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是真的和賜婚這件事兒槓上了麼, 先是揚言要我下嫁慕容恪,現在乾脆突然下了旨意,要把自己的閨女嫁給孟卿九。
合着我和孟卿九不能終成眷屬也就算了, 咱倆還一定要再搭上一個相看兩生厭的伴兒麼?!
我已經被氣到發不出脾氣, 殿內一時安靜得有些詭異。不過這樣的安靜, 很快就被阿沫耐不住性子打破了。
“傅將軍爲了表明心意, 還特意將剩下的解藥都送去了。像是和堅決。”
“看來他這次只是對我送還回去的禮物不甚滿意, 對她家丫頭,倒是遷就得很。”
我隱忍着怒意,一想到還有椒房殿和宣室殿的人在, 於是便示意阿沫請他們出去。
等他們前腳踏出門,阿煙突然結結巴巴出聲兒道:“阿瑤, 你快別撐着了, 難過的話, 就說出來吧。這件事,舅舅做的也不對, 可是,你畢竟是太后啊你們是不可能……”
“這件事會怎麼發展還沒個定論呢,阿煙,你最好說說,這幾天往你宮裡頻繁出入的那個宮女看, 是什麼來頭?”
蕭八突然嘲諷說:“我原以爲血脈相連是個什麼好東西呢, 也不過如此?敢情我們九公主厲害了, 不屑於我嘴裡說說那麼簡單, 都付諸於行動, 忙不迭想要脫離宮廷這個囚籠,跳下婚姻的火海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蕭八這頭嘲弄着,那邊的阿煙一下子就跟悶熟了的螃蟹似的,一張臉紅得就差冒煙了。
我遂問道:“阿煙,你是有事瞞着我麼?”
“我、我當然沒有!阿瑤,你一向知道八皇姐與我不合,你聽她的話做什麼?我,我纔沒有什麼心事呢!”
我喉嚨一干,呵呵兩聲乾笑,實在鄙視起了她的模樣和做派。
嘖嘖,蕭暮煙啊,你這說虧心話的本事實在不怎樣,連我都不忍心再聽下去了。
“沒有心事,那你心慌什麼?傅雲珂賜婚孟卿九的消息,阿瑤不緊張,那是她裝得好,我不驚訝,那是我素質高,你又算什麼,能未卜先知麼?”
幾句話一來,阿煙徹底被激怒了,怒吼道:“蕭漪瀾,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過分麼?蕭暮煙,你也不要太忘形了。強扭的瓜,甜不甜是一回事兒,可別乾癟的連滋味兒都嘗不到了。”
阿煙崩潰地直跺腳,“蕭、漪、瀾!”
我總算是聽出來一些貓膩了,除了生氣,對阿煙真是越發失望了。
她屬意容靖安,可是這個國學公子戀着青樓名妓的事兒幾乎已經是大胤的公開秘密了。他的荒唐程度曾經一度和我的奇聞異事並稱過“大胤雙軼”的。
蕭暮煙啊,我真的很想把你的腦子砸了開來,看看你到底是有多蠢多天真!
我揉着腦子道:“你喊什麼?當真在我面前就一點規矩沒有了?蕭暮煙,你好本事啊。”
瞪了她一眼,我繼續冷聲道:“下一步,是不是也要來個詔書,進行一次驚天動地的逼婚?我從前怎麼沒發現你是這麼無畏無懼的?行了,你回去吧,懿旨我是下不了了,或許你哥哥疼你,他給你頒道聖旨也未爲不可。”
阿煙沉默了,她的沉默便是無力辯解,便是默許。我突然萬千燥燃燒心頭,爲孟卿九困局,也爲阿煙的行爲帶給我的心寒。
“舅舅說了,他讓你下嫁給慕容恪只是權宜之計,是爲了計劃內的考慮。你是一宮太后,你的婚姻早就交付給了先帝,再沒有出路了。雲珂表姐芳華正茂,略有你的影子,她愛慕孟首輔,孟首輔遲早也會對她交心。兩黨相爭本就不是長久之策,我只要稍微在皇兄面前勸着些,對大家都好……”
簡直是一派胡言!一旁的承歡已經羞到了無地自容,她卻還在喋喋不休,道理連連,如今連一個丫頭都不如了。
“你閉嘴!”
