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霞漸淡,黑幕降臨。
學院道上的魔法路燈開始依次點亮,驅散着黑暗帶來微弱的光輝。
“準備行動了。”
克因斯隆輕眯着眼睛,擡頭看向身邊不遠的昏黃路燈,他伸出手,將套在鎧甲上的黑色大衣輕輕朝里拉攏着,回頭,是十多位與他同樣裝束的下屬、
黑衣,黑夜。
如果想要藏起一塊樹葉,那麼最好的辦法是將它藏在一堆樹葉當中。
如果想要在黑暗中隱秘,那麼最好的辦法是融入黑暗。
參與這次救援突襲任務的人不多,人數僅有隊伍的十分之一二,這是克因斯隆的決定。
他們的情報中,這羣引發暴亂的學院生當中夾雜着神秘的幫手,而這羣幫手的實力不弱,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擁有與他們對抗的力量。
他們隱約猜到這是誰的人,王都這潭渾水泥沼愈是深入探究,愈是容易陷入其中,所以,他們不會理會他們是誰,他們需要的只有完成陛下的命令。
如今關鍵的問題在於,那些人是否會參與阻礙他們的行動。
考慮到這方面的問題,克因斯隆決定分頭而行。
一方是薩菲爾蘭率領的大部人馬與學院生的再次交涉,而他們的目的是拖延時間,引動那些幫手的注意,分散救援突襲的壓力。
所以,他帶的人不能多,人數一多便會引起對方的懷疑,克因斯隆可以肯定對方早已將他們的人數探究得一清二楚,誰也明白,這次的事件並不是一件簡單的暴亂而言。
這是一場王室內部的博弈。
而且,他擁有着足夠的自信,自信來源於實力。
“克因斯隆,假設你們行動失敗了怎麼辦?”
或許出於隱憂,薩菲爾蘭的目光凝視向遠方目的所在道。
“失敗嗎?”
克因斯隆輕輕撫摸着愛馬的鬃毛,等會的行動開始,他將短暫與它告別。
“無論成功抑或失敗,你的任務便是徹底解決那些暴亂者。”
“一定需要鎮壓殺戮嗎?”薩菲爾蘭輕聲道。“你也清楚,那些人或許在多年後會成爲這個國家的未來,甚至他們的身份也是一個引發後患的問題。”
“思想背叛王國開始,他們便是這個國家的敵人。”
紫月從雲中悄悄露臉,夜裡吹拂的冷風帶着一絲寒意迎來,克因斯隆冷酷的面容上看不見任何感情般道:“陛下已秘密授予我獨斷的權限,所有的後果並不需要你來承擔,而你要的做就是緊緊遵循陛下的命令,鎮壓暴亂!”
“照顧好我的馬,我走了!”
說完,克因斯隆轉過身,來到整理完畢的手下面前伸手大手一揮,所有士兵開始迅速消失在隊伍的眼前。
“古板無趣的老東西。”
看着克因斯隆最後的消失,薩菲爾蘭低聲喃喃,而後,他舉起了手,輕甩繮繩,隊伍再次開始前行。
……
提爾蘭特站在綜合樓館內小型廣場上的一個搭設簡易的高臺上,藉着月輝與路燈昏黃的光明,他的眼前,無數集合完畢的社員正同時將視線凝聚在他的身上。
安其羅已經帶着勳貴大臣離開了此處,他們有着屬於自己的任務。
瓦爾道夫已經傳回了最新的情報,王國近衛已經正在逼近此處,他召集起所有的社員,他要爲即將到來的結果付出一切承擔。
“鮮血旗幟結社的同胞們。”
振聾發聵的聲音從提爾蘭特的口中發出,腹部的傷口再次扯動勾起疼痛的神經,他仰着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對你們的召集,爲什麼?我想很多人都已明白,國王陛下已經派遣出了王國近衛前來鎮壓我們!”
“哈哈——”
他忽然大笑出聲,所有人都聽見了笑聲中的苦澀,悲傷。
“是選擇發出內心最爲強烈的吶喊,還是痛苦黯然的選擇投降?”
“我想你們都在艱難的抉擇着,前者,你們也許將會死去;後者,你們將會陷入自責愧疚,但是,這不是你們的錯,所有的錯誤都在我的身上,因爲,是我帶領你們引發了所有一切,是我用理想言語煽動起你們的熱血。”
“或許一時衝動,或許另有目的,或許…你們和我一樣是真正願意爲了這個國家付出一切,哪怕是犧牲自己的生命。”
“他們就要來了,我要爲所有的事情承擔下來,我不再願意再用理想約束你們的真實思想,如果,你們願意再一次的跟隨我,請留下來。”
“如果,你們無法再承受即將面對的殘酷事實,請離開吧,離開吧!珍惜你們的生命,跟隨着內心真實的想法離開吧!”
