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汗珠在蒼白麪頰滾落,虛弱的手臂支撐起痛苦身軀,提爾蘭特大口呼吸着,靠在牆邊望向窗外。
陽光轉淡,天色漸變。
聽着巡邏社員的腳步聲,看着他們模糊的面孔,那一張張臉下,究竟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最後的時刻到來之際,又有誰願意追隨着他的腳步。
能夠爲理想獻身的人始終都是少數,多數人都臣服在了現實的殘酷,天花亂語的煽動只能影響一時,能夠改變他們意志的只有自己。
“瓦爾道夫,拜託你一件事。”
“何事?”
他的身後,靜靜守候的黑袍人問道。
“安其羅那邊,我需要你們的幫助,如果王國近衛忽然發動襲擊救人,我想他們沒有抵抗的能力,最後,請轉告你的主人,希望能保證他們的平安離去吧。”
提爾蘭特閉上眼睛,嘴角露出苦澀的微笑。
“可以。”黑袍人簡潔道。
“王國近衛快要來了,談判破裂,我們之間的合作也將結束,你們走吧。”提爾蘭特道。
“我們會離開,但不會是現在。”黑袍人道。
“你們還有未完成的事情嗎?”提爾蘭特轉向他微笑道。
“我需要看着你的死去。”黑袍人如實說道。
“呵呵——”
提爾蘭特搖了搖頭,到最後,他們還是不放心他。
他忽然想起安博威特院長說的話,他們的行動或許會因爲他們而引發至不同的軌跡,他不瞭解院長大人說的是何意思,因爲他一直沒有深入考慮到這方面的問題。
他大概瞭解他們的意圖,他們需要借他的手屠戮王國的勳貴大臣,剪除國王陛下的羽翼,對於王室的齷蹉事情,他不是傻子。
國王再次病倒,相爭王位十多年的兩位王子恐怕早已迫不及待了,如今跳出來的一個人已經開始實行計劃,未來,又將如何?
坐上王位的那個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人願意得罪這個國家的勳貴進行變革,只有變革,才能拯救這個國家。
那個人願意變革,那個人敢於屠戮。
二人一拍即合。
他不願暴露自己,沒有證據,即便陛下也無法奈何定罪。
陛下不會罷休,而他清楚,那個人不會輕易冒險犯下此事,如果沒有後手,他也不配成爲王都裡虎視眈眈盤踞之人。
他們還想做什麼?
“你們還想要做什麼?”提爾蘭特問道。
想到,說出。
人之將死,心中疑惑再無忌憚肆意坦露。
“爲什麼這麼問?”黑袍人平靜道。
“越聰明的人越喜歡將事情變得複雜,爲了不引起某個注意他們會故意婉轉曲解自己的目的,因爲他們需要欺騙混淆對方的判斷意圖,賦予對手的收穫越大,目的的成功也越高,當對手自以爲解決了對方的企圖後才發現,原來對方另有目的,可是一切已經變得難以挽回。”
提爾蘭特緩緩自顧自說着,話說的複雜,話裡的複雜。
交映的複雜在告訴瓦爾道夫,他知道,但他又不知道。
而他想知道。
“你有你的目的,我們未嘗沒有,合作當中,適當的隱瞞對於雙方並不是壞事。”黑袍人淡淡說道。
“如果對於我們是件壞事呢?”
提爾蘭特話一出口,場面頓時陷入安靜。
看着隱藏在黑袍下沉默的人,提爾蘭特清楚,他們果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不會說。
事已至此,結局還能再壞到什麼地步呢?
心中苦笑,提爾蘭特輕嘆口氣,道:“你走吧。”
房間內,黑袍人的身影消失,提爾蘭特緩緩將摺疊好的衣物穿戴整齊,拿起劍的時候,他感受到了它的沉重,看着自己的雙手,空留遺憾嘆息。
綜合樓館繁多課室中的冷僻一處。
瓦爾道夫緩緩打開房門,走進,關門。
在他眼前,是無數與他裝束相同的黑袍人影,偌大的房間之內彷彿讓人感到擁擠。
“索特,事情安排得如何。”
瓦爾道夫沙啞低沉的聲音開口,牆角一位黑袍人影迅速傳來聲音。
“大人,已經安排完畢。”
環視了一番室內,瓦爾道夫掀下遮擋出腦袋的寬大袍帽,露出的是一張滿是刀痕的滄桑面孔。
“蓋格特,加里南,巴比澤,帶領你們的隊伍前去計劃地點吧。”
“是!”
