼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破涕爲笑。轉瞬又無奈的道:“可公子每天不是發火就是發呆。我每時每刻都戰戰兢兢,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他罵一頓。前兒我只說了句“公子真象只鳳凰”,他隨手就把一盅茶潑我臉上,我都不知道到底說錯了什麼。”

“你沒有錯,只是公子不開心。”蓁蓁無奈的看着街對面金碧輝煌的如意館黯然神傷。

“真不知道公子到底在煩惱什麼!如今,他是京城裡第一隻鳳凰!若沒副金梯子,連他的鞋都夠不到。爹爹每天把他當神仙供着,還要怎樣呢!”

“有誰會願意把自己關在籠子裡呢?”

“額……”

蓁蓁把溫熱的桃花酥放進灼灼手裡,道:“簡簡單單的做你自己,安安靜靜的陪他足矣。旁的不多說也不多問,記下了?”

“記下了,桃姐姐。”

灼灼蹦蹦噠噠的穿街而去,蓁蓁滿心淒涼。她知道桃若最渴望什麼,一個籠子把公子全部的希望徹底封印在這片污穢之地。她真想把自己變成一雙翅膀,帶着她的公子飛出天際,可能做的只是等在原地,等待每個夜靜人稀之時似有若無的淺淺相聚。

55

每逢入夜,卸去華麗的桃若就會薄衫素顏的穿街而過,滿身香甜的蓁蓁一直在街對面等他,從未缺席。兩人相視一笑,寥寥數語,心照不宣。

“入夜了,還不打烊?”

“賣完這最後一份便回去。”

言罷,蓁蓁把鮮甜的桃花酥遞到桃若手裡,桃若心底一陣溫熱,低語道:“明兒別等這麼晚了,這些時日館裡總會有貴客,我也說不準能不能過來。”

“沒關係,幾時過來算幾時。”

“不然幫我多裝兩份桃花酥,留着明兒吃。別空等了。”

“當日的點心味道最好,隔了夜口感就變了,我等你。”

“……好,明兒我準來。”

桃若捧着點心依依不捨的穿街回去,蓁蓁的一天結束了。望着桃若略顯單薄的背影,蓁蓁有種說不出的愧疚,她想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桃若,可能給的卻只有桃花酥和時間。

回到大廂房,桃若失落的坐在妝臺前,握着珍藏的小錦囊欲哭無淚。他從未這般心痛過,與蓁蓁僅一街之隔,卻遙不可及。

桃若從不知“愛”是什麼,他的世界裡只有“價格”。蓁蓁是第一個讓他感受到“愛”的人,完全的接納,不求回報的呵護,忘記時間的等待。可他卻無法靠近更無法迴應,他是隻囚鳥,除了一副鳥籠一無所有,沒有出路,沒有未來。

“別總等我了,你等不起,我也不值這個價兒。”

桃若自嘲的苦苦一笑,空落落的看着鏡中的自己,的確老了,眼神混沌,面色無華。

他淒涼的環看着奢華的大廂房,這裡是如意館的塔尖,也是懸崖。走進這間廂房的公子個個盛極一時,但也意味着窮途末路。

長榮公子曾經千金一笑,被拉到野郎中那裡再沒回來。花顏公子紅透京城,不出三年就被一領破席捲出城去。暢音公子,瀾霄公子要麼屍骨無存,要麼金釵換酒。

現在是桃若公子,他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廂房裡呆到幾時,但結果心知肚明,不能振翅高飛便是死路一條!

一陣熱風捲着悶熱臨窗而入,桃若呆呆看着窗外,依舊是黑壓壓一片。

在桃若的印象裡,天好像一直是黑的,或者說外面的天到底什麼顏色,桃若一直很模糊,就如同故鄉對他來說只是幾個支離破碎的片段一般。

他就像一隻雛鳥,破殼而出時就在籠子裡,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飛翔意義,之所以這麼苦苦掙扎的想逃出去是因爲恐懼。

他看夠了如意館的前輩們從璀璨如珠到鶉衣鵠面不過寥寥數載,也怕極了那種任人踐踏苟延殘喘的生活。所以他用自己做籌碼攀鱗附翼鑽營奔競,只要能跳出這個可怕的火坑讓他做什麼都行,無所謂道德良心禮義廉恥。

在這腌臢之地的起伏掙扎,幾乎讓桃若忘記了什麼是乾淨。蓁蓁的出現,不僅讓純淨的“小桃”再次回到他的腦海裡,還讓他第一次心生嚮往,嚮往“美好”,嚮往記憶中“家”的生活。這種嚮往讓他痛苦不堪,比起恐懼更讓他倍感煎熬。

“你要得我給不了,我要的你給不了,何必糾纏。”

桃若無力的把小錦囊又封藏起來,可是心中的渴望卻無法壓制,不由自主的走到窗前。雖然他知道這個時候桃師傅已經打烊了,可還是好想再看看街對面,說不定她還在。

她果然還在!還在老地方!

56

“傻瓜!我就說你還在!”

桃若穿街而過來到蓁蓁面前,心簇跳不已。那個傻傻的姑娘!被她守護的感覺,幸福奢侈。

“怎,怎麼還沒走?”

“見你房裡還亮着燈,想再等等。”

蓁蓁溫柔的注視着桃若,寵溺的眼神讓桃若心曠神馳,更讓他侷促不安。

“我,我,蓬頭垢面的真是失禮。”素面朝天的桃若尷尬的躲避着蓁蓁的目光,不時用手整理着點點飄飛的碎髮。

“這樣的公子才最美,尤其配上這件薄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是嗎。“桃若煙視一笑,道:“好久以前的衣服了,被灼灼拾掇出來偷偷試穿,穿便穿了還弄的滿身糖渣。成日唸叨的“男兒要衣着得體持重沉穩”,只要碰見糖糕,一切皆爲浮雲。好好一件薄衫讓那笨瓜禍禍成了抹布。倒不如成全我這朵芙蓉。”

“呵呵呵!這個灼灼。”

“那笨瓜將來一定要嫁個廚子,不然竈臺都要被他吃塌。”

“哈哈,公子真是灼灼的知己。”

“不然呢?又笨又饞又話嘮!若推給別的公子,不被打死也會餓死,就掛在我這兒好了。”

桃若自嘲一笑,心在蓁蓁恬靜的目光裡徐徐打開。蓁蓁得眼睛又圓又亮,溶着淡淡的月光,如水般清瑩秀澈,好似一幅畫。

“好乾淨的眼睛,如孃親一般。”桃若情不自禁的道:“你長的,真像我孃親。她也是這般雙瞳剪水。”

“夫人一定明眸皓齒,看見公子就曉得她有多美。”蓁蓁溫婉的笑着,一如從前般安靜的注視着桃若,人淡如菊。

桃若垂下頭,一股哀傷瀰漫開來,霜露之思讓他不堪重負。孃親的樣子早已模糊不清,腦海裡只有這麼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幫我整整花簪可好,小桃公子。”或許太久沒人喚起“小桃”這個名字,桃若的心一陣簇動,接過蓁蓁遞過來的琉璃花簪。

蓁蓁微微轉過頭去,烏黑的髮髻些許鬆散,隨意的垂着幾縷碎髮,還有一股淡淡的甜味,讓桃若想起了曾經的家。

“我爹爹以前也是這樣爲孃親插花簪的。”桃若小心翼翼的把花簪插在了蓁蓁的髮髻上,道:“姐姐總是帶着我躲在門板後偷看。”

“後來呢?”

“後來被爹爹發現,直接把我們兩個關在了門外。”

“哈哈……”

夜闌如水,草蟲啾鳴。蓁蓁從車斗裡拿出一個小木箱放到桃若手上,道:“積攢了幾年的小東西,一直想送與小桃公子,公子可喜歡?”

