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林在瘋狂的逃跑。
每一次回頭之間,他都看到手持黑劍的泰瑞昂在背後追趕他,不緊不慢,那可惡的臉上始終掛着一抹嘲諷的笑容,彷彿那笑容纔是他的本體。
年輕的船長瘋狂的在這片被迷霧包裹的荒原上奔跑着,他眼前只有一片冰冷的霧氣,遮擋了弗林所有的視線,他不知道該往哪裡走...似乎每一個方向的終點都代表着呼嘯而來的死亡,他每向前踏出一步,在眼前的迷霧中,都會出現那些哀嚎飄蕩的死靈,那些臉,熟悉的,不熟悉的,朋友,敵人,讓他厭惡的那些人。
他們都死了...
被束縛在這泰瑞昂統治的絕望深淵中,永世無法得到真正的解脫,他們尖叫着,想要讓弗林幫助他們,他們想要平靜的安息,他們懇求着,在背後呼喚着弗林的名字。
但被死亡追趕的弗林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逃跑,卻始終不敢回頭,也許,在他回頭的瞬間,他就會和這些死靈一樣,悽慘的從生者的世界消失。
“對不起!對不起!”
“我做不到!”
弗林嚎叫着,就像是個無助的孩子一樣,他甩開手,用盡所有的力量向前奔馳,他闖入那迷霧之間,但在光芒轉換之中,他的衣領又被一隻冰冷的手指死死扣住。
泰瑞昂!
手持骨劍的泰瑞昂出現在他面前,而周圍的迷霧在這一刻徹底散開,弗林尖叫着,他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萬仞懸崖,而自己被泰瑞昂提起的身軀,已經徹底懸空,他回頭看去,在他背後那懸崖之下,流淌的彷彿是黑暗的深淵之水,在那黑色的水中,浸泡着無數的白骨骷髏...
那些骷髏飄蕩在水中,它們黑色的眼眶向上張望着,似乎在期待下一個犧牲者。
“不!不要!”
弗林看着眼前面無表情的泰瑞昂,大領主用冷漠的目光看着他,在弗林絕望的眼中,泰瑞昂扣住他衣領的手指一根一根的鬆開。
“這就是你靠近我女兒的代價!雜碎!”
“墜入深淵吧!”
“不!!!”
弗林的軀體被扔下了萬仞懸崖,他在空中瘋狂的搖晃着雙手,試圖抓住並不存在的希望,但在這最後的時刻,他能看到的,只有泰瑞昂那張冰冷的臉,以及那雙充滿了蔑視的冰藍色雙眼,彷彿是在嘲笑他的弱小和無能。
“不!!”
弗林猛地睜開了眼睛,這個被嚇壞的年輕人手舞足蹈的從冰冷的牀鋪上坐起,他身上浸滿了冷汗,整個人跡象時從水裡撈起來一樣,他的呼吸沉重,就像是一個被噩夢嚇壞的孩子,目光散亂之間,用一種茫然的姿態,看着眼前這個黑色的房間。
四面是用冰冷的岩石製作的牆壁,在昏暗的晶石燈的照耀下,依稀可見一些造型古怪的花紋,整個房間裡除了一張牀和一張石桌之外,空無一物,就連個窗戶都沒有。
就像是一個標準的囚籠一樣。
“還好,還好...”
弗林的呼吸變得平穩下來,他伸手摸了摸心口,那裡有還在跳動的心臟,這讓年輕人很欣慰,剛纔那噩夢,只是個夢而已。
“看你的樣子...是被嚇到了嗎?”
但就在弗林徹底放鬆下來的那一刻,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從牆角的陰影中傳來,將這年輕人又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誰!誰在那裡!”
弗林站在石頭的牀鋪上,雙手握成拳,擺出了格鬥的姿勢,在他警惕的注視中,一個纖細的人影,從那聚散不休的陰影中走出,從那雙S的身體曲線中,能輕易的就能分辨出,這是個嫵媚的女人,而弗林也認得她。
那扣在臉上的,標誌性的白色面具,以及那一身無法作僞的黑色制服和馬靴...這是當時跟着鮮血主母在安利港抓住他的黯刃特工首領,如果弗林沒記錯的話,這位女士應該叫做“影子”?
嗯,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弗林.法溫德,你的運氣不錯。”
影子站在距離弗林5米遠的地方,她一手叉腰,一手把玩着手裡的荊棘馬鞭,她歪着腦袋,看着眼前這個弱雞一樣的生者,她能感覺到弗林的敵意,但這毫無意義。
“黯刃情報局已經查明,你和恩佐斯的勢力沒有關係,你只是個被利用的可憐蟲,因此大領主仁慈的給了你第二次機會,相信我,這是很難得的待遇,在過去十幾年裡,只有渺渺數人能在與你相似的情況下活下來,所以我覺得你應該感覺到慶幸。”
“對了,想聽聽大領主對你的評價嗎?”
