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揚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單以武學而論,這些魔教長老們也不能說真正已窺上乘武學之門。他們不懂得,招數是死的,發招之人卻是活的。死招數破得再妙,遇上了活招數,免不了縛手縛腳,只有任人屠戮。這個‘活’字,你要牢牢記住了。學招時要活學,使招時要活使。倘若拘泥不化,便練熟了幾千萬手絕招,遇上了真正高手,終究還是給人家破得乾乾淨淨。”令狐鴻大喜,他生性飛揚跳脫,風清揚這幾句話當真說到了他心坎裡去,連稱:“是,是!須得活學活使。”
風清揚道:“五月宗中各有無數蠢才,以爲將師父傳下來的劍招學得精熟,自然而然便成高手,哼哼,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熟讀了人家詩句,做幾首打油詩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機抒,能成大詩人麼?”他這番話,自然是連皓名嶽也罵在其中了,但令狐鴻一來覺得這話十分有理,二來他並未直提皓名嶽的名字,也就沒有抗辯。風清揚道:“活學活使,只是第一步。要做到出手無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你說‘各招渾成,敵人便無法可破’,這句話還只說對了一小半。不是‘渾成’,而是根本無招。你的劍招使得再渾成,只要有跡可尋,敵人便有隙可乘。但如你根本並無招式,敵人如何來破你的招式?”
令狐鴻一顆心怦怦亂跳,手心發熱,喃喃的道:“根本無招,如何可破?根本無招,如何可破?”斗然之間,眼前出現了一個生平從所未見、連做夢也想不到的新天地。風清揚道:“要切肉,總得有肉可切;要斬柴,總得有柴可斬;敵人要破你劍招,你須得有劍招給人家來破才成。一個從未學過武功的常人,拿了劍亂揮亂舞,你見聞再博,也猜不到他下一劍要刺向哪裡,砍向何處。就算是劍術至精之人,也破不了他的招式,只因並無招式,‘破招’二字,便談不上了。只是不曾學過武功之人,雖無招式,卻會給人輕而易舉的打倒。真正上乘的劍術,則是能制人而決不能爲人所制。”他拾起地下的一根死人腿骨,隨手以一端對着令狐鴻,道:“你如何破我這一招?”令狐鴻不知他這一下是甚麼招式,一怔之下,便道:“這不是招式,因此破解不得。”
風清揚微微一笑,道:“這就是了。學武之人使兵刃,動拳腳,總是有招式的,你只須知道破法,一出手便能破招制敵。”令狐鴻道:“要是敵人也沒招式呢?”風清揚道:“那麼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二人打到如何便如何,說不定是你高些,也說不定是他高些。”嘆了口氣,說道:“當今之世,這等高手是難找得很了,只要能僥倖遇上一兩位,那是你畢生的運氣,我一生之中,也只遇上過三位。”令狐鴻問道:“是哪三位?”風清揚向他凝視片刻,微微一笑,道:“皓名嶽的弟子之中,居然有如此多管閒事、不肯專心學劍的小子,好極,妙極!”令狐鴻臉上一紅,忙躬身道:“弟子知錯了。”
風清揚微笑道:“沒有錯,沒有錯。你這小子心思活
潑,很對我的脾胃。只是現下時候不多了,你將這皓月宗的三四十招融合貫通,設想如何一氣呵成,然後全部將它忘了,忘得乾乾淨淨,一招也不可留在心中。待會便以什麼招數也沒有,使出來給我看看。”令狐鴻又驚又喜,應道:“是!”凝神觀看石壁上的圖形。過去數月之中,他早已將石壁上的本門劍法記得甚熟,這時也不必再花時間學招,只須將許多毫不連貫的劍招設法串成一起就是。風清揚道:“一切須當順其自然。行乎其不得不行,止乎其不得不止,倘若串不成一起,也就罷了,總之不可有半點勉強。”令狐鴻應了,只須順乎自然,那便容易得緊,串得巧妙也罷,笨拙也罷,那三四十招皓月宗的絕招,片刻間便聯成了一片,不過要融成一體,其間並無起迄轉折的刻畫痕跡可尋,那可十分爲難了。
令狐鴻提起長劍左削右劈,心中半點也不去想石壁圖形中的劍招,像也好,不像也好,只是隨意揮灑,有時使到順溜處,亦不禁暗暗得意。他從師練劍十餘年,每一次練習,總是全心全意的打起了精神,不敢有絲毫怠忽。皓名嶽課徒極嚴,衆弟子練拳使劍,舉手提足間只要稍離了尺寸法度,他便立加糾正,每一個招式總要練得十全十美,沒半點錯誤,方能得到他點頭認可。令狐鴻是開山門的大弟子,又生來要強好勝,爲了博得師父的讚許,雖說他生性好動,不過他如果靜下心來練習招式時都是加倍的嚴於律己。不料風清揚教劍全然相反,要他越隨便越好,這正投其所好,使劍時心中暢美難言,只覺比之痛飲數十年的美酒還要滋味無窮。
風清揚看到令狐鴻如癡如醉,已經沉迷在自己的劍中,嘆了口氣。這場景何其想似。幾十年前。
“嶽不羣那小子,當真是狗屁不通。你本是塊大好的材料,卻給他教得變成了蠢牛木馬。”
“太師叔,我不要你教了,我出去逼田伯光立誓不可泄漏太師叔之事就是。”
“他要是不肯呢?你這就殺了他?”