我忍不住怒罵道:“你從什麼時候學會爲自己的行爲找藉口的?你一心想入容家,你還有臉說是爲了我考慮?還爲了大胤的政局考慮?蕭暮煙,你現在就滾回你的褚昀宮待嫁去吧,我祝你百年好,合子孫滿堂!”
阿煙瞳孔驟然放大,跌撞了幾步,失聲道:“阿瑤!”
“九公主,你是該喚我一聲母后的。教不好你這個女兒,我實在是有愧先帝和先皇后。”
“阿瑤,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阿煙梗着脖子想要解釋,可是越解釋卻越有掩飾的嫌疑。看來我今天一定要好好發一頓火,纔對得起給她當了這麼久的後孃。
“夠了,承歡,帶你家主子下去!”
真是家門不幸啊,我拼死拼活爲了他們兄妹倆,結果一個昏庸無能,一個自私自利,果然孩子不能太寵着啊。
狠話是我說的,阿煙雖然抗爭了一番,不過到底底氣不足,外加心有不甘,抽抽搭搭已經哭了許久。
其實我與阿煙的相處之道極其死板客套,這種相處模式,用在男女夫妻之間那叫相敬如賓,用在親眷朋友之間那叫客氣疏離,遠不如我和蕭八成日裡見了面就跟烏雞眼兒一般,來得情深義厚。
所以對於她的背叛,我除了歸結爲小孩子不懂事之外,更多的想法就是,我們之間的感情還不夠深,但凡再深上一個層次,倒也不會這麼難辦了。
又所謂女大不中留,我暗暗嘆了一口氣,心想也是時候把她們安排走了。雖然被擺了一道,可是未嘗不是脫離這個苦海了。
等阿煙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蕭八望了我一眼,噓聲道:“真給她嫁出去了?容靖安和褚月閣的那位,那愛情高過山漫過海的,可沒少酸掉我的大牙。阿煙又是從小就腦子不夠用的,你確定她是脫離苦海,不是去下油鍋?”
“有你怎麼說自己妹子的?”
“呵,我還能直呼我老孃名字呢。”
我:“……”
她無視我的無語,繼續道:“哎,我說,趁着她的旨意公開之前,要不好事成雙,你給我也嫁了吧。我還送了你千年雪山參呢。你看我與薄公子那時極其登對的,咱們……”
我從腳底打量她道腦袋, “蕭八,你的眼珠子掉下來了。”
蕭八拋給我一個無視的神情,繼續厚着臉皮爭取道:“總之,好事成雙,是絕沒有壞處的。”
“八公主,你不是有十個指頭呢麼,怎麼這麼點小賬還沒算得過來麼?咱們這樁婚事,可是雲珂郡主開始的,人家早就湊了雙了,要你什麼事兒。”
阿沫冷不丁這麼一刺兒,卻刺到我的心上了,我忙追問到:“孟卿九可有說,到底怎麼應付?”
孟卿九要是真委身娶了傅雲珂,那真是天雷滾滾都不足形容了,看阿沫五分憂心五分淡定的神情,我漸漸心裡有了底。
“能脫身麼?”
“哥哥說,想要脫身的話——”
阿沫拖長尾音,一挑眉瞧着蕭八道:“要脫身的話,還真得叫八公主嫁了薄公子才行。而且這兩份旨意,需得同時發出,暗旨既然是未央宮出來的,那命旨,就一定得是長樂宮出去的了。”
我心頭一亮,莫不是偷龍轉鳳?
阿沫接着說:“而且,還需要一個人的幫助。”
哦?
