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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告別

第45章 告別

先知,這是一個古老的稱謂。

在蠻荒時代,文明尚未誕生之時,遠古的生靈在陌生的世界裡繁衍生息,他們如野獸一樣活着,暴躁,不安,充滿了對於黑暗和未知的恐懼,愚昧而又狂暴,沒有最初秩序的束縛,在物競天擇的惡劣環境中,他們難以生存,他們需要一個睿智的首領,來帶領他們穿越過黑暗的迷霧,最終到達文明之境。

先知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他們往往通過解讀詭異的自然現象來安撫自己那些懦弱而又敏感的同胞,他們往往是最大膽的,腦子最好用的那一批人,在他們的帶領下,一個文明終將走出泥潭,學會在大地上行走,學會團結,並且最終成爲大地的主人。

在這個古老的稱謂之下,隱藏的是對一個靈魂最好的褒獎,得到認同,被簇擁,在歡呼與崇敬中,跨越過一個又一個挑戰,度過一個又一個災難。

維倫,就是這種古老意志最完美的體現,儘管德萊尼人並非原始生物,但他們在長達兩萬五千年的羣星流亡中,所度過的,所經歷的那些難以想象的挫折與磨難,和文明初始時所經歷的那些,幾乎一模一樣。

在德萊尼人的歷史中,先知維倫的身影幾乎出現在這個種族的每一頁文明的註腳裡,他幾乎就是這個文明的代言者,以及這個文明監護者與記錄者,在失去家園的災難中,維倫失去了親人,於是他將所有的人民視爲自己的親人,就像是德萊尼人們的慈父一般,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這個古老種族的繼續延續。

毫無疑問,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而現在,這位值得尊敬的先知閣下,正漫步在德萊尼人曾親手建築的神殿之中,他用一種默然的視線,觀察着這座神殿的變遷,似乎在以此審視自己那遙遠而波瀾壯闊的過去一般。

“卡拉波神殿...”

罕見的,身穿黑袍的維倫伸出手,觸摸着黑暗神殿的冰冷石壁,那些德萊尼人刻在牆壁上,用以歌頌納魯與新生的壁畫還歷歷在目,然而那對於新世界以及新生活的渴望,卻在數十年後,成爲一個冰冷的笑話,在飲下邪能之血的狂暴獸人向德萊尼人舉起屠刀的那一刻,這些流亡者們對於和平的幼稚期待,最終被徹底擊碎。

對於新生活的期待,使他們,使整個種族,乃至先知自己,都遺忘了如芒在背的威脅,以鴕鳥的姿態在一個小小的世界裡無憂無慮的生活了200年,然後又被迫回到冰冷的現實中,那一次的放縱,讓德萊尼人險些走到了滅族的邊緣。

那是一件慘痛的過往,卻也是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

“我到現在還記得,在卡拉波神殿建成的那一日,我們所有的守備官和牧師長老們,都聚集在這座聖光神殿的廣場上,他們坐在那些打磨的極其光潔的石階上,所有人都在歡呼,在慶祝新生活的到來,所有人都認爲,這座神殿的建立,標誌着德萊尼人漫長流亡的結束...就連我,我也是那麼認爲的。”

因爲靈魂和意志層面的打擊,而變得極其蒼老的先知維倫,他撫摸着牆壁上的壁畫,他低聲說:

“那一日,我們沐浴在溫暖的聖光之間,那一日,我們歌頌着羣星的偉大與文明的堅韌,那一日,我們的內心被欣喜與歡愉充斥,就好像,它是救贖之日的來臨...”

“同樣是在那一日,你們忘記了危險,忘記了惡魔,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忘記了德萊尼人揹負的苦難,那一日不是救贖之日...先知。”

跟在先知身後,負責護送以及照顧先知的死亡領主伊瑞爾,這個沒帶頭盔的冰冷蹄妹站在維倫身邊,她藍色的眼睛眨了眨,用不含情緒的聲音說:

“那一日,是德萊尼人步入地獄的日子,那個戰爭的地獄用和平僞裝自己,騙過了你們所有人,你就像是帶領羣羊踏入屠宰場的頭羊一樣,你沒能感知到那和平的榮光下隱藏的危機,於是德拉諾懲罰了你我,我死了,和我一樣的很多無辜的人民都死了...而你,你逃走了。”

伊瑞爾的話,讓先知眼中的疲憊顯得越發沉重,他搖了搖頭,將手指從那冰冷的壁畫上取下來,他拄着一根木杖,繼續向前,他輕聲說:

