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雲: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瓶之罄矣,維罍之恥。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南山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穀,我獨何害!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穀,我獨不卒!
天下最難報答的恩情想必就是父母的養育之恩。可恨少年無知,常常胸懷寰宇而暢遊天地。雖有白髮在堂,卻以他日報答不遲而一拖再拖,待子欲養而親不待,唯悲然而涕下。
霄雲一行人出了一陣,又是一片汪洋的紅海,衆人踏着腳下紅葉鋪着的曲徑前行。行不遠處,路邊一個石碑,上面兩個大字“養恩”,下面一段小字道:“爾記否?雛鳥追日背母去,母有淚淚墜心尖。爾知否?呼朋喚友當街醉,只恐父母怕汝寒。爾念否?日日行行累累,夜夜思思叨叨。”胖尊者上前看着石碑,搖頭道:“不好!不好!這想必就是第二陣,古人云:天地君親師。這天地過了,如今早已沒了君,這恐怕就是親了。這人若是不虧心,對誰都不怕,唯有這父母,生來虧欠,恩養之事如何報答?”百草道:“恩養終究是報答不了的,纔有的兒女債。走吧!”百草走了兩步突然站住,他看着霄雲喃喃自語道:“無量那個天尊!別是西海來人了吧?”衆人愣愣地看着百草,胖尊者上前問:“誰來了?紅瑚夫人?”百草搖着沒脖子腦袋,又摸摸了兩撇小黑鬍子,皺着眉說道:“無量那個天尊!說不好!不像是紅瑚夫人,但看着架勢我感覺是西海來人了!”胖尊者道:“阿彌陀佛!只要不是她娘就行,紅瑚夫人一滴淚,這小子的心都融了,後面還闖個屁!沒事,進去再說!”霄雲聽到自己的娘,心中猛然一怔,想想這些年來雲遊天下,後又只是顧着小魚的情,心裡最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母親,如今要真是母親來了,他該如何是好?突然,他肩頭一振,擡頭看原來是廣力菩薩,菩薩對他說道:“既來之則安之。”說完,廣力菩薩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霄雲看着三叔背影,心中踏實了許多,他又穩穩了心緒,跟着三叔向前走去。
衆人遠遠地看見,火紅的楓樹簇擁這一個青石亭,亭子上一個石匾寫着“聚親廳”。廳內一個年少的女子,衆人認得就是萬芳島上來找白羽的那個五彩霓裳的俏女子。她身邊坐着一位身穿龍袍的老者,寧靜安詳地坐在石凳上,只見他鰓邊有鱗,兩須捲曲,龍角上插,盡顯老態龍鍾之像。霄雲和廣力菩薩見了這個老者,忙上前行了齊聲道:“爺爺!”“父親!”老龍王展開眼睛,看到自己的“兒子”和“孫子”,不由得笑逐顏開道:“好!好!好!起來,起來!”“這不是西海的老龍王?”胖尊者笑道。這老急欲起身,可是人老力衰,只是顫巍巍地向前用力,卻也站不起來。霄雲急忙上前扶起老龍王。老龍王對着衆人欠了欠身笑着緩緩地說道:“小龍有禮了。衆位上仙,犬子和小孫多蒙衆位照料,有勞有勞!還望衆位今後多加提攜,小龍感激不盡!”百草上前竄上了石凳子笑道:“無量那個天尊!西海老龍王,你們兄弟四個你的心思最多了,你保了你兒子成了菩薩,有了去處,你那西海也有了根基。後來又想保孫子,可是沒想孫子不聽話,可卻因禍得福,也算是有了去處。你夠操勞了。由他們去吧!兒女自由兒女福呀!您老也該歇歇,享享清福了不是?”