兩個時辰後,我堂堂一國太后,已經屈尊降貴,在攬月宮的宴客正廳內喝了半壺涼茶了。
那透心涼的感覺的倒是將我在來的路上那些焦躁和不安好好順了一順,殿內還有一些似有如無的藥香,更是堅定了我此行的目的。
“太、太后娘娘恕罪,我家夫人午睡還未醒來,麗兒姐姐不讓通報,奴婢,奴婢……”
殿外伺候的一個宮女已經嚇得連聲音都在顫抖了,跪伏在地上,害怕地緊。這丫頭看上去膽子賊小,從我進門兒就開始打顫兒,跟見了羅剎似的,一度叫我彆扭。
我含着不知道第多少口已經涼透的茶水,扭頭對阿沫道:“沒想到這未央宮的好東西這樣多,瞧這大紅袍,真真兒的夠味啊。”
這句純嘮嗑式的寒暄,卻聽得跪伏在地上的宮女完全崩潰了。
“太后娘娘恕罪,嗚嗚嗚嗚……”
我最煩人哭了,我看起來也不是個暴戾的人,怎麼這宮女就這麼害怕?
“你哭什麼?哀家又沒催她,也沒怪罪你。只是這些日子皇上不是都沒來這裡歇着麼,怎麼你家主子還這麼累?”
“就是寂寞了,臣妾纔有空多歇歇。”
一聲脆若銀鈴般的女生飄了進來,緊接着,着了一套薔薇色宮衫的舒媛立在了我面前,微微福身。
“不知太后娘娘前來,未曾遠迎,請娘娘恕罪。”
她那個安請的實在不怎麼樣,我只差親自上去攙扶了,滿臉堆笑讓宮女把她扶了起來。
“唔,原是哀家不請自來的,怪不得你。你們都下去吧,哀家且同穎夫人單獨說兩句話。”
衆人先是沉默了一下,觀了半日臉色,在舒媛的暗示下退了下去。
可是等到衆人都退下去了,我卻反而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是說我的情郎不能娶旁的人,拜託你和你的丈夫周旋周旋?
還是說你的舊愛已經心有所屬了,希望你不要硬塞給他一個不要的媳婦兒?
這個時候我開始深切地仇視起了我的身份來,若不是這麼一個大架子端着,我完全可以和隨便的和哪個村兒裡的翠花一樣,開門見山了好麼!
“怎麼,太后娘娘倒是在臣妾這兒沉思起來了?”
舒媛冷眼嘲笑着,並且朝我走了過來。
“傅瑤,現在都已經沒有旁人在場了,你還要和我裝?哼,你現在的感覺,一定是心如刀割吧?我好痛快啊,哈哈哈哈——!”
她笑聲鬼魅,十足像是一個瘋子,圍着我惡狠狠道:“怎麼,你不是來求我的麼?你倒是開口啊!深愛的男子就要另娶她人了,這種感覺怎麼樣啊?這種不能自已,這種撕心裂肺,太后娘娘,是不是很新鮮呢?”
我倒沒想到她是會是這般反應,詫異道:“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他是你最深愛的男人,現在就要娶了別人了,你是要有多恨我,現在居然能這樣笑出來?
“我爲什麼不笑?我不僅要笑,還要大笑!孟卿九他活該!從他爲了你拒絕我那一次開始,他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他活該!我那麼愛他,我爲了他犧牲了那麼多,可是他卻說,除了抱歉,什麼都給不了我。十三年的感情,從我六歲遇見他開始,從我父親將他從大火裡救出來開始,我以爲他的一切溫柔都是屬於我的!傅瑤,你就去痛吧,去撕心裂肺吧!這就是你用我做替身的代價!你也活該,你早該死在那場大火裡!”
舒媛紅了眼,嘶吼地歇斯底里,那樣仇恨的目光,就像是要把我撕碎吞噬一般。
可是在她惡毒的話語裡,我卻又聽出了深深的不不甘,震撼之餘,我知道,那殘存的不甘,便是我最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