桃若打開箱子,心又一陣簇動。各款簪子墜子滿滿一盒,小巧玲瓏質樸可愛。這些曾經是小桃的最愛,自從成爲桃若,他就再沒見過這些東西,至今已記不清是過了多久。

“好,好久沒見過這些小玩意兒了。”桃若拿起一根玉簪,雖材質一般,但清純剔透,好似凝固的水一般。他小心翼翼插進發髻,望着蓁蓁道:“好看嗎?”

“好看極了。皓月淺清舞,玉磬歌美人。”

“……我,讀書少。沒聽懂。”桃若尷尬的抿着嘴脣,憨憨的樣子讓蓁蓁忍俊不禁。

"小桃公子就像一塊玉。”

桃若垂下頭,淒涼一笑,道:“我都快忘記玉是個什麼樣子了,謝謝姑娘讓我又想了起來。”

“下次若再忘記,照照鏡子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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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蓁莞爾一笑,桃若臉紅成一片,就像從前的小桃,被人一逗就羞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太,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這就要回去了嗎?”

“嗯。”

“明兒幾時過來?”

“……不會太早。”

“幾時我都等你,不見不散。”

“好,不見不散。”

桃若捧着小箱子穿街而去。蓁蓁安靜的目送着她的公子,直到大廂房的燈熄滅,她淡淡一笑,撫摸着空空的車斗,道:“等了這麼多年,終於送給你了,公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爲君故,沉吟至今。公子,無論何時,我會一直在這裡。

桃若又一次找了依靠。儘管他已如籠中雀般無路可逃,但蓁蓁的執着和溫柔如同一泓溫泉讓他盪漾沉醉,這個安靜香甜的姑娘成了他的整個精神支柱,爲他晦暗的生活灑進一縷明媚。

桃若每夜都會穿街而過來到蓁蓁面前,梳着着小桃的髮髻,佩着蓁蓁送的簪子,純淨清麗宛若初開的桃花。蓁蓁一如既往的拿出特別留存的桃花酥,與以往不同的是,桃花酥變成了淡粉色。

“這顏色真好看,象極了我家鄉的桃花。這下買的人該更多了。”

“不會。這是單爲小桃公子做的,只給你一人留着。”

“其他人都沒有嗎?”

“連灼灼都沒有。”

蓁蓁神秘兮兮的咬着桃若的耳朵,道:“別被那小吃貨發現,不然顆粒無存。”

咔嚓!桃若一口把點心吞進肚裡,一本正經的道:“放心吧!我吃垮如意館的時候,灼灼他爹還沒過門呢,他搶不過我!”

“噗!哈哈哈哈。”

獨一無二的點心讓桃若溫暖,蓁蓁銀鈴般的笑聲讓桃若陶醉。

他解下從不離身的香囊遞到蓁蓁手上,道:“謝謝姑娘,桃若無以回報,把這個送給姑娘吧。這款香薰本是我家鄉特有的,可惜我離開家太久了,只能靠點模糊的記憶調配出來,每天薰抹,希望有一天能遇到故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味道不對,至今一無所獲。”

桃若悵然若失。蓁蓁沉默不語,她解開香囊,挑出一點香料輕輕抹在頸子上,道:“公子,聞聞我身上的味道,可和家鄉的一樣,像不像你要的故人?”

桃若呆呆的望着淺然淡笑的蓁蓁,緩緩伏在她的肩頭,果然是家鄉的味道,芬芳清甜沁人心脾,尋覓多年的故人原來近在眼前。

蓁蓁溫柔的把桃若擁着懷中,低語道:“做個伴兒可好?小桃。”

“好……”

微甜中,桃若泫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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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着,蓁蓁依舊安靜的做着點心,只是身上除了香甜更多了一抹芬芳,那味道好像暖春的桃花。

桃若依舊做着他的鳳凰,只是少了些從前的孤傲妖豔,多了些溫潤柔軟。

灼灼也依舊隔三差五的過來買桃花酥,只是不大好意思像從前般蹭吃蹭喝,他悄悄的在長大,知道了害羞,人也愈發的穩當持重,不再似從前般蹦蹦跳跳。

一個夏春的光景,這個小男孩風吹般的長高了一大截,已經壓過了蓁蓁,容貌愈發清秀,尤其是兩道彎彎的長眉透着幾分仙氣,彷彿來自畫裡。

“桃姐姐,館裡的爹爹給我做了件新衣裳。”

“怎麼不穿來看看,這件確實小了些。”蓁蓁使勁抻了抻灼灼的衣袖,已經短了一截兒。

灼灼開心的道:“明年這時候,孃親就贖我回去了,等回家時再穿。”

“也對,衣錦還鄉呢,再過幾年小灼公子就該,”

“纔不是!公子要罵了,先走了!”灼灼的臉羞成了一塊紅布,沒等蓁蓁把話說完就一溜煙的跑了,連糖果都沒顧得上蹭,蓁蓁在後面笑的前仰後合。

可近些時日,卻總沒看見灼灼過來買桃花酥,桃若也不見蹤影,蓁蓁仰看着對街的長廊,惴惴不安。

“桃師傅,來份桃花酥。”蓁蓁回過神來一瞅,煥兒!年長灼灼三兩歲,同樣在如意館裡做小侍,總是面露笑意,但比灼灼精明的不是一分半分。

“煥兒,這是爲哪位公子帶點心呀?”蓁蓁一邊仔細包着糕餅一邊和煥兒搭話,對他,蓁蓁總親近不起來。

“是桃若公子,我現在跟着他。”

“什麼?”蓁蓁一怔,問到:“灼灼呢?”

“灼灼呀,他被公子攆走了。

“爲什麼?灼灼闖禍了?”

煥兒笑眯眯的回答道:“這個,我也不大清楚,桃若公子本就性情火爆,灼灼不知怎麼開罪了公子。”

蓁蓁把包好的點心推給煥兒,又包了三塊栗子羹塞進煥兒手裡,陪笑道:“煥兒以後想吃什麼,儘管過來。”

煥兒瞥了眼栗子羹,隨手又推了回去,笑道:“桃師傅您客氣了。”順勢將一枚碎銀按在了桃花酥上:“這是點心錢。”

蓁蓁拿起碎銀隱匿的塞進煥兒的手心,道:“錢付多了。”

煥兒莞爾一笑,熟練的把碎銀塞進荷包,親切的笑道:“常聽灼灼提桃師傅,大家都不是外人,得互相多幫襯。”

“可不是,這個灼灼總比別人少二兩腦子,到處闖禍,他要是有煥兒一半穩重,也不至於把差事丟了。”

蓁蓁笨拙的奉承着煥兒,心急如焚。煥兒私下瞅瞅沒有熟人,貼着蓁蓁的耳朵小聲道:“灼灼偷拿桃若公子的玉佩被抓了個正着,不僅不認錯,還罵公子是妓子,故意冤枉他,桃若公子一怒之下把灼灼爆打了一頓,用小菸斗在他額頭上燙了個疤!”

“什麼!灼灼破相了?”蓁蓁一個冷顫,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灼灼被捆在後院,連氣帶嚇的發起了高燒,燒的不成樣子,桃若公子說不幾日就是他的生辰,不想招惹晦氣,就尋來個郎中,幾副藥後灼灼就好了,現在圈在後院只管幹些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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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蓁蓁強壓怒火,依舊難以保持平靜,聲音微顫的道:“打便打了,何至於毀他容貌,以後怎麼辦!”

