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沫這話一出口, 我當下便急得滿腦門子汗噠噠的。
這是說的什麼話!孟卿九他不吃藥麼,他不吃藥,這可是在要我的命啊!
“阿沫, 你怎麼這樣不懂事呢?那藥是能隨便停的麼?這都過去大半個月了, 再撐一撐, 也沒幾頓了。哥哥, 你說是不是?”
我試着對我大哥諂媚地一笑, 可人家壓根兒不領情,注意力都在鬧脾氣的阿沫身上。
好像是在打量阿沫這句話的分量,良久淡淡笑道:“唔, 這藥還真不能停。”
他支吾一聲兒,繼而笑着又說道:“怎麼, 我們阿沫的姑娘的脾氣總是這麼大的麼?阿瑤, 看來得給他尋個人家嫁了。”
這個時候當然沒人高興聽他講笑話, 我不爭氣地心虛了一下,像是被人拿了短。
“將軍又尋着什麼仇家了?我可醜話說在前面, 我不像我家主子這樣沉得住的,還可以一嫁再嫁呢。”
這話又是在打我臉了,我們阿沫蹬鼻子上臉的速度愈發快了,我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很想按住她回打一頓。
我大舅的臉像是定在了阿沫身上, 陰沉不定, 又像是隨時會吐出毒信子的蛇。
“哈哈哈哈哈, 不愧是蓮月公主的孩子, 這份脾氣, 我喜歡!”
他倒是很少這樣放聲大笑,笑得一派猙獰, 不過合着他話裡的意思,他倒是一直通透着呢?!
被他這麼一說,原本只是不鹹不淡逞着口舌之快的阿沫霎時面含怒色,充滿敵意。
“我和她可沒有關係!將軍欺負我是一個弱質女孩兒,就不留餘地地打趣我麼?”
我大哥隨即斂了笑意,輕輕挑了挑脣角,便不再說話了。
他不說話,阿沫那邊還堵着氣,我於是出聲兒問道:“哥哥今日來找阿瑤,所爲何事?”
他哼了一聲兒道:“你在立妃大典上那麼頂撞我,幾日裡對我更是避而不見,現在卻問我找你有什麼事兒?”
“要說頂撞,是哥哥頂撞了我了。我可還有太后的名分呢。”
我淡淡道:“哥哥想要平反什麼的,也不用那樣踩着蕭煜和我的面子,叫我們好生沒臉。我雖在深宮,不過哥哥想要我知道的,已經都如願了,不是麼?無論是柏氏的冤屈,或者是徐氏的冤屈,抑或再深入一些的,蓮月公主的冤屈,我都可以助你們平反,只不過,這天下,到底還是蕭煜的。”
我知道現在和我大哥說這話,簡直就是在隔靴搔癢,權當意思意思。
不過該說的我還是要說,否則在他眼裡,我們這對活寶般的吉祥物,豈不是連脾氣都沒有了麼。
“你們也不必這樣防着我,須知人心險惡,阿瑤,你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阿沫冷聲道:“那將軍就讓讓我們這些年輕人吧,您說是不是?”
阿沫這樣不給我大哥面子,我突然就悟到了,問題出在哪裡。孟卿九會傷成那樣,也許一早就是我大哥的一步棋,至於解藥……目前看來,的確是解藥,可是,我爲什麼心裡突然極端不安了起來?
“阿瑤,你這太后做的,當下小煜的後宮也有了貴人了,莫說晨昏定省這些禮儀不可廢,便是京中那些皇族貴子,你也要適當見見纔好。你雖年紀輕,好歹身份也是咱們大胤的老祖宗,這天下雖然在男人的帷幄之內,可是閨中女眷宗室的地位就能少了?宗室子女的婚配本身就是一門學問,明日朝會過後,那些命婦小姐的你也見見。即是還政了,朝事便不需要你理會了。”
他這話倒是天衣無縫的,可是見的人還不是都在他的掌握之內?我喝了一口茶,隨意說道:“只怕哥哥心裡又有打算了。”
“我這幾日裡仔細想過了,前朝下嫁的太后,最後結局實在不怎麼光彩。我也不是非要置孟慕二人於死地,這些天我看來,要是完全根除這兩股勢力,反而會叫朝廷元氣大傷。孟卿九的藥就繼續吃着罷,就算是我送我幼妹的一個人情了。只不過你可要聽話一些,下次折顏遞給你的消息,切莫那麼無視了。”
聽他說出這話,我原本是該大大鬆一口氣的,卻總覺得像是被人耍了一般,心中不是一般的古怪。
從暉霽殿修行,到下嫁之說,我面臨的兩次危機都像是一場有頭無尾的笑話,可是,這一切,果真就是笑話而已麼?