廣場迴盪着提爾蘭特聲嘶力竭的話語,人們看着他那落寞孤獨的疲累身影,這一刻,他們似乎明白,他們曾經欽佩敬重的首領已經選擇向了一條不歸的道路。
他在放生,放生着他們的自由,不被理想束縛的自由。
人羣開始騷動,漸漸地,密集變得鬆散,如同骨牌的連鎖反應,愈來愈多的人脫離而出選擇了離開。
因爲提爾蘭特的話,他們彷彿找到了解脫,哪怕內心有所愧疚,但是死亡的恐懼卻壓垮了他們。
他們不再堅持,所謂的理想信念此刻也爲了過眼浮雲。
提爾蘭特靜靜看着,一動不動。
這是他的決定,他沒有任何後悔,所有人都是自由的,他不願將他們拖入那飄渺理想的深淵,他們不是他。
擁擠的廣場變得空曠,殘留下的社員所剩不多。
“你們,爲什麼沒有選擇離開?”提爾蘭特神色複雜地看着他們。
他們相互對望了一眼,一位平凡的學院生站了出來,擡頭,眼神堅定看着他。
“提爾蘭特學長,願意犧牲守護這個王國的並不是只有您而已,我們並不是因爲您的理想而被束縛,而是因爲,我們與您同樣深深愛着這個王國。”
“我出身於王國北方防線後一個小鎮的平民家庭,霧花之年奧薩蘇蠻人入侵的時候,我的家人朋友全部死於了那場戰爭,被俘虜爲奴隸苟活的我是王國軍隊拯救了下來,曾經的噩夢千百次浮現在眼前,那個時候,我曾暗暗發誓,我願意付出一切保護這個國家,因爲,我不願意再有人承受這種痛苦的遭遇!”
“我出身在王國與蘇格羅交界的小鎮裡,每一年裡,鎮裡都有人死於那羣骨頭架子的手中,每一年裡,鎮裡都有死去的人變成蘇格羅的戰士,我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蘇格羅攻入王國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生者痛苦,死者難眠,這將會是何等悲慘的景象!我不會接受這個結果,所以,只有王國的強大才能避免噩夢的發生。”一個學院生站出來說道。
“我出身於一個普通的勳貴家庭,忽然有一天,一位覬覦我們家族財富的少爵通過各種手段剝奪了我們的一切,父親因此含恨自殺,我憎恨着所有無能貪婪的貴族,如果這個國家都是這樣的人,那麼這個王國還有什麼希望?”
“我……”
他們一個個站了出來,坦露內心,不同的人,不同的階層,命運讓他們聚集在了一起,命運讓他們彙集起共同的理想願望。
提爾蘭特笑了起來,因爲他不是一個人。
“同胞們,拔出你們手中的劍!將我們的心聲傳達給王國所有的人,我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沒有錯!歷史將會銘記我們,銘記這一天我們選擇的正確!”
“鏘——”
出鞘劍聲響徹迴盪,月光彷彿流動在冰冷的劍鋒上,照耀着他們堅毅稚嫩的臉盤。
大地傳來震動,制裁即將到來。
薩菲爾蘭拉住精神,停下馬匹,伸手一揮,隊伍的近衛紛紛散開形成攻擊陣型,而他們的眼前,是早已等候的學院生們。
他們握着劍,劍鋒指向他們。
是勇敢還是無知?
薩菲爾蘭緩緩駕馭着馬匹上前,看着前方最爲顯眼的一個人,因爲,所有的學院生都在他的後面。
他稍稍仰着頭,掃視了一眼他們後,轉向面前不遠的那人,微笑道:“來的時候聽說你們的人很多,可是現在,事實與情報好像並不相符。”
“無謂的犧牲換不來任何勝算,每個人面對現實的時候理想理念也會發生改變,所以,我讓那些人選擇了離開。”提爾蘭特緩緩道。
“愛德華多·薩菲爾蘭,王國近衛第三大隊副官。”
薩菲爾蘭點點頭,自我介紹道。
“亞馬倫達·提爾蘭特。”
“亞馬倫達麼?很熟悉的一個姓氏。”薩菲爾蘭側頭思索片刻後,道。
“數年前,一位姓爲亞馬倫達的大臣曾經試圖變革這個國家,可是他的結局卻被剝奪了爵位,一年後,他死於一場陰謀刺殺。”提爾蘭特冷冷說道。
“好像的確有這麼一回事情。”
薩菲爾蘭仔細打量着眼前的提爾蘭特,充滿笑意好奇道:“那麼,他是你的什麼人?”
“他是我的父親。”提爾蘭特話音更冷。
“我記得他並沒有留下什麼子孫。”薩菲爾蘭笑意更深道。
“因爲,我是一個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