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那年我才九歲,家裡人因爲有當兵的,屬於軍屬,而且還不止一個當兵的,所以那時候的我是趾高氣昂的,畢竟一人當兵全家光榮。我們那時候大院子弟和大院子弟一起玩,從不和工人子弟待在一起。但實際上我們所謂的大院子弟只是我們自封的,因爲我們並非住在軍區大院內,還是住在十八梯。”鄧大哥說道:“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我們除了愛學其他軍屬大孩子成天戴個軍帽騎着自行車去打架,還喜歡到處探險。
後來我年齡大些的時候,也就是大武鬥時期我還參與其中,被打了一槍,你看,我胳膊上現在還有個對穿的槍眼。這事兒發生在某個夏日的夜晚,具體是幾月份我記不清了,光記得那天非常熱。那天有小夥伴說咱們去廢棄的防空洞探險吧。其實說實話當時我有些退縮膽怯了,因爲我聽家裡大人說過那個防空洞的事情,都說防空洞內死了許多人,陰魂不散什麼的。
但是我不能說,否則輕者就會沒人跟我玩了,重者甚至可能被說是守四舊是牛鬼蛇神反革命什麼的,到時候後果可謂是不堪設想的。後來我也因爲根正苗紅才參與了大武鬥,但這個事兒發生在那個動盪年代的初期,我說了,那時候我還小。我們半夜趁家人睡了,悄聲溜了出去,然後打開了偷出來的手電筒。
小夥伴們果然如同我一樣,都沒有膽怯不敢來的。站在廢棄的防空洞前的時候,望着黑洞洞的防空洞,好似一張大嘴一般要吞噬着我們,每個人卻都瑟瑟發抖起來,就連那個提議者都沒有了勇氣下去了。誰也不願意先說出離開,因爲誰要說了,那就是叛徒是懦夫,剩下的人就留下了口實,還可以藉機離開,雖然小但誰也不傻。就在我們僵持的時候,突然在遠處有一束光線射了過來,一個男人喊道:‘是誰在那兒!”
我們聽了後下意識的就想跑,也不知道是誰帶頭,我們一股腦的衝入了十八梯防空洞中。一進入防空洞,我們就關閉了手電,貼着牆向裡面走去,走了十幾步後貼牆而立,不再動彈屏氣凝神不敢說話。
直到有人走過防空洞向着遠處而去,我們才長舒一口氣打開了手電。隨即有人說咱們又不是偷東西的跑什麼,然後我們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我們都不笑了,空蕩的防空洞內不斷迴響着我們的笑聲顯得格*森恐怖。而手電筒上揚的光,自下而上打在我們臉上,使得臉極其陰霾恐怖。
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了上來,即便這是夏天,但防空洞內確是說不出的陰冷。這時候有人終於忍不住恐懼帶頭說要不咱們走吧,我們一致同意,向着洞外走去。結果沒走兩步,又有人大喊一聲,當時我不知道他爲何而叫,反正嚇得我渾身發毛,我們回頭看去。那個喊的人說有個人不見了,我們這才發現我們之中自小的那個不見了。
我們推測應該是剛纔躲避門外的人的時候慌亂中跑到防空洞深處去了,我們抱怨了一會兒決定回頭去找他。經過剛纔的插科打諢,我們的恐懼漸漸消散了一些。不管外界怎麼看我們重慶人,但平時吊兒郎當,甚至有些懶散的我們,在關鍵時刻還是很關鍵時刻還是挺講義氣的。
剛開始我們還一起揹着語錄往裡走,可走着走着就沒聲了,因爲正如進來的時候一樣,聲音在空蕩的防空洞內迴響起來的聲音實在太恐怖了。我們又開始害怕起來,我甚至能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還有前後小夥伴打哆嗦的聲音。
有人開始哭泣起來,縱然害怕,可我們依然沒放棄搜尋,邊哭着邊找,那哭腔甩的長長的,在防空洞內的效果可想而知。突然我們看到前方有個亮光,我們飛快跑了起來,以爲那是我們的夥伴,期間還有小夥伴被絆倒了。