“是的,我逃走了,狼狽而逃,就如同當時放棄阿古斯一樣,在生死存亡之間,我亦放棄了德萊尼人選擇的新家,我將我靈魂的一部分永遠的留在了這裡,伊瑞爾,我的孩子...我拋棄了你們,那是我無法洗刷的罪孽,今日,我來到這黑暗的神殿中,我來贖罪了。”

先知那蕭索的背影落入伊瑞爾眼中,蹄妹不管在生前,還是死後,都從未見過這樣的先知,他不再被聖光擁抱,他佝僂着身軀,就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全身都散發着一股死亡的味道。

這不是她記憶裡的先知,這不是德萊尼人的精神領袖維倫,這是一個失去了最後親人和希望的可憐老頭子...他能預測未來,但在與殘酷命運的博弈中,他最終還是輸了,他失去了一切...

甚至連自己,都輸掉了。

伊瑞爾知道先知要去做什麼,她知道,眼前的老人崢嶸的一生將在今日徹底終結,那是死亡的召喚,那是無法被拒絕,無法被違逆的召喚,從今往後,先知將成爲他們中的一員,將與他們一樣,踏上死亡鑄就的黑暗之路,但這,在這一刻,卻無法讓伊瑞爾感覺到哪怕一絲的欣喜,哪怕一絲的釋懷。

毀掉一個美好的事物,並不是會讓人感覺到愉悅的體驗,即便對死人來說,也是一樣。

“不,先知。”

伊瑞爾向前走出幾步,蹄妹伸出冰冷的手,扶住了維倫的手臂,她輕聲說:

“那不是你的錯,那不能全怪你,我出生於德拉諾,我完整的經歷過我們在德拉諾的那一段時光,整個種族,所有族人都渴望長久的和平,沒人意識到危險就在身邊,或者說,我們都選擇性的忽略了那一切,每個人都有錯,這種慘劇的沉重,不該由你一個人來揹負。”

伊瑞爾的解釋,讓先知忍不住擡起頭,維倫用自己稍顯渾濁的雙眼,看着身邊的伊瑞爾,在片刻之後,他伸手拍了拍伊瑞爾冰冷的手,他那蒼老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艱難的笑容:

“好孩子...伊瑞爾。”

“哪怕在死後,你依然如此善良...但沒關係了,就讓我這做錯了很多事情的老頭子,繼續揹負着這一切吧,讓我繼續向前。”

“先知,你...”

伊瑞爾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先知阻止了,維倫拄着木杖,他看着身邊那些被死靈們重新裝點過的大廳與走廊,他低聲說:

“不談那些沉重的事情了,小伊瑞爾,陪一個孤獨的老頭聊會天,陪着我走完這屬於維倫的,最後的路,好嗎?”

“嗯”

伊瑞爾搖了搖尾巴,她扶着先知,朝着黑暗神殿的頂層平臺走入,在漫步向前之間,維倫突然說道:

“小伊瑞爾,給我講講安波里村的故事吧...已經過去太久了,我,好像已經忘記了...那個小村子,那個充滿了活力的小村子,總是喜歡舉辦大型儀式的小村子的故事...我記得,我去過那裡,我很喜歡那座村莊...”

“我們已經說了太多關於我的過去,所以,給我講講吧,講講那些,關於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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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推開它,好嗎?”

維倫和伊瑞爾並沒有乘坐機械電梯前往黑暗神殿頂層平臺,他們就像是散步的爺爺與孫女一樣,踩着漫長的階梯,來到了神殿最頂層的平臺入口,先知看着眼前封閉的石門,他拄着木棍,笑着對身邊的伊瑞爾說:

“我太虛弱了,孩子,我很想體面的面對的你們的首領,面對泰瑞昂,我可不想在他面前顯得太狼狽...我畢竟,也是個首領,不是嗎?”

維倫最後的開的這個玩笑,讓伊瑞爾的嘴角翹起,蹄妹上前一步,伸出手,爲先知推開了銘刻着死靈符文,而稍顯沉重的大門,在那低沉的響聲中,通往平臺的道路近在眼前,伊瑞爾做了個“請”的姿勢:

“大領主在等你,先知,別讓他久等了。”

“嗯,我知道。”

維倫整了整自己的黑色長袍,作爲先知,他很少穿着這樣陰沉色調的衣服,看得出來,他努力的讓自己的腰桿再次挺直,就像是他說的,他似乎並不想在泰瑞昂面前卑躬屈膝,而就在踏入平臺的那一刻,先知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轉過身,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放入了伊瑞爾手中。

他拍了拍伊瑞爾的手腕,臉上滿是慈祥的笑容,就像是一位爺爺在對自己的孫女告別一樣,他抹了抹伊瑞爾的頭髮,對伊瑞爾說:

“我已經用不到它了,孩子,好好使用它。”

說完,先知舒了口氣,轉過身,邁步走入了平臺的黑暗中,在他身後,伊瑞爾低下頭,看着自己黑色手甲裡握着的水晶。

那是一塊不規則的紫色水晶,一抹抹神秘而充盈着羣星版光澤的霧氣在其中閃耀着,一看就不是凡品。

作爲一名德萊尼人,伊瑞爾當然知道這是什麼。

靈魂之歌...

