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將盡,秋風颯颯,雖是江南,入目的也是一片昏黃,令人見了平添滿腹的蒼涼。
看着對面的人,羅紫衫神色淡然。自己曾經多麼期盼和他相見,多麼期盼守在他的身邊,有多少誤會要向他解釋,有多少困惑要向他傾訴,有多少哀愁需要他寬慰,有多少艱難需要他輔助,可那只是自己一相情願,自己每次遇險有難,都沒有他出現。
而現在,彼此又向以往一樣面對面,可是一切都已變。不過半年的時間,竟如時過境遷恍惚好多年,變得陌生。本有千言萬語,本有不盡的思念,可是,相對無言。
“紫衫,聽我一句勸,不要冒險,離開京城吧。”王英懇切的道。
羅紫衫娥眉一挑:“我爲什麼離開,怕我冒險?”
“是啊,你女扮男裝做官,這是欺君之罪,現在走掉還來得及。”
“那你呢,和我一起走麼?”羅紫衫眸中含淚:“你能和我一起離開麼?”
“我……”王英轉身,一聲嘆息:“我不能。”
“七師兄?”羅紫衫哽咽:“我們還要繼續分離麼,要到什麼時候?紫竹山莊莊破人亡,爹不在了,家沒了,我舉目無親孤身一人,你要我去哪裡?”
王英一咬牙道:“師兄他們會繼續照顧你,隨便去哪裡,只要離開京城。”
“師兄照顧我?那你呢?”羅紫衫有些心涼:“你、不想和我在一起麼?”
王英無言。羅紫衫花容頓變,顫顫兢兢的道:“爲什麼?七師兄,我們、我們、是有婚約的、你不會……”她緊張的看着王英,不敢再說。
“你還想和我在一起麼?”王英道:“我做官完全仰仗辛太師,你不介意我是爲辛家做事的人?你願意跟着我?”
這是羅紫衫最不願意想象的事,呆愣愣的瞧着他,心一點點的下沉。
“我知道你不會,因爲你對辛家有刻骨的仇恨,可是我不能。”王英道:“你是瞭解我的,我想做官,封妻廕子光耀門庭,這是我多年的夢,爲了這個夢,我不惜一切。”
“是啊,你果然爲做官不惜一切,你可以忘記多年的師徒情、兄弟情投奔辛家,這一切是真的。”曾經多次爲他和直言快語的武蘊等人生氣,可是現在卻親耳證實他的忘恩負義,羅紫衫百感交集,看着王英不知自己是否還該流淚,還該說什麼。
“紫衫?”王英看出她神色的異常,心痛的道:“紫衫,原諒我,我沒有別的辦法。聽我一句勸,離開吧,我不想你有危險。”
“我有危險?”羅紫衫悽然一笑:“你有你的夢,我有我的志向,既然爲官,我當爲君爲民竭盡所能。既然有此機遇此生我會不遺餘力,面前的路縱然荊棘遍地、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會畏懼,有朝一日身份敗露被皇上治罪我亦無憾無悔。你不用替我擔心,不過你要想好你的將來,所謂邪不勝正,善惡到頭終有報,辛家未必有長久的輝煌,懸崖勒馬回頭是岸,七師兄你要考慮清楚。”
“既然選擇這條路,我就不會後悔,我要永遠走下去。”王英口氣堅決。
不會後悔?當然也不後悔失去我,他何曾在乎我們的感情,這麼多年他真正喜歡過我麼?羅紫衫忍不住自嘲,轉過身子,掩飾着發自心底的傷悲,淚珠還是悄然無聲的劃過雙腮。
“紫衫,你想清楚了麼,不肯離開,有一天我們會變成仇敵,我不想那樣,不想傷害你。”
羅紫衫驀然轉身,溼潤的眸惶惶的看着王英道:“我們要變成仇敵?”
我不想那樣,但命運如此。我會繼續我的路,你卻不肯爲我改變,紫衫,縱然我有萬千不捨,怎奈此生有緣無分,我們之間的距離太遠,我們之間的鴻溝太深,已經註定不能在一起。不能再牽絆,不能再猶豫,從此形同陌路不再相聚。王英黯然的取出婚書在羅紫衫眼前一晃,瞬間撕成碎片,滿天紛飛。
羅紫衫彷彿掉進無底深淵,掙扎着卻無法爬上來,眼前一片灰暗。徹骨的寒意侵入骨髓,冰冷的全身發顫,一時間麻木不堪。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回城裡,不知自己怎麼走進凌相府,更不知怎會撲入凌夫人懷中放聲大哭,像極一個小孩子在母親懷中傾訴着滿腹的傷痛和委屈。
凌夫人不瞭解發生什麼,但目含慈愛,將他擁在懷裡,撫着他的頭,輕拍着他的肩,像個母親安慰着自己受傷的孩子。
好久,羅紫衫終於止住哭聲,擡起身子,眼淚汪汪的看着夫人,靦腆的道:“對不起,夫人,我……”
凌夫人托起她的臉,不眨眼的端詳着她,道:“你孤身無親,就認我做義母吧。”
“夫人?”羅紫衫驚詫的看着她。
“我沒開玩笑,我好想有個女兒與我這樣親近。”
女兒?羅紫衫急忙起身,掩飾着道:“夫人,可我是男子,方纔、方纔、多有失禮,我……”
“沒有關係,多一個兒子,我喜歡,丞相更喜歡,凌雲也有了兄弟,以後有事可以相互照應。孩子,你不覺得我們投緣,很像一家人麼?”夫人懇切而真誠的目光充滿着期盼,羅紫衫嘭嘭心跳。自己年幼失去養母,是養父將自己辛苦帶大,他只知有父,母親在她的記憶中早已印象模糊,可是這位和藹可親的丞相夫人卻突然勾起她對淡忘母親的眷愛。
自己還能擁有一個母親?在自己最孤獨最無助最困惑的時候,她可以傾聽自己的心,撫慰自己的傷痛,這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何況又是一朝丞相的夫人。她真想一口答應,可是轉念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自己女扮男裝考狀元當官一旦事情敗露便是欺君大罪,我豈可連累他們。
“夫人,我、有難言之隱,請原諒我不能,對不起。”
夫人盡顯失望,但還是笑笑,憐愛的撫着她的頭道:“沒關係,閒時常來相府陪我坐坐,我也很孤獨,凌雲是不懂我的,你和他不一樣。”
羅紫衫擡眼,夫人好像話中有話,眼內好似含着什麼意思,她好像已經洞察到什麼……
回到衙門的羅紫衫昏昏沉沉,眼前、心頭都是和王英曾經美好的回憶,她無法相信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是事實,但那婚書變紙削隨風而逝的一幕,恰是那麼真實,那不是夢,不是幻覺,因爲心如刀絞,徹骨的痛。
她彷徨,她迷茫,猶如失去一切,已經不知何去何從。她畢竟是女孩子,歷盡痛苦的女孩子,再次經受打擊的她無法再堅強,她想爹,他想師兄,她孤寂、落寞,她被迫恢復了自身原有的柔弱,她原本就比別的女孩子更柔弱。
終於,一病臥牀不起。她高燒昏迷,不停的囈語,口中唸叨的除了爹、二哥、四哥、五哥,還有一個稱呼另身邊的人驚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