“你怪我罵你師父,好罷,以後我不提他便是,他叫我師叔,我稱他一聲‘小子’,總稱得罷?”
“太師叔不罵我恩師,徒孫自是恭聆教誨。”
“倒是我來求你學藝了。”
“徒孫不敢,請太師叔恕罪。”
“這些招數,確是本派劍法的絕招,其中泰半已經失傳,連你師父也不知道。只是招數雖妙,一招招的分開來使,終究能給旁人破了……”
“你明白了甚麼?說給我聽聽。”
“太師叔是不是說,要是各招渾成,敵人便無法可破?”
“我原說你資質不錯,果然悟性極高。這些日月神教長老……”
“這是魔教中的長老?”
“你不知道麼?這十具骸骨,便是魔教十長老了。”
“怎麼這魔教十長老都死在這裡?”
“再過一個時辰,田伯光便醒轉了,你盡問這些陳年舊事,還有
時刻學武功麼?”
“是,是,請太師叔指點。”
“這些魔教長老,也確都是了不起的聰明才智之士,竟將五嶽劍派中的高招破得如此乾淨徹底。只不過他們不知道,世上最厲害的招數,不在武功之中,而是陰謀詭計,機關陷阱。倘若落入了別人巧妙安排的陷阱,憑你多高明的武功招數,那也全然用不着了……”
“單以武學而論,這些魔教長老們也不能說真正已窺上乘武學之門。他們不懂得,招數是死的,發招之人卻是活的。死招數破得再妙,遇上了活招數,免不了縛手縛腳,只有任人屠戮。這個‘活’字,你要牢牢記住了。學招時要活學,使招時要活使。倘若拘泥不化,便練熟了幾千萬手絕招,遇上了真正高手,終究還是給人家破得乾乾淨淨。”
“是,是!須得活學活使。”
“五嶽劍派中各有無數蠢才,以爲將師父傳下來的劍招學得精熟,自然而然便成高手,哼哼,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熟讀了人家詩句,做幾首打油詩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機抒,能成大詩人麼?”
“活學活使,只是第一步。要做到出手無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你說‘各招渾成,敵人便無法可破’,這句話還只說對了一小半。不是‘渾成’,而是根本無招。你的劍招使得再渾成,只要有跡可尋,敵人便有隙可乘。但如你根本並無招式,敵人如何來破你的招式?”
“根本無招,如何可破?根本無招,如何可破?”
“要切肉,總得有肉可切;要斬柴,總得有柴可斬;敵人要破你劍招,你須得有劍招給人家來破才成。一個從未學過武功的常人,拿了劍亂揮亂舞,你見聞再博,也猜不到他下一劍要刺向哪裡,砍向何處。就算是劍術至精之人,也破不了他的招式,只因並無招式,‘破招’二字,便談不上了。只是不曾學過武功之人,雖無招式,卻會給人輕而易舉的打倒。真正上乘的劍術,則是能制人而決不能爲人所制。”
……
“唉!”風清揚的嘆息聲迴盪在思過崖外,他已經離開了令狐鴻的洞中,回憶從二三十年前遊過。思緒又回到現在,他想起令狐沖是那麼的遙遠,但是又是這麼真實。“或許這是上天的安排吧,令狐鴻啊,令狐鴻,你怎麼這麼像衝兒。”風清揚搖了搖腦袋回到了崖後,消失在思過崖之上。
洞中的令狐鴻自然是不會知曉風清揚說的什麼話語了。他還依舊沉迷在那劍境當中。“師叔祖當真是高手中的高手,對劍道的感悟竟然深到了如此的境界,恐怕當世已經無人能夠與其爭鋒了吧。師叔祖的年紀這麼大了,恐怕該經歷的事情也都已經經歷過了,現在他在這絕崖之上就是在體悟一些常人不容易注意的東西吧,其實這裡真的不錯。可惜我身負大仇,恐怕是不可能尋一處風景勝地,釀出美酒,對月獨酌了。”午夜,令狐鴻心中因爲情緒,所以睡了不久就醒過來了,對着石壁髮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