阿塔瑪水晶的七分之一,號稱可以預言到未來的靈魂水晶,是德萊尼人的聖物,阿塔瑪水晶中的絕對核心,是先知身份與力量的象徵,也可能是,先知最重要的遺產。

而現在,它屬於伊瑞爾了。

看着手中閃耀着神秘光澤的水晶,伊瑞爾的內心在這一刻五味雜陳,她一直是所有黯刃領主裡最特殊的一個,伊瑞爾的情緒和靈魂都是完整的,她是個具有完整人格的死靈,她的情緒,與活人無異。

伊瑞爾將紫色的水晶握緊,放在胸前,雙手合攏,她就像是當初那個在卡拉波神殿裡,接受聖光洗禮的選民牧師那樣,單膝跪在眼前緩緩合攏的石質大門前方,閉着眼睛,默默的爲維倫祈禱...

儘管,死者的祈禱,並不會被聖光感知到,但沒關係...反正,這也不是給聖光聽的。

“啊,你來了,我的朋友。”

在黑暗神殿的頂層平臺上,大領主泰瑞昂感知到了身後傳來的低沉腳步聲,那步履蹣跚,完全不像是德萊尼人的先知該有的樣子,但他並不在意,他的手撫摸在眼前的沉重石棺的邊緣,他頭也不回的對維倫說:

“快來看看!我麾下手藝最好的殮屍官用了好幾天的時間,終於將小努裡軀體裡的邪能祛除乾淨了...來看看吧,維倫,來看看你的兒子。”

“他可真像你,真是個英俊的年輕人。”

聽到大領主的召喚,維倫向前走了幾步,他也看到了那冰冷石棺中恍如沉睡一樣的,年輕的德萊尼人。

那是他的努裡,在完全祛除了邪能的影響之後,努裡的臉恢復了正常德萊尼人的樣子,那臉頰看上去非常剛毅,有一縷黑色的鬍鬚和紮成短馬尾的黑色頭髮,看上去和垂垂老矣的先知非常相似。

他體態健碩,肌肉賁張,一看就是個健康的,有活力的年輕人,那也是先知想象中,自己兒子長大成人之後的樣子,幾乎和他過去的想念,一模一樣。

先知伸出手,撫摸着兒子冰冷的臉頰,他那老邁不堪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在那渾濁的眼睛中,則閃過了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

他站起身,從腰間取出泰瑞昂給他的那瓶不老泉的泉水,他扭開瓶蓋,小心翼翼的將冰冷的泉水倒入自己兒子嘴裡,倒入二分之一之後,他將那瓶子放在眼前,在那縈繞着光芒的液體的發射中,先知恍然間,似乎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那個帶着無數族人逃離阿古斯世界的自己...

“泰瑞昂...昨夜,我看到了未來...”

在飲下那冰冷的泉水之前,維倫對眼前的大領主說:

“是關於你的未來,那也許是我的最後一次預言,但我要警告你,那並非是一個美好的未來,那個一直被你保護的生靈,最終會和你反目成仇...她會憎恨你,因爲你未來某個時間點,會強迫她去做的那些事情...那些殘忍的事情。”

“哦?”

先知的話,讓大領主眯起了眼睛,他摩挲着下巴,他問到:

“那麼,在你看到的未來裡,面對那最終的威脅,我贏了嗎?”

“你,也許確實贏了,但...”

“不,我不關注其他,只要贏了...那就可以接受!”

泰瑞昂斬釘截鐵的回答,讓先知楞了一下,隨後,維倫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聲。

“好吧,好吧!你一直都是這樣的人,但沒關係,我看到了我自己...我會和你一起經歷那個未來,那個我們得到了勝利的未來...現在,我將進入墳墓...三日之後重生,如小船順流而下,而那些罪人亦會在死亡的長河中漂流,最終,跨越黑暗,前來...接受我的,審判!”

在大領主的注視下,他將那冰冷的泉水如敬酒一樣,朝着大領主舉了舉,然後如飲美酒一般,將那不老泉的泉水,一飲而盡。

“噹啷”

精美的水晶瓶,從先知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徹底...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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