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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當時惘然

68.當時惘然

元至三年, 春。閶闔大亂。

孤措大病閉於深宮,諸子浮動兄弟鬩牆,以三、五皇子爲首的陣營作亂而起, 挾持太子兩相打壓殘殺, 最終率亂軍攻入宮中的雖是五皇子, 然孤措薨亡的消息傳遞出後, 登上帝位的卻是從不曾聞名的十一皇子。

其名孤皇。

拂禪院裡滿樹梨花白。

從窗間望出去, 正是純粹潔淨的色彩。

幽篁慢慢將幾枝飽滿花苞修剪了放進瓶裡,擡頭見了院中正被吹的飄飄灑灑的雪瓣,微微有些恍神。

“殿下, 殿下!”

侍女一路奔來氣喘吁吁,一頭奔進門扶住門便壓不住話, “陛下回來了!”

指尖正觸在花枝上的男子猛地一僵, 雖極快地回覆自然, 但手上的動作莫名地添了幾分艱澀。

一國之君不可無後。歷朝歷代如此。當政的女帝上位之前便已適婚,顏燼陽之事揭過, 顏成高老歸鄉,甄選帝卿是想當然的事。

帝少姜雖是無情之輩,向來恣意,懶於推拒虛名縟節,但既已爲帝, 那麼朝臣所提後宮之事她也會象徵性地如了衆人的願。

昔日與迦納的約定延續下來, 幽篁出面承下這一身份, 於師門而言算是保得苟全, 於個人而言, 卻完全是一種贖罪的心態了。

紫宸帝卿,名雖好, 卻有些沉重。

司命一手帶大的青年心思寡淡,性子清幽和雅,類似自困一生的舉動之後,縱使心中對那人身世遭遇抱有愧疚,也依然無法像他人一般自然與女帝相對。

遑論如同陸敏青一類的人。相見之時,這被歲月沉澱得越發像壇濃香醇酒的男人,秀麗韻致的臉會有一股隱含的刻毒和妒意。

儘管這妒意在幽篁眼裡來得實在莫名,但總也會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幽篁想起師父奉淨,想起自己在璇璣閣裡心如止水的十幾年,再想起那些隱藏在往事裡的糾葛愛恨,心下又會有深重的茫然。

一生所求,不過是天下太平盛世久安。他想過的不過是繼承師父衣鉢,在璇璣閣裡悲天憫人的濟世一生。

而如今,卻成了這樣的局面。依舊慈世憂民。前任司命奉淨回太淵主持師門後他替下了司命一職,祭祀扶鸞也會親力親爲,那人揮兵四處征戰,他亦會去信婉轉示意避開某些不詳。

知天命而擅改的結果,幽篁自己最清楚不過。

歷朝司命皆不久壽,奉淨例外,因他並不如其他人所想那般能達天意,且他最是懂得明哲保身。

某種程度上來說,如此助人南征北討大興兵戈,令無數人陷入戰火,應該算是助紂爲虐吧。

偌大的王朝,本該日日受朝臣伏拜的人,卻總是不在。

將沉睡的魂靈驚醒拖入六丈紅塵,任那看不見的絲線將之捆縛困囿……擾亂安眠者的人,如今,該是後悔,還是得意呢?

白衣的帝卿閉了閉眼,心下不受控制的嘆息,心態疲憊間連放在案上未修整完的花枝也拋在一旁。

罷了。

生命不過是如朝生蜉蝣一般短暫的東西罷了。既如此,何必戀戀不捨到緊攫住時光不放呢?

如何做,隨心而已。

◇◇◇◇

皇帝的儀仗浩浩蕩蕩行在長街,身後是征戰歸來的十萬大軍。街頭人流涌動,歡呼讚歎的聲音響徹震天。

皇帝的車輦遮的嚴實,只有透過那偶爾隨着晃動才翕開的車簾,才能窺的一絲人影。

帝少姜已經換下盔甲,夜般黑的長袍上似乎還殘留着血腥的味道。

平坦的大道上,馬車時而也會晃動,外間百姓夾道歡迎,這裡間卻有幾絲凝滯的味道。

帝少姜睡着了。

這並非什麼稀奇的事情。即是用着凡胎肉身,那麼終有疲倦困頓的時刻。

只是奇怪的是,這一睡,帝少姜卻做起了夢。

重回人世二十多年,除了於生死極限上夢過往事一回,她從未有過夢境。畢竟是不同其他人,絕對的掌控也就意味着會失去常人入睡纔會有的混沌或是思慮。

果然,這副軀殼還在試圖奪回屬於‘人’的特徵。一旦她精神略微疲憊鬆懈,某些印象深刻的畫面或是與之相關聯的幻象便會闖了進來。

說是夢境,其實也不過是前生另一場舊事。

她從一場重要的宴會中撤身歸來,管家在門口迎接,恭謹的報了晚飯的菜色和安排,在她點頭表示無有異議後,臨走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恰似無意的補了一句。

“霍公子在花園裡曬了一下午的太陽,這會兒還在,需要叫人去請嗎?”

早春日頭退的算早,這會兒天邊也只有一線餘光了,園子裡的燈都開了,曬太陽的人卻還不歸家。

秋宅的女主人想了想,說了一句不必,便親自到花園裡去看了。

霍希坐在玫瑰架下墊了絨毯的椅子上,身上蓋了一層毯子,遠遠看去,安靜的像一副雕塑。等她走近去看的時候,這人原來是睡着的。

也許是陽光實在和暖,日子實在悠閒,這個在秋宅無所事事的男人心無顧忌的睡着在花園裡。身上的毯子大概還是某個傾慕他的女傭偷偷蓋上去的。他實在有一副很好的面孔。

她的目光落在這張精緻迷人的臉上,看那暈黃燈光打映出的輪廓顯出無限的安寧美好。離他一步的位置,她突然走了一會兒神。

這實在是很難得的事情。因爲那瞬間,她居然覺出了幾分自己的茫然。

她彎下腰擡手,有些惘然地想觸碰這張臉,卻在最後關頭驀然清醒,訝然頓住。

“差一點點……”

“這樣都沒辦法打動,看來是奢望了。”

他似要清醒,秋川困擾地摁了摁眉心,冷然一笑。

“分量不夠也是白費心神,妄動的話,恐怕結局是我會殺了你。”

“殺人無數,卻不想殺你。這一點,還是不讓你知道的爲好。”

她悄無聲息的離開,園子裡安靜的沒有人聲。

只是一時情迷的話,大概不足以顛覆她那顆厭世冷漠的心腸。那還是不要嘗試了。

是這樣想的吧,當時?

帝少姜驀地睜眼。

某個膽大包天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爬上她的御輦,試圖觸碰的手正尷尬的懸在她面前。

“你睡着了。”陸敏青妖然一笑,成熟風情豔光無匹。

帝少姜按了按太陽穴的位置,外間安靜悄然,隊伍很顯然已經停頓。陸敏青湊上來,突然情緒不明地來了一句。

“那個十一皇子,孤皇……是他對不對?”

“真有本事的人。”陸敏青眯着細長的眼感嘆,細碎的流光閃爍於雙眼,裡間的忌憚和厭惡藏得很好。

“的確。”帝少姜並沒有怪罪他的膽大妄爲,撩開額前垂落的發,目光意味不明。

沒有本事,又怎麼配她當初把秋家留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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