“呵呵”煥兒呵笑道:“桃師傅怕是有所不知,我和灼灼只是進來做工的,賣得是力氣,館裡的公子可就不一樣了,他們做的是皮肉生意,自己都沒法兒愛惜自己,又怎會善待他人。他們的心吶,可不是桃師傅您這糖糕做的,呵呵。”

“說的也是!”蓁蓁的心一陣抽痛,今天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瞭解桃若。她追隨的公子,不過是一廂情願勾畫出的假人。蓁蓁冷冷的看着對街空無一人的長廊,失望的拔下了頭上的琉璃花簪。

一連幾日,蓁蓁都呆呆的坐在點心車前,車裡可供挑買的點心寥寥數枚,食客問起,只說是天熱放不住,少做些。只有蓁蓁自己知道,她做不動點心了,尤其是桃花酥。

一陣夜風裹帶着熟悉的香薰味道飄了過來,不用問,是他。

wωω.тtκan.¢ ○“蓁蓁姑娘。”

“今日沒有桃花酥,公子移步吧!”蓁蓁冷漠打斷了桃若,厭惡的扭過頭去,不想多看他一眼。

“是因爲灼灼生氣了吧。”桃若看着蓁蓁空空的髮髻,琉璃花簪已不見了蹤跡。

“灼灼不會偷東西!”

“灼灼確實沒偷,是我把玉佩放進他荷包裡的。”桃若出奇的平靜和坦白。

“你誣陷他!還毀他容貌!這是爲什麼!?你怎麼下得去手!”蓁蓁再也壓不住怒火,她怒視着直白的桃若低吼,多年的愛意全部化作失望和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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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不去手也要下!不然就來不及了!”桃若掏出把一張20兩的銀票推到蓁蓁面前,蓁蓁一臉迷惑。

“灼灼的新爹爹剛給他添了個妹妹,家裡沒錢贖他。想法子一定要在立冬前把他帶出去,如意館已經開始給他裁衣服了。當年,我也穿上過這樣一件新衣服,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從小桃變成了桃若。”

桃若嘴脣微顫,極力平復情緒,不願再想起過去,蓁蓁後背一涼,呆住了。

灼灼家境貧窮,爲了度過難關,灼灼的孃親就像典當物件一樣把灼灼當給瞭如意館作雜活,當期到了若不把他贖回去,灼灼就像“死當”一樣任由館裡爹爹處置。蓁蓁看着銀票,全明白了。

桃若把銀票塞進蓁蓁的手裡,道:“拿好它,我只信任你!兌出銀子直接去如意館,把灼灼買出來,記住是買!5兩爲底,下剩的歸你!剩多剩少,看你道行!往死裡壓價!千萬別讓爹爹看出你真心要灼灼,否則,”

“我懂!就像買蜜餞桃花糖一樣,放心,我在行!”蓁蓁回過神來,抄起銀票妥妥的塞進荷包,

“灼灼現在破了相,爹爹不會再打他的主意,把他帶走的機會更大些。我誣陷他偷東西,如意館裡哪個公子都不會留他,只能圈在後院做雜活,那孩子模樣生的太過齊整,放在後院更安全。這是個絕好的機會,一定要抓住!不然!不然這輩子只能爛在這裡!”

“……我,我曉得。”

“……”

60

一片通明的如意館,就像個張着大嘴的熔爐,桃若穿街而過,湮滅其中,就像被吞噬的小小煤渣,使盡渾身解數,也跳不出這個火坑,除了灰飛煙滅別無選擇。

這次,他救贖的不僅是灼灼,還有渴望自由的自己。蓁蓁默默的佇立在街口,認真的把琉璃花簪重新插進了髮髻:“公子,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7兩銀子!帶着灼灼走人!再別進我如意館!”如意館的爹爹怒喝着,脣槍舌劍的較量了數個回合,他被蓁蓁修理到癲狂。

“衣服怎麼算!這一身的破漏髒臭!買回去我還得白搭身穿戴,我家是個糖豆都用油紙包好!賣得就是這份體面和實誠,你們堂堂如意館,讓我7兩銀子領個破了相的叫花子出去,擺明就欺負我是個擺攤兒的!要麼搭身衣服,要麼讓二錢銀子!”蓁蓁毫不示弱,昂頭叉腰,分釐必爭。

“二錢銀子!桃師傅這是要明搶吧!”

如意館後院就像開了鍋,吵的天翻地覆。館裡一衆大小圍的嚴嚴實實看足了熱鬧。躲在一旁的桃若怎麼都沒想到,平日少言寡語的桃師傅居然這麼彪悍,爹爹的嘴巴都被她吵歪了!起初,他還擔心蓁蓁能不能過得了爹爹這一關,現在看來,果然是山外青山樓外樓!

桃若摺扇一打,悄悄的給灼灼遞了個眼色,灼灼大哭着撲向爹爹,抱住他老人家的大腿,邊哭邊賣力的咳嗽:“咳咳咳!爹爹,嗚嗚嗚,不要攆我走!我不跟這個一毛不拔的鐵扒雞出去!我去她家吃不飽!嗚嗚嗚。”

“吃貨!除了吃就沒旁的可說!”桃若尷尬的翻翻眼皮,無語凝噎。

“你說啥,來我家吃不飽?還有沒半點良心!這幾年你小灼公子在我這裡蹭的吃喝,都能再折出架點心車了!”蓁蓁瞟了瞟演技爆棚的灼灼,狠狠地白了眼桃若。

“瞅我做什麼,又不是我教的。”桃若臉一扭,眼不見心不煩,這丟人的孩子!

灼灼哭的梨花帶雨,咳的驚天動地,抱着爹爹的大腿喊到:“爹爹!郎中也沒說準,我得的就是癆病,咳咳咳,咳咳咳!興許過些日子,自己就好了也說不準呀!咳咳咳。爹爹,我就不出去,死也要死在如意館!死也要死在您跟前!嗚嗚嗚嗚!”順勢鼻涕眼淚的全蹭在爹爹的褲腿上,把老人家噁心了個爛透。

“你說什麼病!不是說就着了點風寒嗎?”蓁蓁故作驚訝,爹爹忍無可忍,一腳踢開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灼灼,衝着賬房咆哮道:“拿身新衣服,再加一雙鞋!滾蛋!”

小灼公子衣錦還鄉。

61

灼灼就要跟着孃親回家了,蓁蓁用點綴糕餅的胭脂紅,在灼灼的額頭上畫了朵桃花,遮住了燙疤。

灼灼照着小銅鏡,開玩笑道:“桃姐姐這是拿我當糕餅一樣打理嗎?哈哈哈”笑着笑着便哭了出來,道:“桃姐姐,我真的要回家了嗎?”

孃親就在身旁,灼灼依舊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蓁蓁擦去灼灼的眼淚,溫柔的道:“別哭了,回家吧。”隨即把一個小包塞進灼灼的衣服裡,悄聲囑咐道:“這是公子送的,自己收好,他不方便來送你。”

“即使方便也不會來。”灼灼輕嘆口氣,道:“如意館裡大小几十口,沒幾人能有我這份造化跳出火坑,走便悄悄的走,不然會惹剩下的人傷心,那樣太過殘忍。”

“那便更要好好活着,活的漂亮些,不要辜負公子的一片苦心。”

“我記下了,桃姐姐,男兒要衣着得體,持重沉穩對不對?這樣才漂亮。”

“額……也對。”

灼灼甜甜的笑起來,他瞄了眼蓁蓁的花簪,跟蓁蓁悄悄咬起耳朵“桃姐姐,告訴你個秘密,公子也有一支琉璃花簪,跟你的一摸一樣,我瞄見過。嘻嘻”

“啊?額……”

灼灼像出籠的鳥兒一樣跟着孃親飛走了,蓁蓁滿心淒涼。去年初見桃若時,公子也是這般滿懷歡愉欣喜,如春花般生機盎然,動人心魄。僅一個冬春,便枯萎凋零。

一陣細雨飄過,蓁蓁拔下花簪,捧在手裡。被雨水洗過的琉璃更加清澈透明,就像桃若的眼睛,秋水盈盈。公子也有一枚同樣的花簪?不知道灼灼是不是又在編故事,反正她信了。投以木瓜,報之瓊琚。匪報也,永以爲好!公子,餘生漫漫,請允我一路陪伴可好。