百草的話揭了老龍的底,也犯了忌諱,老龍王一時間尷尬地笑道:“道長說笑,道長說笑了!”金身的羅漢看着老龍王尷尬上前解圍道:“老龍王好久不見哩!您一向可好,身體安好?”“好好!”老龍王迎着緩緩地走到羅漢前笑着高聲說:“多勞上仙掛念,小老兒還好!上仙還是老練持重,烈兒,傑兒,要多和上仙學者些。”老龍王這帶刺的話,聽得百草道人很不舒服,心道:“這老油條好不吃虧!”胖尊者上前笑道:“阿彌陀佛!老龍王!怎麼?我就不持重?沒有能學的東西?”老龍王聽了,才笑着說道:“誒!天蓬元帥,處事圓滑老練。百草前輩,見多識廣。俗語道:世事練達皆學問,他們該學的事情多着哩!”百草聽着老龍王又把話圓了回去,心中不由得佩服:這幫子老油條,要是見多識廣,他們都不及自己,要是將處事圓滑,還是這幫子在世故場中的人厲害。百草冷笑了一聲道:“無量那個天尊!不和你們鬥嘴,你們祖孫三人在這裡敘舊吧!我們在亭外等着。妮子,你叫什麼?”那站在庭中的女子看着衆人世故寒暄,一時新奇地看出了神,聽見有人問纔回答:“我叫孔霓兒”百草笑道:“無量那個天尊!霓兒!好名字!美的很哩!走吧!這用不着你了,領我們出去走走可好?”這孔霓兒聽百草誇自己,臉一紅、抿着嘴說道:“上仙請!”她領着百草、胖尊者和金身羅漢往亭外走,老龍王忙笑着躬身道:“有勞上仙稍候。”霄雲見以往一本正經的爺爺如此嘴臉,心中不免有些異樣。廣力在世故圈中混跡多年,深知父親的苦衷,眼見年高的父親爲了子女又使出了屈伸之功,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廣力上前扶着父親,可沒想到這老龍王見衆人出了石亭,立即收了嬉笑的嘴臉。他用力地抓住廣力和霄雲的手,小心地瞄了瞄庭外,確認衆人走遠了,他一把拉過兒孫,迅速地走到庭內僻靜處,廣力不安道:“您慢點,小心身子!”老龍王裡低聲對着他們說道:“慢個屁!兒呀!可知道這事關係天大了!還慢,再慢就捅出天大窟窿了!”廣力不解地問:“出什麼事了?”老龍有偷偷瞄向庭外,沒有理會廣力菩薩。倒是霄雲接過話問道:“是不是……?是不是這事與當年封神的事有關?”聽了此話廣力更是疑惑,他似是自問又似是在問霄雲道:“這事自然通天了!已經驚動了玉帝,又驚動了女媧娘娘。又牽出了九尾妖狐,肯定和當年的事情有關啊!怎麼還有隱情嗎?”老龍不說話,看向霄雲,霄雲低着頭說道:“我和申道長相處過一段時間,我深知此人不是傳聞的那樣。他可不是個逐利的小人,反而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我當初發現這點就覺得封神的事情有蹊蹺,也問過申道長,不過他隻字不提,只是哀聲嘆氣的。後來有了小魚的事情我就沒再追問此事。如今,媚九娘也出來了,師父去了萬妖山,無端端又有玉帝下金旨給我們,又封了申道長和姑父,又賜了照妖鏡給女媧娘娘。這事我就覺得更蹊蹺了,如今又出了刑天這樣的上古大能,我就知道這小魚的事情不簡單了。”老龍聽了霄雲的話,指着霄雲對着廣力菩薩道:“唉!你看看!你也是見過世面了,怎麼還是不如你這個小侄子!唉!傑兒啊!不枉我疼你一場啊!你果然心思縝密哩!”廣力聽着霄雲說着,心中細細地整理來龍去脈,不由得心中佩服自己的侄子心思細膩,又欽佩父親,想必父親在萬里之外,也日日夜夜地心繫此事!