“特別是孟家的一個孩子,叫做孟涵劭的。那裡立妃大典,他也在。我第一眼見他,便是個機靈不俗的,阿瑤,看在孟首輔的情面上,你可更是要好好招待了。”
喉嚨一哽,我尋着他的臉望去,還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現在看來,這前朝後宮的,現在是沒一處能叫人安生的了,聽說孟卿九病中,秣陵孟家又來了一位少年,是孟卿九長兄的兒子,喚名孟涵劭的。
此人年紀略輕孟卿九幾歲,是孟家的長孫,從小師從大胤帝師容家,自從身爲嫡子的孟卿九來到京中,秣陵孟氏的宗族事業就一應交給了他來打理,口碑破贊。現在他來京不過短短數日,已經結交了不少京城權貴,就連我大舅都能撇去對立對他另眼相看了。
“哥哥放心,阿瑤有分寸,這還得多謝大哥成全。”
我客套地那麼一謝,卻叫我大哥好生一頓尷尬。
“得了,你在心裡指不定已經把我這個哥哥罵成了什麼樣子了。我就不再在你眼前找不痛快了。無論如何,明日早朝,會有各部官員提起三十年前的幾件冤案。太后娘娘該怎麼做,想必不需要我在做指點了。”
他既然這麼說着,便是覺得無趣,想要走人的先兆。
我垂着眼皮兒,吹着蓋碗裡的茶葉沫裝傻,阿沫卻立馬做了個往外邀的手勢:“將軍不喝茶了?慢走不送。”
呵,好樣兒的阿沫!
我含着一口水,喉嚨口猛地一哽,預備等他出去再噴出來,憋得鼻尖直癢癢。
饒是再喜怒不行於色的傅將軍也繃不住了,怒瞪了我倆一眼,順着阿沫的手勢方向,憤然拂袖離去。
等折顏送出去遠了,我估摸着她有一會兒要和我大哥打小報告,遂道:“阿沫,你明兒再出去送藥的時候,記得提醒一下徐少亦,叫他好好驗一驗裡面的成分。我大哥計劃那麼周詳的人,下嫁真的就是個託詞麼?我不信。”
阿沫怒道:“等你發現早就晚了!傅大將軍還真在藥裡動了手腳,幸虧昨日哥哥發作,被少亦哥哥給驗了出來,現在已經抑制住了。”
“那……他還好麼?你方纔進來,就是故意講給我大哥聽的?”
“也沒什麼大礙,只是裡面有一味和哥哥尋常吃的藥藥性相剋的藥摻雜着的。我就奇了,哥哥尋常吃的藥裡有哪些成分,連我也不知道……”
我的心一沉,是啊,這的確,是奇了。
可是任他再怎麼離奇,該做的我們還是得繼續。
我有些無奈的看了阿沫一眼,揚手道:“你去御膳局那邊吩咐一下,明日我要在甘泉宮布宴,宴會的規格不能低,除了兩位新娘娘外,叫他們按照以往太后賜宴的最高禮儀,來邀請宗室貴婦。頭一個,我那小侄女傅雲珂不能忘了。還有,千萬別忘了請上順王妃,還一定得帶着小世子一起來。”
阿沫問道:“順王妃?主子,怎麼想起來請她了?順王一家已經被流放出去了,即便是快馬加鞭也……”
我知道阿沫什麼意思,順王妃要是出現,無疑就是明日宴會上的主角,而這一熱點,肯定是宗貴命婦們最樂意抓在手上的。雖然順王和徐貴妃的平反已經勢在必行,不過明日夫人們的態度,才能真正看出來我大哥的籌碼。
也許這個籌碼是他給我的下馬威,又或許,這籌碼是他自己再審時度勢。
我沉默了一會兒,悶悶道:“你還沒看明白呢?傅將軍這是要給順王一脈長臉呢。明日一上朝,順王立馬就會逆轉命運,不但不負罪了,母親的案子一翻,自己的冤孽一掃而光,多面的沉珂冤案一瞬明朗,安撫,冊封,呵呵,順王妃帶着世子跟前兒那麼一座,誰給臉色,誰倒黴啊。”
“可是順王一家還在外面流放着呢……”
“流放?有我大哥在呢,能叫他們流到哪裡去?啊呀,哀家的大兒子就要回來咯,哀家這莫名的興奮啊……”
阿沫無比嫌棄地瞥了我一眼,忍着噁心去御膳局了。
女人多的地方就全是是非,我得嚥着噁心,留着明天再用,所以並沒有附和阿沫。
我從小到大參加的命婦宴會也不在少數,可沒有哪一次是安安分分的。宮裡的女人,就連吃個飯都要掐準了風向的,要麼爲爭寵,要麼爲顯擺,要麼是前朝爭鬥的波及,要麼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明天的宴會,除了是後宮的站隊,也必然是前朝意見的展覽。我不禁長長嘆了一口氣,一切看來都近了,陰謀近了,那我和孟卿九,我的距離,到底已經多遠了呢?
可是小九,我真的好惦記你。你,也在想着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