桃若已經幾天沒來買桃花酥了,聽煥兒說公子病了,蓁蓁不再多問,她清楚,桃若得的是心病。她像從前一樣靜靜的等在街口,等待公子撫平情緒,走出房門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她。

如意館裡,桃若把自己關在內室,一連幾天不允許任何人打擾,他卸去香豔,褪去衣袍,赤身裸體的坐在銅鏡前,比照着鏡中的自己,極力回憶着家人的模樣。

清澈的眼睛像孃親,挺拔的鼻子像爹爹,還有厚厚的脣珠,和姐姐的一模一樣。一場大水把他和家人衝散了20年,他們的樣子越來越模糊,可溫度卻越來越熾熱,孃親溫溫的手掌,爹爹暖暖的懷抱,姐姐銀鈴般的笑聲,日日夜夜的炙烤煎熬着桃若。

又是一大口酒,桃若又一次爛醉。從小桃變成桃若後,酒就成了桃若的必需品,多年以來,躲在酒裡哭,浸在酒裡笑,在宿醉中回到桃花夭夭,炊煙裊裊的家,他上癮般迷戀醉生夢死的感覺,想沉在夢中永遠不要醒來。

“孃親,爹爹。”桃若撫摸着臉頰,脖頸,雙臂把自己環抱起來,彷彿擁在孃親爹爹懷中一樣。

“我在這兒!孃親,爲什麼不來接我!幾時纔會來接我!”他依貼在銅鏡上,漸漸失控的抽泣起來。

良久,淚乾腸斷的桃若呆坐鏡前,修長的手指划着鏡中憔悴的自己,淒涼的笑了笑:“你們大概永遠不會來。罷了,我這幅樣子還是不見爲好,省的傷心。”手無力的垂下,慢慢滑向自己消瘦的肚腹,這裡已經成了禁區,只有喝醉時,纔敢碰觸。

62

“囡囡,睡醒了沒?爹爹想你了。”

桃若沉醉的閉上眼睛,輕拍着早已不復存在的囡囡,臉上又重現明媚和溫熱。

一年前,囡囡用寥寥哭聲和桃若打了個招呼便匆匆走了,同時也帶走了他所有希望,刻骨錐心的痛讓桃若生不如死,爲了能與女兒團聚,他用更烈的酒把自己灌醉,可夢終是夢,酒只是酒,而他卻一直自欺欺人。

嘔——咳咳咳!

一陣翻腸倒肚的醉吐讓桃若清醒了些許,他擡臂用力的抹去嘴角污穢,迷離的環視着酒氣熏天,陰冷晦暗的房間,原來還在原地,囡囡早已不在。

桃若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懷中的一片空曠,蒼白的嘴脣不住顫抖:“不在了,她不在了!”,積累到極限的怨怒瞬間爆發:“囡囡——”

“你原本就不想讓她活!你殺了她!我什麼都清楚!僞君子!”桃若兇狠的盯着滿屋凌亂,歇斯底里的嘶吼着,聲音破敗沙啞,彷彿那個給他希望,又把他推入深淵的人就在眼前。

“我聽見她在哭!僞君子!把囡囡還我!還我!”屋子又被砸到一塌糊塗,桃若脫力的倒在一片狼藉中嚎啕大哭。

桃若房裡一片打砸之聲在如意館二樓久久迴盪,無人敢近半步,因爲都聽過坊間傳說,桃若的“囡囡”或許出自夏家!

夏小家主惹的桃花欠的情債,數都數不清,又怎會在乎多一個他!事到如今,桃若依然執迷不悟不知進退,不知何時便會激怒夏小家主,下場可想而知,這根本就是作死的節奏,大家可不想平白的濺身血腥,所以對桃若避之不及,就連爹爹都冷眼旁觀:“不安分,不認命,這就是下場!”

不知過了多久,渾渾噩噩的桃若搖搖晃晃的爬起身,踉蹌的挪到妝臺前,又一次從妝盒的最深處小心的拿出他的小錦囊,像從前般靜靜端詳,專注又深情,彷彿五濁惡世中,只有這枚精緻的錦囊,纔是屬於他的淨土:“你一定還在吧,爲什麼不讓我在最美的年華遇見你?”

轉瞬,看看緊閉的窗戶,嚴鎖的房門,桃若失神的笑笑:“呵呵,早就身陷囹圄,已無年華,何來最美。我不過是在等死而已。”他憂傷的把寶貝錦囊貼在胸前,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小桃!”蓁蓁又從噩夢中驚醒,全身被冷汗浸透。已經七日沒看見桃若的身影,蓁蓁憂心如焚。

“你還好嗎?還要打算在房間裡躲多久?”蓁蓁看着窗外微白的天際,再也不能多等一刻,披衣下地,帶上新鮮的桃花酥,推車直奔長街而去。

天至微明,薄霧溼涼,長街上空無一人,蓁蓁一路小跑,眼看就到了如意館,一頂二人擡小轎穿出薄霧,與蓁蓁擦肩而過。

好熟悉的香薰,桃若!蓁蓁扔下點心車,幾步趕上小轎,沒錯!這濃郁甜香的桃花香薰,只有桃若一人才有!

“公子,公子,新鮮的桃花酥要不要嚐嚐!”蓁蓁捧着熱乎乎的點心,一路追趕叫賣,用特定的方式呼喚着桃若,而轎中的公子卻置若罔聞,把厚重的轎簾拉的更緊,蓁蓁被結實的擋在外面。兩個擡轎人邊跑邊呵斥道:“走開!別擋路!”一陣風兒似的消失在長街盡頭。

“小桃,爲什麼不理我!你到底要去哪兒!”心力交瘁的蓁蓁站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手裡的桃花酥徹底涼透。

63

“煥兒,馬上中元節了,添件衣服過節呀。呵呵呵”

蓁蓁夸毗以求的陪笑着,把幾枚碎銀強往煥兒荷包裡塞,煥兒惶恐不安的一次次推回給蓁蓁,彷彿這些銀子燙手:“桃,桃師傅!我真的不知道公子去哪了!真得不知道!”

萬般無奈,蓁蓁從懷中掏出一兩銀子塞進煥兒手中,懇求道:“這是我全部積蓄,煥兒,求求你!”

煥兒攥着銀子,猶豫再三後,悄悄的說了聲:“他被夏小家主接走了。”

“他們重歸於好了?公子還會不會回來?”

“好象,好象是吧。至於幾時回來,我真不知道。”

煥兒真不知道要怎麼跟蓁蓁解釋,但他當真不願告訴蓁蓁,桃若或許在劫難逃。

“謝謝你,煥兒,打擾了。”

煥兒瞅瞅手中的銀錠,心裡五味雜陳,猶豫片刻後轉手塞回給蓁蓁,道:“桃師傅,以後不要找我了。至於公子,你和他不同路。他,你招惹不起。”

煥兒走了,蓁蓁一個靜靜地站在炫目的晨曦中,無奈的垂下頭:“我知道,可沒辦法。”

64

夏府的暗房裡密不透風,紅燭搖曳,雕花廂牀上鋪紅蓋翠,妝臺上簪釵膏脂一應俱全。如果不是掛在牆面上零零總總的鐵環鐵鏈,這裡分明就是新婚的洞房。

桃若剛剛沐浴完畢,帶着一身水氣面無表情的端坐在妝臺前,雙腳被鐵鏈牢牢栓在一起。身旁,夏恆媛金釵華服,微打團扇,靜靜的看着馴服的桃若,道:“若兒,好久沒見你對鏡描桃花了。”

夏恆媛將紅燭臺拉近了些許,擡指緩緩撩划着桃若的臉頰,鎖骨,柔聲道:“不如從前滑了,少喝點酒。”

桃若垂目不語,順從的輕點了下頭,臉頰微側,挑指架筆輕點胭脂,仔細的在凝脂般的臉頰勾描起來,從前的倔強囂張蕩然無存。儼然一位“芙蓉微熱鋪香色,窗裡妝紅侯良人”的小婚夫郎。

夏恆媛專注的看着桃若,橘色的燭光把桃若的臉映的透明,嫣紅的桃花已初見雛形,夏恆媛情不自禁的用團扇托起桃若的臉,沉醉的自語道:“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若兒真美,可惜是個妓子。”畫筆瞬間停滯,桃若的臉一陣泛白。

“怎麼不畫了,我讓你停了嗎!”夏恆媛一撩衣襟端坐在圈椅上,鳳眼鋒芒逼人。

桃若含垢忍辱的端起畫筆,卻怎麼也控制不好微顫的手。

“喝了這麼多年的酒,是不是糊塗的忘了自己是誰?若兒,打算醉到幾時?”