結果走到還有一二百米的時候,那個光亮突然暗淡下來。隨即悠悠的歌聲響起,聲音聽不出是男是女,如歌如泣好似故意帶着哭腔一般。我當時感覺渾身的汗毛都給炸開了,這時候義氣已經不管什麼用了,面對未知的恐懼,尤其是我們這樣的孩子,跑成了我們唯一的選擇。
可是按說相對筆直的防空洞,我們原路返回卻怎麼也找不到洞口了,就好似當年被困死在這裡的那上千人一樣,根本出不去。歌聲一直伴隨着我們,越來越近,就好似在耳邊輕吟一般。我們絕望的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就在這時候兩道手電光線打在我們身上,原來是在洞口喝住我們的巡防人員。他們沒找到剛纔的人,便從門口朝防空洞內照一照,結果就發現了我們。
我們本來十分怕被抓住然後告訴家裡大人,但此刻卻如同發現救星一般撲了上去,然後歇斯底里的大哭起來。”
鄧大哥講到這裡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足以說明這段經歷對他心理上的震撼和帶來的恐懼。鄧大哥沉默片刻點燃煙繼續說道:“問題有兩點,第一,爲什麼洞口離着我們只有幾步之遙,可我們這麼多人竟然都沒發現,直到外面有人來了纔打破了這種困境。或者說,到底是什麼東西困住了我們!”
“第二呢?”我見鄧大哥又一次沉默了下來於是問道,鄧大哥狠抽一口煙,直嘬掉了半根菸,火光在他的指尖亮起,那一刻世界都好似靜了下來,我甚至能聽到菸草燃燒的聲音。鄧大哥緩緩地說道:“第二點就是,究竟是什麼在唱歌,那首歌又是什麼?
這個問題壓在我的心頭久久不能散去,直到現在我的耳畔還經常會出現那首歌的曲調。後來走丟的那個小夥伴被找到了,但他已經癡傻了。我們爲此付出了代價,回家捱了好一頓打,而我們剩下的幾家還經常看望那個癡傻的夥伴。直到後來搬遷了,才失去了彼此之間的聯繫。”
“你知道輓歌嗎?”鄧大哥突然問道,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突然跳躍話題了,我們兩人認識了快五年了,這種情況很少見,我知道這是問題的關鍵,我搜尋着腦中關於這個詞的所有解釋:“輓歌.....輓歌就是寫給死者的詩歌,直到悼亡詩出現後,這纔不作爲文學形式的主體,但民間所用較多,多爲送葬的時候唱起,各地都不大相同。由曲和詞兩部分組成,大多是拉着哭腔來唱的,其餘春秋時期,漢魏之後,成爲朝廷規定的送葬環節之一.........等等,鄧大哥,莫非你的意思是說那首歌是輓歌?”
鄧大哥點了點頭說道:“剛開始我也不知道,但你應該能感受到這件事在我心裡留下的陰影,以至於後來幾十年乃至現在,當時防空洞內的突然亮起的光源和那首歌還會出現在我的夢境之中。慢慢的雖然我不知道那首歌是在唱的什麼,但旋律基本已經記住了。
我喜歡旅遊你是知道的,最初沒有退休之前,我因爲工作原因,除了年假和大假我只能再重慶附近轉轉。有次在一個周邊下縣旅遊的路上,坐在中巴上睡覺的我竟然又聽到了這首我已經熟悉的歌,聲音竟然是那麼清晰。
我剛開始以爲是在夢裡,但迅速發現並不是這樣的,我猛然醒來,向着窗外看去。原來路邊有一支發喪的隊伍,而他們所唱的就是我魂牽夢繞的那首歌,這竟然是一首發喪時候的輓歌!”
我和鄧大哥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當中,過了半晌我問道:“大哥,那你認爲這一切和最早發生的防空洞慘案有關係嗎?”
鄧大哥笑而不語,只是幽幽的反問我:“你覺得沒有關係嗎?”
我無言以對,鄧大哥開始輕哼起來,我沒有問那是什麼,因爲鄧大哥所哼唱的那首歌只有一種可能性,重慶當地的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