老龍王悠悠地望着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又嘆口氣說道:“你大哥老實穩重,將來接了我的班,做個守城的人應該不錯。你別看你二哥油腔滑調,但他爲人聰明圓滑,自保也不成問題。你妹子命好,攀上了二郎真君的高枝兒,自不必爲她擔心。唯有你性情剛烈、俠氣又重,我敖家樹大招風,你這個秉性我最擔心,才使了個苦肉計,給你謀劃了這個去處。也是你福緣廣,有了你師父、師兄我也放心了。後來有了傑兒,我看他不是個凡子,早晚驚人,我又謀劃着給他個去處,可是天不隨人願啊!”老龍王嘆了口氣,霄雲也有些動容道了一聲:“爺爺!”“不提了!不提了!”老龍整理自己的心情,才厲聲說道:“你倆給我聽好,下面說的話,你倆不能給第四個人知道!”霄雲和廣力都默默地點頭,這老龍纔出了一口氣道:“我這也是聽高人指點才知道事情原委。你們可知道?鴻蒙之後,又有五帝共天,天地萬物共處,不分尊卑,不論高低,有能者採天地之精華便可爲仙,後纔有萬仙聚集的繁榮景象。上聖得大道後,觀天地三界繁榮之貌中隱隱出了亂象。上聖便言道:天下之事,極盛必衰。五帝共天,萬物無序,萬事皆有情無理,久之必亂。所以上聖纔要規劃天地萬物之類,創神位司曹萬物之事,尊理法以克情亂,而求長久之計。最後纔有四帝退位,獨尊了昊天玉帝。後有三清聖人、西方二聖、女媧娘娘等衆聖聚集崑崙山上,共商歸劃天地、司曹神位之事,可在此事上衆聖出現了分歧。務實而論,萬物以人善治懂理,以人爲萬物之領長並無異議。可當年萬仙中妖仙最多,所以聖人中領妖仙者提議司曹之神位當以妖仙爲主,可上聖不允。上聖以妖仙重情義而輕理法,不宜司曹爲由駁了這個提議,最後衆聖不歡而散。從此便埋下了禍根,萬千妖仙不敢忤逆上聖,但私下怨聲載道。萬仙中更有大膽者挑撥是非的,恰逢此時又有了商周大戰,於是衆仙藉此時機便分爲了兩派,表面看是一邊是助周、一邊是助紂,而實際上一派謹遵道祖要司曹天地,尊理而客情,打壓妖仙。另一派則是妖仙及反對‘克情’的人,像通天教主、多寶道人,最激烈就是申公豹道長,他竟然上崑崙山公然與他的師傅和太上老君說什麼‘理要尊,情也要守’的話,結果叫他師傅給轟了出來。”廣力不解道:“這些都是上古之事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更何況早有封神榜在,封神之戰不就在所難免嗎?”“三叔!要是先有的封神之戰,後有的封神榜呢?”霄雲凝着眉邊思索邊說道,“封神榜雖然早有,但除了衆聖沒人看過,在封神之戰之後才公佈於天下的。更何況現在天上多少星君多出於妖仙,二十八宿更是各個都是妖仙。可見封神之事並沒有像上聖當初所說的那樣,最終妖仙封神也不在少數,由此可見上聖退讓了。”“不錯!”老龍王肯定霄雲的說法:“當年封神之戰十分的慘烈,天地差點重歸了混沌。萬仙陣中又死了多少仙家,才平息這場戰事。”老龍王將聲音壓得更低瞪大了眼睛對着他子孫說道:“上聖忌憚萬仙之戰,爲了安撫妖仙,封神之事上退讓了。”此刻霄雲也迷糊了,霄雲問:“如此說此事瞭解了呀?怎麼眼下情形又這麼混亂。”老龍王冷哼道:“哼!我重情重義的好孫兒,這種事哪有那麼容易瞭解呢?封神一戰後妖仙大能者多被鎖拿歸順了佛道兩教,名爲鎖拿實爲供養,這才安撫了衆妖仙大能者。不然你師傅、師祖他們經路上能有如此多的妖魔作祟沒人管嗎?再者說也有妖仙不願歸降的,藏身於天地幽暗之處,就像這殤璃別境,還有躲到九幽之外去了,他們都在伺機而動哩!”“那爲何要抓媚九娘呢?”廣力問道。老龍王聽了這話氣的連連感嘆道:“嘿!敖氏龍門圓滑通透,連傑兒的師傅都叫我們代角的泥鰍,我西海龍王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實心的棒槌。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怎麼品不出其中的味道?封神一戰前後死了多少神仙,這麼大的事情都是因媚九娘而起的,如今她沒死,其中能沒有蹊蹺?把此事翻出來,一定是天大的隱情。所以他們纔要抓她。更何況媚九娘真就知道一個天大的秘密!”