“若兒不敢。”

“那好,便與我說說你是誰?”

“若兒是夏小姐一手栽培的”

“我問的是,你是誰!”

“……妓子。”

“大聲些,我沒聽到。”

“妓子!”

“那你憑什麼清高,哪來那麼大脾氣!”

“……”

夏恆媛緩緩挑起桃若的下巴,陰鷙的道:“人都知道蹬鼻子上臉的下場,可偏你們這些妓子教都教不會。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把‘桃若’這個名字打成金色嗎?你又是怎麼把它毀了個乾淨!是不是苦頭吃的還不夠,忘本了呢!”

桃若垂目不語,任由夏恆媛羞辱。因爲夏恆媛不僅是如意館真正的幕後操控者,也是“桃若”的設計和製造者,這些不僅世人不知,連如意館的爹爹都分毫不曉。

大家都以爲夏恆媛是個沉迷風月的浪蕩姐兒,金山銀海的寵捧着她的小小桃花。可桃若心知肚明,奢靡浪蕩的夏小家主不過是殼子,裡面藏着一個野心勃勃,城府極深的虎狼之士——夏恆媛。

夏恆媛不僅幕後操控着如意館,花溪苑、問雨堂等京城中所有頂級的豔坊,且一衆身價不菲的妓子,皆由夏小家主依據簪纓之族的喜好一手設計打造,投其所好的拉攏,逐步滲透世家階層,慢慢織出一張龐大深厚的官階大網。

桃若公子,合歡公子,霧棠公子皆由夏恆媛精心甄選,專門爲工部,戶部,吏部的三位女官量身定做,從容貌到舉止,從性情到情趣,舉手投足,一顰一笑皆直取女官心肝。“桃花公子”就誕生於這間暗房。

65

五年前,在這張妝臺前曾經掛着一副畫,畫中一位身着喜服的公子,對鏡挑筆在臉頰上描着一朵嫣紅的桃花兒。一看便知是出嫁在即的新婚夫郎,屆笑春桃脣綻櫻顆。尤其是琴挑文君的眼睛,愛意滿滿汝見猶憐。

那時的桃若還是小桃,人前被夏恆媛萬般寵愛奉若至寶。人後則被關在這裡,學習如何用自己的身體與情致還原出畫中之人,因爲一個“挑指端筆”的動作不到位,十根手指幾乎被銀針釘穿,小指的指甲活活掀起。

十指連心的痛楚把小桃折磨的嚎啕大哭,而夏恆媛對此置若罔聞,風輕雲淡的道“梅花香自苦寒來,小桃,我對你寄予厚望,得上進!”

除了形態神情的重塑,小桃的吃穿用度皆按照夏恆媛的要求不能有分毫差錯。明知小桃不服“花參茶”品性口味,一盞茶下去就渾身發癢出疹,甚至胸悶憋氣呼吸困難。夏恆媛卻對此全無顧忌,不惜重金調出解藥也要逼他喝下這種茶。

“夏小姐,小桃公子的體質天生就不能吃花參茶,他降不住茶性,若強吃會危及性命。”

“有解藥也不能剋制嗎!”

“解藥僅僅可以緩解症狀不可常服,若用多了不僅傷及肝脾,還會手腳發麻,用不了十年八載,人就會變得遲鈍笨拙。”

“十年八載?足夠了!把藥煎濃點,繼續!”

倔強的小桃望着黑乎乎的湯藥敢怒不敢言。他不知道夏恆媛到爲什麼這麼折磨他,但有一點非常清楚,夏恆媛虛僞狠辣,視人命如草菅!在她眼裡,自己的命還沒一盞茶來的重要!

“喝不下嗎?”

“是。”

“爲什麼?”

“我怕死。”

“哈哈哈,我的小桃真是耿直的可愛。不喝你便能活了嗎?”

“……”

“我費心栽培你,不要不識擡舉!不是誰都能有機會走進這間暗房!”

夏恆媛挑起桃若的下巴,陰鷙的道:“不是一直想知道爲什麼帶你來這裡嗎,就因爲畫裡的小夫郎!他叫韓泓若,乳名若若,是工部女官嚴佩瑞心底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他死了多少年,嚴佩瑞的心就疼了多年。你是爲嚴佩瑞量身定製的娃娃,你的樣子,氣質,包括你以後的新名字“桃若”,皆是仿照若若公子精心打造,目地就是代替那個死人重生!花參茶是嚴佩瑞親自爲若若公子調配,若連這茶都喝不進去,怎麼當的起他!”

桃若怔怔的看着夏恆媛,背後一陣惡寒!

“早在嚴佩瑞大婚之時,我就已經開始尋找若若的替身。直到看見你,真是太像了,尤其是這雙眼睛,簡直一模一樣!所以我大把大把銀子把你捧起來放到衆人面前,爲的是告訴嚴佩瑞,如意館裡有個“小若若”!寶貝兒,沒發覺你的賞銀裡多了些官銀嗎?”

“嚴大人賞的?”

“嚴大人?哈哈哈!你太不瞭解她。這是嚴黨裡的人在替她們的嚴大人看貨,知道有多少人想攀附嚴佩瑞這棵大樹嗎!她不僅出身世家根基深厚,還有個吏部女官的岳母常秀雪。只要投靠嚴氏,不管什麼出身,頭上的烏紗皆會變成金色!”

“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就要知道長進!學會給自己鋪路!這張臉即是造化也是機會!嚴佩瑞心機深沉個性強悍,幾乎無懈可擊。唯獨若若是她死穴!你若能佔據這個位置,別說什麼如意館,怕是日後連我也要仰仗小桃公子照撫。”

66

小桃捧着涼透的湯藥心如亂麻,喝,是碗毒藥。不喝,同樣死路一條。他沉默的望着映在漆黑湯水裡自己,精緻如花但死氣沉沉,一時間不知何去何從。

“小桃還記得從前當紅的長榮、花顏嗎!據說長榮流的血把野郎中的藥鋪都淹了,那裡幾位老街坊到現在還記得榮兒痛呼哭喊的聲音!呵呵,真是撕心裂肺。花顏就更不用提了,連個全屍都沒有。紅透京城又怎麼樣,這就是妓子的下場!你也不想走他們的老路吧。”

小桃一個冷顫,噤若寒蟬!前輩落魄慘死的場景又一次浮現在眼前。

“花兒再美也不過百日,總有一天會飄落枝頭,必須要落地生根!寶貝兒,多花點心思了!攀上嚴佩瑞這顆大樹,你纔會有自己的將來!”

沒錯,我是要多花點心思!如意館就是口棺材!裡面只有死人!我要跳出去!我要活!!

小桃端起藥碗一飲而盡,把空碗推到夏恆媛面前勃然奮勵的道:“桃若謝過夏小姐栽培,從此世上再無小桃!”