異口同聲的三個聲音,看似擁擠的房內頓時消失了大半黑袍人影,冷清的味道隨之而來。
“畢伊姆,剩下之人歸你帶領保護2號目標人物,注意,你們極有可能遭受王宮近衛的突襲,當2號目標完成任務平安撤離後——”
說着,瓦爾道夫對着房間某處一個人影莫名點了下頭。
當房間再次陷入空曠,瓦爾道夫將袍帽再次掀起覆蓋在腦袋走出房間,他的腳步很慢,視線卻一直停留在樓館的門口方向,在那裡,彷彿存在什麼吸引着他。
……
王立中央學院大門。
無數擁擠此處的人們之中忽然發出吵雜的響動開始四散,因爲他們聽到了消息,王國近衛隊的人正不斷接近此處。
大地開始傳來震動,所有人的目光開始聚集向一處街道的遠方。
馬蹄踐踏大地,盔甲佩劍的金屬撞擊,期待許久的人影逐漸出現在視線當中,他們看見了,看見了王國傳聞已久神秘的王國近衛隊。
筆直矗立在馬匹上行進的士兵們散發着濃烈的肅殺,天色漸入黃昏,漫天殘霞下,一杆飄揚着黃薔劍紋的旗幟展現在所有人的眼裡,彷彿它在宣告,宣告着王室麾下最爲強大的力量。
馬行如龍,百人近衛絲毫不在意人們的眼光視線,冰冷的鎧甲反射出刺眼的光輝,冷酷的面容彷彿傲視着天地。
人們的注視下,整齊列隊前行的王國近衛緩緩進入學院當中,沒有人阻攔在他們的面前,沒有人敢於挑釁他們的榮耀!
“克因斯隆,你說國王陛下是否小題大做了?”
近衛隊伍之前,引領前行中的一人正視着前方說道。
愛德華多·薩菲爾蘭,王國近衛第三大隊副官。
“陛下的旨意命令高於一切,任何事情都不能成爲反抗拒絕的理由。”隊伍前方的克因斯隆面無表情道。
埃格伯特·克因斯隆,王國近衛第三大隊統領。
“唉,你還真是老樣子讓人無趣,搭檔了這麼些年我都想和多修恩調換一下,能夠與莎莉絲特大人在一起纔是男人的幸福啊!”薩菲爾蘭抖動了一下盔甲,面露無奈,拉長着最後的聲調搖頭說道。
“我敢保證,如果你調換到了莎莉絲特身邊不需要三天,你就會後悔這個決定!”馬上的克因斯隆斜瞟了他一眼冷哼道。
“嘖嘖,看來與莎莉絲特大人同期畢業的您曾經一定留下了什麼陰影吧?”薩菲爾蘭側歪着頭,一副感興趣的模樣問道。
“閉嘴!”
克因斯隆皺着眉冷斥道,彷彿薩菲爾蘭的話刺中了內心某處曾經難忘的遭遇。
薩菲爾蘭急忙緊閉嘴巴,這個上司雖然相處了這麼多年,無關大雅的玩笑沒什麼,但是每次涉及到莎莉絲特大人的問題上便會翻臉,幾番打聽下,他才逐漸瞭解了其中真相。
在他的印象裡,克因斯隆是個古板嚴肅的人,從相識至今一直未曾改變,所以在他的手下任職也遠遠要無趣得多,性格活躍的他很喜歡用莎莉絲特大人的事情挑起他的情緒,而每每都會適時收斂,這種行爲多年來早已樂此不疲。
“薩菲爾蘭,這次我們的行動最關鍵的便是保護那些勳貴大臣不被傷害,如果我們因爲此事出了差錯,陛下不會輕易饒恕我們。”
隊伍愈是接近引發暴亂的學院生駐地,克因斯隆不免叮囑起行動的任務。
“明白,按照計劃,這一次救援突襲的重擔可是在您的身上,我會爲您拖延足夠的時間,放心吧。”
薩菲爾蘭點頭微笑道,他這個上司雖然古板,但是對於任何交代的命令都能順利完成,強大的個人實力與謹慎專注的頭腦便是他賴以著稱的優點。
“克因斯隆,其實那些學院生的想法並沒有錯,只是他們的行爲過於極端魯莽了,你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嗎?”
短暫過後,薩菲爾蘭忽然說道。
“不,我們不需要關心這些,我們的職責是完成陛下賦予的命令。”克因斯隆冷酷道。
薩菲爾蘭輕嘆了一口氣,似乎他早已在心中接受了這個答案,他果然還是他。
“昨天夜裡,我忽然收到了同期畢業一個好友的信件,蘇格羅那邊的骨頭架子似乎已經完成了統一……”薩菲爾蘭自顧自說道。
克因斯隆沉默着,如刀雕刻般堅毅面容絲毫沒有任何變化。
“然後,信裡的最後他告訴我,如果蘇格羅忽然入侵了,請我照顧好他在王都裡的妹妹。”薩菲爾蘭的聲音變得低沉,片刻後,他忽然笑了起來,道:“我知道他又在慫恿我去看他妹妹了,那小子從學院的時候就一直希望把他妹妹嫁給我,哈哈,沒想到他現在的手段越來越有趣了。”
“你說是嗎?克因斯隆!”薩菲爾蘭轉向他道,但他並未給他任何回答。
“那個臭小子,總是喜歡悲觀面對世界。”
薩菲爾蘭喃喃道:“就和那些引發暴亂的學院生們一樣。”
“聿聿——”
克因斯隆牽扯着馬匹的繮繩停下,行進隊伍陷入停頓。
“開始分頭計劃吧。”
下馬,克因斯隆擡起頭,緋紅如血的霞光染滿整片天空。
薩菲爾蘭,你我都清楚這個王國不堪的現狀,你我都明白這個王國難以挽回的局面。
但是,我是軍人。
如果真有那一天的出現,我會站出來守衛着這個王國。
哪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