聽得“秘密”二字敖烈一愣,問道:“爹!什麼秘密?”老龍王反問:“封神之戰起於何事?”“武王伐紂!”霄雲冷冷地答。老龍王又問:“周真有德?殷真無能否?”敖烈又是一愣,霄雲繼續冷冷道:“殷紂本是有才之人,姜子牙就因喜商紂之才,封商紂爲天禧星。更何況當時商紂文臣、武將雲集朝堂之上,不應該亡國纔是,如此看以周代商也過於牽強。”老龍王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道:“封神一事,表面看是爲了規劃天地,司曹萬物,宣理法克情亂。但其中還有一層意思,因爲妖仙重情義、輕法度,所以難以管束。這宣理克情就是要打壓妖仙,如按當年上聖的意思,我妖仙一類估計將從此沒落。當年萬千妖仙之首領女媧娘娘深知其意,不得已她使出通天大法術,篡改乾坤命數,盜取殷商二百年基業給了周,後才遣媚九娘假扮蘇妲己擾亂殷商,這才引出了封神大戰。也正是封神大戰,我妖類才能保住一點生機。”“啊?這是真的?”敖烈驚問。老龍緩緩道:“傳說媚九孃親眼見過女媧娘娘施法。還有傳說上聖鴻鈞道祖爲了彌補這個篡改,以三才之數補一才之缺,纔有了東周六百年的亂世。”“那…那不是該殺了媚九娘以絕後患了嗎?”敖烈問道。“這媚九娘按理說是對我妖族有功之人啊!不過當初是有意殺她,可是有高人背後幫她逃過一劫。又有如來佛祖暗中爲她說情了,女媧娘娘最後也沒有殺她。衆聖看在女媧娘娘的情面上,又不想節外生枝,讓剛剛安定的三界再起波瀾,便都沒再追究此事。”“當時她是禍首,殺她不是理所應當嗎?怎麼叫節外生枝呢?”廣力問道。霄雲冷笑道:“恐怕女媧娘娘把鴻鈞道祖有意打壓妖類、甚至要剿滅妖類的話說給過媚九娘。”老龍王也冷笑道:“哼!表面說是爲了媚九娘手中的寶物,其實就是怕媚九娘當着三界的面把當年女媧娘娘說道祖有心剿滅妖類話說出來。如果真說出來,這天上的、地下的、佛中、道中的妖類他們心中怎麼想,都不必萬妖山再鬧了,三界就已經打亂了。到那時,天地又是一次浩劫。佛祖也是不想看到三界生靈塗炭,纔在這件事上幾次援手。”霄雲聽了此話一驚:“佛祖援手了?佛祖幾時出現的?我怎麼不知道?”老龍王瞥了一眼霄雲道:“你早就讓情塵迷了雙眼,怎麼見到佛祖?你也不想想,就憑你也能對付得了這上古的妖仙和那魍魎?佛祖已經救了小魚兒幾次了,還親自上了冷月臺去勸媚九娘,就是不想此事鬧大,以免生靈塗炭。佛祖一片善心天地可鑑!阿彌陀佛!”“也可憐娘娘一片苦心,不知損了多少功德,冒了多少風險,才逆天改命,引出封神之戰,也幸得我妖仙真有大能之輩,才使得封神之戰慘烈,讓上聖忌憚,這才爲我等妖仙爭得如此局面,我敖氏才能依舊掌管四海之域。曾聞媧母爲萬物之母,視天下妖仙爲子、爲女,媧母如此費心勞力,我們敖氏都應謝謝媧母娘娘!”霄雲感嘆。
“爹,現在怎麼辦?您拿個主意吧!”敖烈問道。老龍王想了想才吩咐道:“這張小魚因爲紅衣女子與媚九娘沾染了因果,這小魚在此地早晚引來媚九娘,這九娘再引出當年封神的舊事。到時候,就是天大的禍事。孩兒們記住你們千萬要破了此陣,救出張小魚。”“爹,可是眼下這陣我們如何過得?”敖烈又問道。老龍王整了整龍袍,正襟穩坐在凳上,然後從容地莞爾笑道:“怎麼過不得,你們去就是了。他們捉我來就是當這個恩情陣的陣眼,你們想救我,就要留在陣中,可是他們沒想到,我願留下讓你們去,他們不懂恩情二字哩!”“爹!”“爺爺!”敖烈、霄雲雙雙跪下。“我敖氏也是妖仙,上聖鴻鈞道祖看的不錯,妖仙就是真性情,這司曹之法要講,可這真性情也要有。我西海龍王一生愛過,恨過,錯過,對過。如今年老力衰,無有他求,只是盼着兒孫有出息。如今爲難之時,我不擔當誰來擔當?孩兒,你們身上有天大的干係,不可在此耽誤了,你們快去救了小魚兒,瞭解這段劫數。”“爺爺!兒等不孝!”霄雲拜道。老龍王上前扶起霄雲和敖烈,和藹地說:“非爾等不孝,乃是此事只能爾等去做,我做不成的。”霄雲道:“我怕…。”老龍王截住霄雲道:“不用怕,我只問你,你心裡還有那妮子張小魚嗎?”霄雲答道:“有!幾百年來我不曾一日忘了她!”老龍王道:“有就好,你只想救出她,將來爲我敖氏填一龍子,不旺我今日石亭之苦!”霄雲淚如泉涌,再次附身跪拜。霄雲道:“我們破了此陣再來接您!”老龍王道:“傑兒!烈兒!還有一事我囑咐你們,我將傳位給你大哥的旨意藏在思恩堂匾額之後了,如若我回不去……。”“我們一定會救你回去的!”霄雲叔侄異口同聲地說道。老龍王笑道:“去吧!我不能出這個亭子,你們跟幾位仙長說,贖小龍難以相送了。還有,傑兒、烈兒你們多加小心,凡事多聽三位前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