房間裡的氣氛並沒有因爲影子那語氣輕鬆的描述,而真的變得輕鬆下來。
弗林依然警惕的看着眼前的薩萊茵,在數秒的沉默之後,他壓低了聲音,問到:
“泰莉婭...她還好嗎?”
“小公主現在很好,不勞你費心!”
影子的聲音變得冷漠了一些:
“你應該感謝小公主爲你做出的犧牲,因爲你這雜碎的出現,讓泰莉婭公主徹底失去了繼承大領主任何遺產的機會,她本可以輕易的成爲艾澤拉斯最有權力的女王,但她卻因爲一個...嗯,一個微不足道的男人,放棄了這一切。”
弗林的表情變得黯淡下來,他活了下來,泰莉婭也活了下來,這本該是兩件高興的事情,但在聽聞泰莉婭爲此付出的代價之後,年輕而浪漫的船長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任何人都可以宣稱自己不在乎財富或者權勢,但這種傲視一切的品性是有上限的,弗林深知,大領主泰瑞昂所留下的“遺產”,哪怕只是十分之一,都足以讓無數人花費一切去索取,泰莉婭本能合理的得到這一切,就如影子所說,她本能成爲這個世界最耀眼的女王,但她放棄了。
就因爲弗林...
這個年輕的船長雖然自負,但他也有自知之明,換做他是泰莉婭,他估計很難下定這個決心,也正因爲如此,泰莉婭爲他做出的犧牲,更是讓弗林感覺到滿心愧疚,那傻丫頭,幾乎爲他放棄了自己的所有未來。
也許,小尤娜說的是對的,他們的相遇,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我能見見她嗎?”
弗林沉默了好幾分鐘,他無力的坐在牀邊,雙手抓着頭髮,他輕聲問到:
“我會離開泰莉婭的,我會自己消失,我...我不值得泰莉婭爲我做的這一切,她理應得到最好最炫目的未來,我只想,在離開之前,我只想見見她,哪怕是遠遠的看上一眼。”
“你在開玩笑嗎?”
面對弗林的請求,影子嗤之以鼻,她語氣森冷的說:
“你以爲黎明之刃家族的內部事務,和你的那羣海盜兄弟們做決定一樣隨意嗎?泰莉婭在死亡面前立下誓言,那是不能被更改的,它更與你無關!認清自己的身份,弗林.法溫德,直到現在爲止,在這件事情裡,你還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你的所有想法和所有行動,都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擡起頭!看着我!”
影子的呵斥,讓弗林下意識的擡起了頭,他看到了居高臨下的影子那面具之下的血紅色雙眼,這黯刃特工平靜的說:
“我是看着泰莉婭一點一點長大的,那孩子心地善良,那是她最大的弱點,若你想要陪伴她度過一生,那麼你就必須成爲她身後的陰影,幫她擋下那些來自黑暗中的利箭,這也是大領主和泰莉婭的其他兩位父親對你的唯一要求...”
“換句話說,你必須做出犧牲,並且證明自己,有能力,也有資格陪在泰莉婭身邊!你現在不能見她,除非你完成自己的使命...當然,黯刃情報局是個很看重規則的組織,所以我還是會禮節性的問問你...你要拒絕這個使命嗎?”
“你是說...你是說...”
影子說話很直接,讓弗林的心靈很受傷,但影子話語中透露出的含義,卻讓原本萬念俱灰的弗林在這一刻猛地站起身,年輕的船長雙眼放光的伸出手,搭在影子肩膀上,他興奮的問到:
“我可以和泰莉婭交往了?那三個亡靈瘋子,他們同意了?”
“嗯?”
影子如刀一樣的眼睛看向了弗林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指,這個動作讓弗林嚇得立刻抽回了雙手,這個動作讓影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她看着弗林,就像是看着一坨垃圾一樣,但最終,她只能用一種無可奈何的語氣說:
“這是泰莉婭爲你爭取到的,塞勒斯少將沒有表達反對的意見,而伯瓦爾公爵認爲你根本不可能做到,至於大領主,大領主對你的評價很低劣...他認爲你各個方面都是辣雞,但你好歹能爲他的女兒付出生命,所以,他並不介意給你一個機會。”
“當你完成了自己使命的那一天,泰莉婭就會真正自由...她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包括...嫁給你。”
“所以現在,弗林.法溫德,我再問你一次,你要放棄這個使命嗎?”