夏小家主端詳着小桃臉上的桃花,淺淺一笑道:“璞玉堪雕!你遲早會一飛沖天,桃若公子!”

在夏恆媛的瘋狂洗腦和野蠻**下,桃若就像被催熟的果實,短短月餘就徹底忘記了自己是誰,從裡到外幻化成畫中公子,舉止別無二致,神態惟妙惟肖!

半盞微醺後,一身喜服的桃若端坐在大紅的廂牀上,臉上的桃花因爲淺醉變得愈發鮮豔。

夏恆媛看着眼前的一片嫣紅,情不自禁的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這纔是嚴佩瑞最鍾愛的畫。若兒,你的時光來了。”

言罷,她會心一笑,把大紅蓋頭蓋在了桃若的頭上。

歲暮天寒,一身喜服的桃若被送進了嚴府小宅。他端坐於內室的廂牀上,內室裡紅燭搖曳蓬蓽生香,偌大的廂牀鋪紅蓋翠,灑滿了紅棗和栗子,儼然就是一個洞房。

不得不佩服夏恆媛的攻心之術!不僅完美複製了一個韓泓若,還神奇的讓時光倒流,把嚴佩瑞帶回了曾經的錦瑟年華和讓她魂牽夢繞的花燭洞房。

桃若至今都無法忘記嚴佩瑞一秤桿挑起大紅蓋頭時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專注,悽美。

整整一夜,嚴佩瑞一言不發,只是望着桃若臉上那朵桃花,似水如瀾的眼睛裡除哀傷還是哀傷。天明時分才依在桃若的肩上昏昏睡去。

桃若拘謹的攬着懷中的嚴夫人不敢妄動,心卻被那悄傖幽邃的目光打動。

他小心抹去嚴佩瑞眼角滲出的淚滴,抻過錦被輕輕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後開始仔細打量起懷中之人,一身素色但貴氣逼人,眉目風華卻難掩滄桑,手指纖長蓋着薄繭,一定是常年裝裱字畫壓紙磨邊所致,這也是那個若若所鍾愛的吧。

一瞬間,桃若滿心淒涼。嚴大人一定很愛很愛那個若若,縱使他早已不復存在,卻依舊被十襲珍藏。若他活着,該有多麼幸福。想想自己,路柳牆花般飄搖零落,韶華勝極卻活的連個死人都不如。桃若不由自主的握住嚴佩瑞的手,好溫軟呀!被這樣一雙手捧着,一定很溫暖吧。”

67

“看夠了沒。”

“夫,夫人!”

突然醒過來的嚴佩瑞把桃若嚇了一跳,他驚慌失措的跪在地上,嚴佩瑞疏離淡漠的看着桃若,完全沒了昨夜的深情哀婉。

“你便是桃若公子吧。”

“是。”

“臉上的桃花很別緻,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人。”

“夫人喜歡便好。”

“代我謝過夏小家主,她有心了。我嚴氏與夏府僅一日之雅,桃若公子這份大禮實在受之有愧,你回吧。”

“……是。”

寥寥數語,嚴佩瑞不帶任何留戀轉身離去,一去就是月餘,彷彿徹底忘記了桃若的存在。桃若卻無法忘記那雙溫熱的手,他第一次開始渴望能收到一份邀貼,可惜沒有半點訊息。

“嚴大人或許不大中意我。”

“你不瞭解她。她不信任的是我,但絕對放不下你。”夏恆媛挑起桃若悵然若失的臉,邪魅一笑道:“只要韓泓若還睡在她心裡,她便一定會回來找你。聽我安排,我一定會把你送進嚴府小宅。”

“好。”

如意館的小桃公子突然爆紅!一席紅衣,桃花敷面,如妖似仙!並且還有了個新名字“桃若”。

於此同時關於桃若和夏小家主的各種傳聞開始席捲京城。才說小桃對夏小姐愛而不得,相思成魔化成冶豔不羈的桃若,又見盛裝的桃若坐着大轎被風風光光的邀進夏宅,可轉瞬身着喜服的桃花公子又誓天斷髮,並在花廳豪放宣稱大開房門來者不拒!當一羣逐色之徒爭先競步的追捧而來時。夏小家主又蠻橫的把如意館砸了個爛透!一片狼藉中,這對鬧心的鴛鴦又重歸於好。風月場被倆人攪的風生水起,衆人的八卦之心也隨他們瞬息萬變的分分合合真真假假顛簸起伏。

實在跟不上節奏!

隨他們鬧去!

還能出什麼新變數!

桃若根本就是夏大小姐寄存在如意館的“夏小爺”,他只屬於夏氏恆媛,生人莫碰!

“這就對了。哼哼,這叫李代桃僵!”

夏恆媛的確堪稱天才。她拉着桃若一通折騰讓世人瞧足了熱鬧,貌似胡鬧,實則障眼。讓所有人都認定桃若是專屬於夏恆媛一人的豢寵,把真正的寵主嚴佩瑞嚴嚴實實藏在了身後。當節奏帶的差不多時,夏恆媛揚脣一笑,“時機到了,投食。”

68

陽春三月杏雨梨雲,一身喜服的桃若又一次被送進嚴府小宅。嚴府小宅地處郊外,幽靜清雅簡約精緻,園中種滿桃樹,每逢春日,東風泛起,滿眼芳菲,像極了桃若曾經的家。

涼夜微醺,燭盡沉煙,桃若拉下紅蓋頭獨立軒窗。月光下,窗外小庭深院裡的桃林一片旖旎,馨香悠遠沁人心脾。

一陣風捲過,桃葉蓁蓁,沙沙作響,飄飛的落花輕舞飛揚。反覆出現於夢中的影子,隨着夭夭桃花又一次從桃若心底深處浮現出來。伏案習字的孃親,打理花草的爹爹,追蜂撲蝶的姐姐和自己。

“這裡,好像我家。”

桃若輕輕捉住一片飄進來的花瓣,小心的放在鼻下,沉醉的聞着裡面散發的點點香甜,努力回憶着來自家鄉的味道。胸中淤積多年的思念呼之欲出,卻又不知該如何宣泄。剩下的只有滿滿心酸。

“就是這個味道,家鄉的味道。”

剪剪春風明月夜,暗香浮動月下花。桃若凝眸深望着漫天如雪的飛花,在清麗的月光中徐徐鬆開手,掌中的花瓣被風輕輕捲起,帶着思念向着家鄉的方向飄飛遠去。

“孃親,爹爹,姐姐,一切可還安好?我想你們,想到心痛。”

桃若憂傷的閉上眼睛,乍暖還寒的夜風拉着淡甜撲面而來,轉瞬又擦身而去,好似遙遠的故園般觸不可及。獨剩及腰的長髮和華美的嫁衣隨風蹁躚,宛若一朵迷路的桃花。

“在看什麼?”

不知何時,嚴佩瑞悄然出現,聲音依舊清冷。桃若慌忙蓋上蓋頭,侷促又緊張的站在窗前不敢妄動,不知道是不是又象上次般被攆回去。

嚴佩瑞帶着屋外的微寒走到桃若身前,道:“把頭低一低。”隨即揚手把帶着體溫和濃濃酒氣的披風披在了桃若的身上。

桃若的心一陣促動。好熟悉的感覺!很久以前,家人也像這般把披風披在了他的身上。一股迴歸的渴望讓桃若心底漣漪萬千。

藉着酒力,嚴佩瑞再次掀起了蓋頭。皓月銀輝下,桃若又一次看見了那雙深邃的眼睛,專注,悽婉。

“若若……”

半醉的嚴佩瑞輕撫着桃若臉上的桃花,心一陣陣撕痛。曾幾何時,那個清俊少年對她說:“待我長髮及腰,娶我可好?我不要三千繁華,只要一壺清酒一樹桃花,與你月下對酌,看看到底你先醉還是我先醉。”

夜夜明月當空,年年桃花依舊,那個少年卻一去無返。每每只能在夢裡重逢。他依舊一席嫁衣,一頭長髮,獨坐於月下,專注的描着嚴佩瑞最鍾愛的花。

又是一陣風吹過,嚴佩若拉起桃若飄飛的長髮,情不自禁的貼在臉上,一樣的柔軟淡香。真的是你回來了嗎?若若。

“我回來了,夫人。留下我可好?”

“……”

“留下我,可好!”

“……好。”

桃若心底一陣溫熱,輕輕將嚴佩瑞攬過,用披風把她緊緊裹入懷中住。

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

宜其室家

微醉的花燭之夜,迷路的“若若”回家了,冷了不知多少年的佩瑞姐姐漸漸暖了。正如夏恆媛所預期,桃若順利的留了下來,正式成爲了工部女官嚴佩瑞的宅外小寵,開始了他長達五年的“娃娃”生涯。

69

五年時光恍然若夢,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間暗房。這裡既是把他製造出來的地方,也是囡囡出生的地方。

“知道爲什麼把你帶來這裡嗎?若兒。想囡囡了是嗎?”

夏恆媛陰沉一笑,桃若緊閉雙脣一言不發。

“好好的一個女娃娃,我也覺得可惜。希望囡囡再投胎時長點眼睛,給自己尋個聰明點的爹爹,避開嚴佩瑞這等虎狼孃親。哼哼,虎毒還不食子呢!可這又能怪誰?”

桃若盯着眼前血淚淋漓的紅燭,手中的胭脂畫筆幾乎握斷,深藏體內的憤恨徐徐燃起。

嚴佩瑞就是囡囡的孃親,也是桃若至今都無法擺脫的夢魘!

佩瑞大人溫文爾雅成熟深厚,桃若在她身邊侍奉五年,一直被喚做若若。在嚴佩瑞身邊的日子裡,貌似歲月靜好,但桃若並未如預想那般得到盛寵。

嚴佩瑞整整年長桃若一輪,薄涼寡慾清靜疏離,與桃若相處的時光裡,未染他半指,也從不允許他留宿小宅。只是在某些閒暇時光把他邀來,要麼洗筆研磨,要麼賞花品茶,要麼就只是把他放在自己身旁靜靜坐着,像一個布娃娃。

對於桃若的冷遇,夏恆媛一點也不意外,這些早在她意料之中。與嚴佩瑞僅半面之交,夏恆媛一眼便看出這位嚴大人與自己一樣,絕非善類!不過是一個用優雅掩蓋,一個拿紈絝僞裝。

“哼,僞君子!”

可年輕的桃若卻愛上了成熟儒雅的嚴佩瑞。沉迷於她淺淺的微笑,依戀於她時不時的溫柔,儘管不知道這種沉迷依戀叫愛情,可心底的那份渴望卻愈發無法抑制。滿心向往又不敢碰觸的感覺讓他快樂並煎熬。

桃若不甘心像個影子般飄在“若若”這個名字裡面。他十分清楚嚴佩瑞的寵愛不是給他的,他不過是個陪嚴夫人玩過家家的人型娃娃。

爲了抓住這虛無縹緲的幸福,桃若盡心竭力的蒐羅撲捉着關於“若若”的任何信息,傾情投入的扮演着嚴佩瑞心底最珍愛的寶貝。

可入戲越深桃若就越痛苦。

嚴佩瑞的若即若離對桃若根本是種折磨,患得患失的感覺讓他如《蜉蝣》所唱:“心之憂矣,無處歸息。”

“爲什麼我不是若若,我可以做的更好!比若若更好!”

(回憶)

“瑞!我只能做一幅畫嗎!我想做你的若若!獨一無二的若若!給我些屬於我的迴應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若若一直獨一無二,從未變過。這就是我給你的迴應!”

“瑞……”

桃若失落到極點。可正當他心灰意冷之時,嚴佩瑞卻故技重演的又一次深沉的對他說:“別總是窺探我的過去,那些屬於我和若若。對於現在的你,我想,我可能願意試試。”

“瑞!”

桃若又一次在嚴佩瑞的掌心復活,可這次他變得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每天都在擔心會失去嚴佩瑞。

在一位豪客的點撥下,他決定賭一把!用酒灌醉嚴夫人,順利的得到了一個有嚴氏血脈的孩子。當他把這一消息告訴嚴佩瑞時,嚴夫人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道:“是嗎,來的正好。”

其後的半年時間,桃若和囡囡一直藏在這間暗無天日的暗室,被嚴佩瑞的一碗湯熬到筋骨無存。直到囡囡離他而去。桃若徹底被這個女人掏空。

70

夏恆媛陰森森的瞟着桃若道:“囡囡本就不該來這惡世,是你蒹葭倚玉!登高跌重傷及無辜!囡囡終歸毀在了你手上。只此一次,今後我不想再聽見“囡囡”兩個字,尤其是從你嘴裡!我要你徹底忘了那件事!”

“我忘不了!”

“沒關係,我來幫你!”

夏恆媛掃了眼桃若,輕蔑的道:“真當嚴佩瑞喚你作若若,你就真是她的若若了嗎?你瞭解她嗎!別說一個桃若,就算拿滿京城的桃花填滿嚴府小宅,顏佩瑞依舊是顏佩瑞,沒人能親近的了她,我不惜氣力的復活“韓泓若”,投其所好的把你送與她,不過是避其鋒芒向她示弱。對於嚴大人這樣的多疑兇猛之輩,暴露於她身前,遠比躲在她身後安全。至於嚴佩瑞,她寵愛你不是因爲思念若若,而是忌憚我的勢力,要把我拴在身邊。對於我這樣的大鱷,嚴佩瑞更專於監視和控制。她需要我震懾一方,可爲自己省下不少氣力去打理那些小蟲小獸。我需要她手中的權利保護自己,這叫“互利”!現在知道你到底是個什麼角色了吧。”

“若兒愚鈍,聽不懂。”

“哈哈哈,你哪是聽不懂,只是不願意懂!不願意正視你工具的身份,更不願意承認你和你的囡囡根本就是個笑話!”

夏恆媛嗤鼻一笑,隻言片語就把桃若的尊嚴撕的粉碎,雲淡風輕的在他的傷口上狠撒了一把粗鹽。

“若兒的確是可造之材,把若若演的惟妙惟肖。可惜,嚴佩瑞所有的感情全部傾於她所愛,沒有半分多餘可以分於他人。韓泓若沒了,嚴佩瑞也變成了個無心之人,連血都是冷的!知道她爲何剛過不惑,便能權傾朝野嗎,她腳下的不是肩膀,全是枯骨!這個女人專情,所以才無情!”

“專情?無情!囡囡是她的骨血!她根本就不配爲人!”

桃若終是敗給了這撕心裂肺的侮辱和痛,眼睛血紅!

“她的骨血?呵呵,你可知嚴佩瑞爲何會給你個囡囡?”

夏恆媛挑起桃若的臉,冷笑道:“那是爲了收拾她的同母胞妹陳婉珂!用囡囡做餌讓那野心勃勃的丫頭以爲勝券在握,然後捨去囡囡,釜底抽薪把陳二小姐推上懸崖,除了滅掉楠園方氏無路可走。陳婉珂怎麼控制的你,嚴佩瑞就怎麼擺治的她!這姊妹倆論心機不相上下,嚴佩瑞贏就贏在了她更狠辣!”