影子第二次發出了質問,而這一次,弗林沒有再猶豫,他搖着頭,揮舞着拳頭:
“放棄?不!不!”
“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我的船被你們毀掉了,所以我需要一艘船,一夥信得過的人,以及一頓能讓我填飽肚子的飯菜,然後我就可以出發了!”
看着滿面紅光,似乎充滿了希望的弗林,影子沉默了片刻,這名高階特工在數秒之後,將一個密封的黑色卷軸遞給了弗林,她看着弗林慎重的將卷軸握在手中,彷彿握着自己的整個未來,她便忍不住問到:
“你都不看看這使命是什麼嗎?”
“不需要!”
弗林意氣風發的搖了搖頭,伸手撥了撥自己的頭髮,他說:
“泰莉婭已經爲我鋪墊好了一切,我要做的,只是一腳踏入翻滾不休的命運之中,如果我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我可就真的配不上她了。”
“不管你們需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做到的!”
這回答不算完美,但對於影子來說已經足夠了,高階特工看着弗林,在重新歸入陰影的那一刻,她用低沉的聲音又問到: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弗林,你還恨大領主嗎?他毀掉了自由鎮,殺了你所有的朋友...”
“仇恨?不!”
弗林船長活動着身體,他毫不在意的說:
“仇恨確實很重要,但和我的泰莉婭相比,那玩意什麼都不是,我相信,我的朋友如果泉下有知,他們也會爲我祝福的。”
“相信我,他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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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鮮血主母輕輕的推開了泰瑞昂辦公室的門,在走入黑暗的那一刻,她的鼻子皺了皺,她嗅到了濃重的酒味。
泰瑞昂.黎明之刃,這個讓整個艾澤拉斯都無比恐懼的男人,這個世界最強的男人,此時正安靜的坐在黑暗中,他背對着房門,在他的座椅邊的地面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酒瓶,那幾乎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所有美酒,從足以灌醉一條巨龍的龍息酒,到熊貓人酒仙們釀造的迴夢仙酒,甚至是價值連城的,在深海中存放了一萬多年的金.艾薩拉朗姆酒等等。
在懂行的人眼中,這一堆酒瓶就意味着一筆可觀的財富,也許買不下一座王國,但買下一座城市綽綽有餘。
這黑暗的房間中沒有一絲聲音,鮮血主母邁過糟糕的地面,走到了自己丈夫眼前,她看着癱軟在椅子裡的大領主,泰瑞昂的雙眼睜的大大的,眼神中毫無醉酒的痕跡,這很自然,他是亡靈,亡靈是不會喝醉的。
也許,他只是在尋找某種感覺...痛苦?還是悲傷?
“泰莉婭走了。”
奧蕾莉亞蹲下身,心疼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她從未見過自己的丈夫如此的失落,那冰藍色的雙眼裡,甚至已經沒有了以往的光澤,坐在這裡的不再是規劃世界的黯刃之王,現在的他,只是一個悲傷的父親。
鮮血主母伸出手,捧着大領主的臉,她輕聲說:
“我把她送回德拉諾了,她會在那裡調養一段時間,那孩子想要親口對你說對不起...她很後悔,她也很愛你,就如同熱愛自己真正的父親。”
“但我失去她了,奧蕾莉亞。”
大領主低聲說:
“我們都失去她了,孩子長大了,總要離開父母獨自生活,我知曉這一天會到來,我以爲自己做好了準備,但沒有...恩佐斯的計謀成功了,奧蕾莉亞,我很痛苦...我很傷心,就像是被刺穿心臟,刺穿靈魂一樣。”
“我以爲沒有什麼能抵抗死亡,我錯了...”
“愛,愛才是這片星空下最鋒利的劍,最絕望的是,我是自願受傷的...”
“我知道,我知道。”
奧蕾莉亞俯下身,將泰瑞昂的頭抱在懷中,她依靠在大領主軀體中,她輕吻着泰瑞昂的額頭,她低聲說:
“我知道,你很愛他們,那些孩子們,但我們應該爲他們祝福,這是父母應該做的,我們需要獨自承受這離別的痛苦,但你永遠不會孤身一人...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泰瑞昂,我就在你身邊...”
大領主不發一言,他用雙手死死的抱住了自己的妻子,他貪婪的感受着奧蕾莉亞的愛意,他沉浸在其中,根本不像是個死者。
“別離開我...”
“永遠,別讓我一人走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