桃若怔怔的看着夏恆媛,他今日才明白,他與囡囡的結局早就在嚴佩瑞的戲本里寫好。耗盡心血不過是在顏佩瑞掌心可笑的掙扎,像個掩耳盜鈴的傻子。

夏恆媛鄙夷的看着驚呆了的桃若,道:“若兒這副樣子真是汝見猶憐,可也只能一聲嘆息,你活該!在你大碗大碗的喝薑汁時,我便知道你要做什麼。一直不說破的看着你步步經營,劍走偏鋒,到最後一敗塗地被扔回煙花之地。知道爲什麼嘛?因爲你太作!明明是個玩物,不安於本分,想的太多要的也太多。寶貝兒,圈子不同不可強融的道理你可明白。所有的利益都是交換得來的,你有什麼呢?梧桐只留給鳳凰。你是麻雀就要認命,想攀附就得聽話。可你既不認命也不聽話,自然引禍上身。我曾說過,若若是嚴佩瑞心底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以爲臉上開朵桃花就能讓她歸心於你,也太天真了,等白白搭上個囡囡才知道她的兇狠,我也無力幫你。”

71

“罷了,如今何去何從若兒心裡也該有個數了。”

啪!夏恆媛把一方豔紅精美的繡金蓋頭甩在了桃若的臉上,命令道:“帶着這個回以前的小宅等顏佩瑞,大概三日後她會過去。一年不見了,嚴大人還是有些想你的,誰讓你把若若演的那麼像呢,這纔是你的資本。你知道她的喜好!不許掃她的興!好好收拾下自己,把桃花描豔些!身段放軟些!記住!顏佩瑞要的只是灼灼其華的‘若若’,偌大的桃園花海你不是唯一一朵!若再被扔回來,這輩子就爛在如意館好

唰!夏恆媛發狠一抹,桃若臉上的桃花徹底變成一片污紅。

“哼哼。”桃若淒涼的冷笑幾聲,倔強的道:“若兒無能!做不到!。”

“你有說不本事嗎?”

“夏小姐就不怕我砸了‘桃若’這塊招牌!”

“就憑你,你捨得嗎?沒有‘桃若’這塊招牌你打算怎麼活?若兒!”

“我!”

“你被如意館從幼學之年豢養到現在,吃穿用度皆來於他人!挑過一擔柴嗎?做過一餐飯嗎?漿洗過一件衣服嗎?除了賣笑你還會別的嗎?過得了日夜勞作,粗茶淡飯的日子嗎?你就像籠中鳥,隔門望天覺得天高,真把你扔出去,知道怎麼飛嗎!哪有什麼從良的妓子!不過是新靠了個主人,換了個籠子罷了!看看那些暗娼,寧可捨出身體髮膚換酒換肉,也不肯花些力氣掙口清米白飯!混得一日算一日,臉面皆無!爲什麼!因爲饞懶慣了,吃不得苦!這就是爲什麼‘一日爲妓,終身做娼’!”

“我不是妓子!!不是!被人拐進豔坊是我的錯嗎!我想好好生活有什麼不對!你們憑什麼輕賤我!”

桃若無法忍受夏恆媛錐心的侮辱徹底爆發,眼睛血紅的與夏恆媛咆哮對峙!

“憑什麼?憑你由我一手打造!你卻不聽話!憑什麼讓我善待你!輕賤?挖空心思用骨肉換前程不輕賤?扔回如意館後重操舊業,敢說你不是妓子!若真是倔強到底,餓死在如意館門口也不再吃這碗飯,我到真能高看你一眼!可不到一年,若兒臉上的桃花就再次豔冠京城,皮肉生意做的風生水起!!如今在這裡悲秋傷月楚楚可憐!你哪裡可憐!根本就是惺惺作態!當妓子還總想立牌坊,你和顏佩瑞那等僞君子還真是一丘之貉!!絕配!!”

夏恆媛赤口白舌,桃若無言以對,空坐着任憑夏恆媛挖苦謾罵,全身剝皮抽筋般痛到麻木,在夏恆媛面前,他就是個不着寸縷的玩偶,沒有皮肉,沒有靈魂。

72

轉瞬,夏恆媛幽詭一笑,陰鷙的道:“若兒真是野性難馴,就算親嘗折翼之痛,也不會示弱。也許這就是你最迷人的地方吧,怪不得嚴佩瑞仍對你念念不忘。她出身世祿,公門桃李,沒人敢忤逆,可不是白給你桃花酥的蓁蓁師傅!”

“你,你說什麼……”

“怎麼,不對嗎?那姑娘傻了點,但人不錯,娶個清白本分的夫郎,粗茶淡飯的過日子倒也安生。可偏就招惹上妓子。”

“我與她沒半分關係!”

“沒半分關係託她買出灼灼?如意館的爹爹吃齋了嗎?若不是有人授意,他能7兩銀子就把一隻小畫眉放了生。”

夏恆媛陰鷙的道:“嚴佩瑞從未放手!你的一切她瞭如指掌!灼灼就是個信號,對你,她可寵可罰!可雨露可雷霆!你太不受教!自作聰明的丟了囡囡,如今還想搭上誰!”

“我說了!我和蓁蓁沒半點關係!沒有!”

“有沒有與我無關,與你無用!你要做的,一、描好桃花重回顏佩瑞身邊。二、把囡囡從你心裡徹底抹去,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像從前般全情的做她喜歡的事,做你要做的事!別再惹是生非,不然下一個給囡囡陪葬的不知道會是誰!”

哐噹一聲悶響,夏恆媛甩門出去,重重的關門聲把牆上的鐵環鐵鏈震得哐啷亂響,暗房只剩下桃若一人坐在銅鏡前,在一片昏暗中守着殘燃的紅燭似人非鬼。

桃若拉近燭火,因仇恨而扭曲的五官被妖跳的火苗映的嶙峋猙獰,他狠攥着秀金紅蓋頭,眼睛血紅:“她毀了我的囡囡,還逼我回去!你們當我是什麼!當囡囡是什麼!憑什麼!”

嘶啦!精緻的紅蓋頭被桃若一撕兩半兒。刺耳悠長的迴音久久的在暗房裡迂迴飄蕩。

不知過了多久,桃若挑挑燭芯,昏暗的房裡剎那亮了起來。他目不轉睛的看着鏡中水清面素的自己,眼睛紅腫乾涸,琉璃色的眸子浸滿悲傷,

“一年了,囡囡,你現在出落的什麼模樣?應該更像爹爹了吧。囡囡看得到爹爹嗎,我們長着一樣的眼睛,嘴巴,囡囡不想爹爹嗎?這麼久,怎麼不回來看看?他們逼我忘了你,怎麼可能!”

拴着鐵鏈的雙腳寸步難行。夏恆媛的辱罵脅迫揮之不去。顏佩瑞的肆意玩弄攥捏無力擺脫。桃若無奈的對着鏡中的自己笑了笑:“這麼多年,我從未像個人般活着,我到底是什麼?囡囡走了也好,逃出生天。我卻沒這造化,不知生天在哪裡,也不知道怎麼逃。”

殘燭將盡,血紅的蠟油淋淋灑灑的鋪滿了燭臺,就像囡囡出生時那般血肉模糊。桃若的心又是一陣撕痛,悔恨交加的閉上眼睛。

“囡囡,爹爹害了你,若一切能重來,寧可我們死在一處,也不會把你帶去她身邊!現在更不可能!”

桃若看着鏡中的自己,鄙視的道:“嚴大人,你千人千面,虛僞勢力,比起我這妓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呀,細算起來,我們還真是一類人!”

桃若端起銅鏡,仔細端詳着鏡中清俊的臉,心酸的道:“囡囡,爹爹不想在爭什麼一尺天了,我只想要你。去陪你好不好?來世我們還做至親之人,爹爹會給你找個像樣的孃親,她做的一手好點心。”

轉瞬,他妖冶的笑了起來:“呵呵,佩瑞夫人,我會把您最愛的若若演到極致,讓他的樣子陪您一生。”

言罷,桃若認真的描起了臉上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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